论王维山水诗的意境美
2011-08-15田莉
■田莉
王维作为盛唐山水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以其语言的高度清新洗炼,诗歌意境的空灵、深远,创造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独特意境,情景交融,意境深远,巧妙将诗作与美景融为一体,深具禅意。本文将从王维诗歌作品中品味这种独特意境。
一、追溯山水诗的渊源
回顾中国山水诗的发展历程,先后经历了先秦时代,汉末建安时期,魏晋以后,盛唐时代几个重要发展时期。先秦时代的诗歌,如《诗经》和《楚辞》中,有些描写山水风景的诗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采薇》);“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兼葭》)。这里,诗人对山水景物的描写,目的並不是为了表現山水景物本身的美,而是利用山水景物的描寫,來抒发诗人的主观情感和思想内容。正如《尚书·尧典》中所言“诗言志”、《毛诗序》中“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荀子·乐论》中的“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可免也”,这些议论都表达了中国古代对诗歌的功能的解读。因此,在这一时期的山水诗中,自然景物处于诗歌内容的从属地位,未当作独立的审美对象来歌咏。直到汉末建安时期,中国诗歌史上才出现了最早的一首完整的山水诗,即曹操所写的四言诗《观沧海》:“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魏晋以后,由于当时政治黑暗,社会动荡,士大夫们希企隐逸,寄情山水以远祸,山水诗开始兴起,产生了第一位山水诗人谢灵运。谢诗语言富丽精工,喜雕琢,追求形似。盛唐时代,政治、经济的全面繁荣,安定的社会环境造就了众多优秀的杰出诗人,如李白、杜甫等,对后世诗歌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以王维、孟浩然为代表的的山水诗派,极大地丰富发展了田园山水诗的诗歌内容。
与孟浩然相比,王维的山水诗歌独具一格,融诗情画意于一体,开创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优美意境,在创造物我两忘的诗的意境上,在对自然山水美景的细致品味上,在诗歌手法的纯熟运用上,都显示出高超的艺术造诣。可以说,王维既是一位集大成的山水诗人,又是一位开风气之先的诗宗。中唐的“韦柳”(韦应物和柳宗元)诗派,直到清代王士祯的“神韵说”,无不承其余泽。与同时代的山水诗相比,李白的山水诗以气势取胜,具有叛逆精神。杜甫的山水诗沉郁顿挫,忧国忧民,博大精深。王维的山水诗则意境空灵,充满禅趣,耐人寻味,虽然没有李白、杜甫诗歌中的那种震颤人心的思想灵光,但在艺术风格上极大地丰富了盛唐诗苑,绽放出一朵瑰丽的奇葩。
二、品读作品,体味意境
王维的山水诗,在继承陶渊明田园诗浑融完整的意境和谢灵运山水诗精工刻画的描写的精髓上,巧妙将诗作与美景融为一体,情景交融,意境高远,使读者在如画的自然美景描绘中感受物我两忘的独特意境,进而去体味诗人体验的佛禅意趣。正如宋代大家苏轼在《东坡志林》中对王维诗歌的称赞“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此番评价尤为中肯,的确说出了王维山水诗最突出的艺术特色。
品读王维山水诗的独特意境,必须要从其作品出发,感受其语言的优美,意境的深远。在描写客观自然与表现自我感受时,王维能够巧妙地捕捉适于表现生活情趣的种种形象,构成独到的意境。这在他自编的《辋川集》中有充分体现,内容主要是描写辋川别业附近的风景,抒发隐居生活的情趣。如《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空山里寂静无人,只听见深林里飘荡着断续的人声,一缕夕阳透射在密林深处的青苔上,是那样的恍惚而凄清。全诗笔墨清新淡雅,营造出一种寂静、空灵的诗歌意境。诗歌不以空写空,以静写静,而是以动写静,以明衬幽,更突显出山林的寂静无声,映照出诗人内心的清幽却不孤寂的坦然心境,这正是王维所追求的那种远离尘嚣的空寂境界,虽然孤独,却也蕴藉。抒发诗人这种物我两忘孤寂心境的还有《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诗人独坐在幽深的竹林里弹琴长啸,无人知晓他的存在,只有明月来相伴。大自然最了解他内心的孤独,明月的清辉带给他一种寂静的快乐。全诗语言浑然天成,写出了诗人与自然的身心合一,营造出一种物我合一,禅意与诗情水乳交融的独特意境,使人读来心神俱清。此外《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自落。”描写出辛夷花在人迹罕至的幽涧,静的无争的自开自落的情状,以此比拟诗人心灵的虚空宁静和离世出俗,就象诗中的辛夷花一样怒放不喜,凋零不伤。这是一个远离尘嚣的世界,也是诗人王维主客观契合一体的独特意境,简直就是佛家空无寂灭观念的象征境界。所以明代文论家胡应麟说,此诗是“入禅”之作,“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诗薮》内编卷六)王维的《鸟鸣涧》也是深具诗意禅意合一的好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人闲心宁到连桂花飘落的声音也感知了,这心境因是宁静到了极点,而夜的静寂让人感到周围山愈加空寂。忽然山中的宿鸟被刚刚升起的月亮所惊扰,间或啼声在涧谷回响,更显周遭的静寂。全诗动中见静,寂静的夜空更映照出诗人对禅宗信仰的心境,体现出诗人对禅宗的寂照和性空之境的彻悟。当然,王维直接以禅语入诗的诗歌,更是充满了禅意。如《过积香寺》:不知积香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前六句写诗人寻访积香寺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感,“古木”、“无人径”、“何处钟”突出了山的“深”、寺的“僻”,“咽”、“冷”二字则更见山之幽、之深,寥寥数字营造出幽静空寂静的意境。后两句直接以禅语入诗,抒写了诗人向往去除一切尘世烦扰,遏除妄念的心境。诗人从不同侧面烘托出山寺的深幽宁静,创造了超脱尘俗忘我入禅的境界。
清代王渔洋说,王维的这类小诗“字字入禅”,“妙谛微言,与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等无差别”(《蚕尾续文》)。也就是说,王维的这类山水诗具有禅趣、禅悦、禅味,言有尽而意无穷,传达出了禅的意蕴。自然,也就充分表现了诗人对山水美景的独特品味。
王维在这里所创造的意境,生于象外,是一种诗境与禅境的合一体,具有极大的暗示性和极强的艺术感染力。能取得这种艺术成就,主要得利于他对佛学的钻研及佛教思想方式的熏陶。王维自小受母亲笃信佛教的影响,虔诚信佛,禅性深具。他还撰有多篇有关佛教的诗文,对佛学有较高的造诣,被后人称作“诗佛”。因诗歌创作与修持禅道有相通相似之处,正如宋代文论家严羽说:“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沧浪诗话》)。妙悟即是对禅的识见力,也可表现为对艺术的感受力。诗和禅都需要敏锐的内心体验,都重启示和象喻,都追求言外之意。王维参禅有得,自然对这种把握世界的方法深有体会。他把自己对佛法的理解融汇到人生观中,把宗教情感化为诗思,创造出一种“空”、“寂”、“闲”的独特意境。因此诗意蕴涵无我之境,空寂之理,用妙悟之法写出了众多诗意和禅意合一的千古好诗。
王维诗中对禅意的寻求,不仅在寂静的山林、夜空,他也把眼光投向茫茫大千世界,射向热闹的农家生活。《新晴野望》这样写道:“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郭门临渡头,村树连溪口。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一场春雨,洗涤尘垢,景象一新。农事正忙,人和景物都沐浴在清新的空气中。“白水”二句把近景和远景组成有层次的画面,水色明亮,峰峦碧翠,光和色的对比十分和谐。表面上,我们看不出这首诗的禅意。实际上,那场春雨多像是佛家净瓶倾下的圣水,把万物洗涤得明净空灵。只不过万物把禅境和诗境融会得太妙了,他并没有让禅理压倒诗趣。当然,我们更关注的是诗人对农家生活的赞美之意,欣赏的是山水美的灵光,而不必孜孜求其禅理。
三、美学价值和时代意义
王维在借鉴陶渊明和谢灵运在山水创作上的艺术手法的同时,结合自身对于禅意的独特把握,为诗歌意境之美的创造提供了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他的禅诗虽然表现的是一种游离于现实之外的休闲情调和幽冷孤独的寂寞情怀,但他对自然景物体味的细腻,对山水田园的色彩、声息、动态的细致深刻的感受,使作品意境更加深邃、画意更加浓郁、诗情更加丰厚,将意象与意境完美地统一。王维的诗使诗歌由意象之美走向意境的创造,为诗歌的创作开拓了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拓宽了诗歌的审美领域。在禅诗的审美体验中更多的是审美主体的象外之境的体悟,因而诗歌的美学价值也就体现在审美客体与主体的融合之中。
王维以他的才情、以他的经历、以他的追求、以他的情感、以他的悟性为我们留下了许多意境独特而隽永的诗篇。我们今天读他的诗,在感受自然美和情感美的同时,也是对我们自己身心的净化、对当今无所不在的浮躁的洗涤。
综上说述,王维以其独特的视角,开创了山水诗物我两忘,诗意与禅意合二为一的独特意境,在盛唐诗坛独树一帜,大大丰富了古典诗歌的艺术画廊,他的许多动人的诗篇至今仍有隽永的生命力,使人得到美好的艺术享受。特别是他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努力创造出具有鲜明个性的意境,提高和丰富了山水诗的表现技巧,对诗歌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