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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而遇

2011-08-15

山花 2011年22期
关键词:二婶狗子

二十岁生日这天,我遇见了我的第八任丈夫。

六叔坐在炕头上,一只手卡着人家刚刚敬上的大青山牌香烟。听媒人说,热炕头和大青山牌香烟,在这里是招待贵客的规格。六叔又喊,果子,这是你看的第三家了,行不行表个态。果子就是我,我根本就没看过别的人家。六叔昨天先带我到后山找了个媒人,两人嘀咕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就把我带到这个老光棍家。人们喊他老疙瘩,听人说在本地老疙瘩还是昵称哩。意思是心肝肝,宝贝格蛋蛋。我端详着我的心肝肝、宝贝格蛋蛋,老疙瘩虽然年岁比六叔小不了多少,可人还算干净,比起我的第七任丈夫可强多了。那个二讨吃,我心里总是喊我的第七任丈夫二讨吃。他天生一副黄板牙,最难忍受的还是他的口臭,我强迫他刷牙,我盯着他刷完一桶50克的黑妹牙膏,黄牙还是黄牙。上前闻闻,比原前还臭,当时我就决定以后3个月的夫妻生活绝不让它碰我的嘴。

果子,到底行不行,六叔又喊。对了,六叔还特别关照让我喊他爸爸。我又看了一眼我的心肝肝、宝贝格蛋蛋,我说我听爸爸的。这么说也是六叔教我的,他说这样会让人感觉到一种少女的羞涩,一听就是第一次嫁人。

老疙瘩一听就乐,我看见一口白白的牙齿。心想,还算幸运。六叔说,那爸爸就做主了。转头斜了一眼老疙瘩,你先别呲牙,我说出彩礼后你最好再呲。说着紧盯着后山那个媒人的眼睛。六叔的眼光很硬,像往媒人的眼里拧金条。媒人干咳了两声问老疙瘩,你信不信我?老疙瘩说,虽然我爷爷和你爷爷不是一块玩尿泥长大的,听口音咱的确是乡亲,后山我去过,我不信你我傻啊!媒人说声“好”,右手还配以动作重重地在右腿上一拍,就像拍卖会上砸锤。既然双方都相信我,我就谁也不能骗。人家一个嫩黄瓜一样的女娃娃嫁你一个老玉米棒子图你啥?不就是人家女娃娃家里缺钱给母亲治病吗?一口价,一万块你掏不掏?老疙瘩皱了一下眉,转眼盯着我,眼仁里伸出两只手,把我剥开来看。这跟六叔相马一样,六叔说,一匹马值不值钱,一看牙口胸宽,二看皮毛蹄瓣。老疙瘩咬了咬后槽牙说我认了。我看见六叔和我一样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杏九出场了。

确切地说,我们这时才发现了进来多时的杏九。一个清清瘦瘦的少年。我和他的目光轻轻地一碰,他就把眼光藏了起来。再抬头的时候,他盯紧了六叔。只问了六叔三句话,六叔额头的青筋就蹦了六下。三句话是,你能证明你们俩是父女关系吗?能让我看一看你们俩的身份证吗?你能告诉我你们村委会的电话号码吗?

空气开始凝固。

作为我们飞鸽婚介公司的老总,六叔就是六叔,眼珠转都没转就说,哈,谁家的娃娃这么秀气,多大了?有媳妇吗?。

杏九说,我叫杏九,老疙瘩是我叔。他眼神不变,在等待六叔的回答。

六叔嘴里说着好娃娃,手里已变魔术般地多了三张硬纸片。娃娃,这两张是身份证,这一张是我的名片。

杏九接过来正面反面来来回回地看。只见名片上写着:赵田贵,养猪专业户,下边是家里和村委会的电话号码。

这时六叔又适时地拿出了户口薄。杏九最终没有话说。媒人一见赶忙说,哎呀大侄子,信不过外乡人还信不过大叔我?他们家有几只拐耗子大叔都清楚,你看你老叔光棍多年出门进门一个人实在是难,关系差一指头我都不会管这闲事儿。

老疙瘩用手扒拉了一下杏九,冲着媒人往脸上一层一层地堆笑,我侄子人家是文化人,遇事想得多,我念你的好不就得了。说着又塞给杏九十块钱,去小卖铺买点酒菜来!

这时,我说出了进屋后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六叔问我的,这一句是脱口说出的,我说杏九我和你一起去。

路上,杏九很性感的嘴唇蠕动了好几次,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我咋能看上你老叔,你想问我是不是骗婚的?杏九回头瞅着我吃惊地点点头。

我说很简单,如果你脑袋里没学问,手头没技术,如果你妈妈有病没钱治,如果你嫁人是救母的唯一办法,你咋干?杏九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默默走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能叫你果子吗?待我同意后他说,下午我带你到镇上去转转吧,那里挺红火,卖啥的都有,也就5里路。我满口答应。

杏九他们这个村叫干雨岭,要去的小镇叫碳阳坡。杏九要用自行车驮我去,我说才5里路咱们走走吧。

这里和我的家乡一样,抬头抬脚都是能摔死牛的大山,不同的是山脚长成厚厚的黄土,山洪把黄土冲刷出无数宽窄不一的深沟,村庄大多是沿沟散落着,但也有不少和我们村一样是挂在山腰或是晾在山顶的。

昨日下了一场透雨,黄土路上高处是泥,低处是水。我提着裤腿挑选着好走的路面。

一路上,我怕杏九总是追问我咋能相中他老叔的问题,就一个劲地问他的情况。他十八岁,初中毕业,现在跟一个师傅学习车工技术。他说两年以后就去南方打工,听说那里的车工每月的工资在四千块以上。杏九没再问我什么,只是不住地叹气,一再说委屈你了。他在为我叫屈呢,我心里一下有了一种怪怪的感觉。又怕他继续问,勉强笑了笑说,那你说我嫁谁就不委屈?嫁给你?如果你愿意娶我,我的彩礼给你减两千,八千咋样?杏九的脸连脖子一下都红了,紧走了几步,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了个大幅度的仰八叉,他爬起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泥,还不忘回头说,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买一个媳妇生活。我这才知道,他的红脸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终于到了小镇,5里路虽然走了半个小时,可我觉得有半天的工夫,和杏九在一起我就有压力,他是我的克星。

小镇的确还算红火,街道也宽,两旁的买卖铺户很多,虽是农忙季节,街上的闲人也不少。我想杏九到了镇上就不会问这问那了吧,果然杏九不再问了,带着我正儿八经地逛起大街来。惹来满大街异样的眼光。我知道,第一,我的长相俊得招人;第二,我的长相和本地人有明显的不同,第三是我的口音,一开口就是自报家门。

杏九忽然转身对我说,果子,你闭上眼我拉你去看一个大稀罕。我想了想,杏九不至于害我吧,但我还是暗暗提醒自己只走三十步,估计也不会离开大街多远。好你个杏九,我回去非得给你老叔加上一千元的彩礼。

这时杏九拉起我的手说闭眼呀,等你睁眼时肯定是个惊喜。我一咬牙,闭就闭。虽然六叔和老疙瘩他们喝醉了,你杏九带我到镇上可是在喝酒前就和大家说了的,我出了事你跑不脱!当我默默数到二十五步的时候,杏九放开我的手说,睁眼吧。我一睁眼,眼前是一个国徽,是一个大盖帽上的国徽,是一双牛蛋眼上顶的国徽,最终醒悟,面前是他妈的一个警察。警察的眼里满是惊讶,因为眼睛太大,我看得就清楚。

一股冰水从头顶灌到脚心……。

杏九的嘴比刚才还灵活,我看见他的嘴动了。他说警察同志,她是个骗婚的南蛮子,警察站起来说,那就先铐起来。说着就去拉抽屉,想必是拿手铐吧。我本能地把手往身后藏,手一动,我清醒了。听到的是:她可能是被贩卖来的。警察说,别怕,先喝口水。取出来的是水杯。

杏九认为我是被黑社会团伙挟持着,害怕他们以生命相威胁而不敢说真话,就悄悄的把我带到镇派出所解救我。

没办法,我只得再次拿出我的绝活,让眼泪适时地流他个一塌糊涂,流得我面目全非,同时把我说了上百遍的卖身救母的典故讲给这个牛蛋眼警察听。我讲一句心里就骂一句杏九的祖宗。决定给他老叔追加彩礼的数目从一千元一直增加到五千元才稍稍消了一点气。

虽然我身上没带身份证,可哪有被拐卖的少女见了警察而不求救的道理。牛蛋眼被感动了,除了让我喝茶别的什么也没说。我看见那茶叶是我家乡的产品。说不定对我一飘一荡的那一片,还是我和林子亲手摘下来的呢。林子啊林子!

从派出所出来半天了,我摸摸自己的心还在咚咚地跳,像被猫逼到墙角的老鼠抖作一团。我不敢想象杏九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就是我身边的一颗手榴弹,拉弦却套在杏九随意的想象上。

杏九相信了我,别人就没理由不信。杏九虽然只是初中毕业,可在这个一百多人的干雨岭学历是最高的。这倒是和我一样,在我们村,小学文化的我按六叔的话说就是戏文里的大学士。回来的路上,杏九离我远了一些。可能是他觉得我已是他的婶娘了。

当六叔、老疙瘩、媒人三个人的酒杯再一次撞得叮当响的时候,《老果条约》就在酒水飞溅中诞生了,《老果条约》是杏九想出来的,条约只有两条:一是老疙瘩和果子自愿结成夫妻;二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酒杯一放,六叔带着当地媒人撒腿走人,当然没忘了带走一万元人民币。至于结婚也不急于一时,回老家开证明往返还不得几个月?再说了,人都留给你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六叔今天走是征求了我的意见的,他问我今晚行吗?我说正好就今天吧。于是六叔就说什么也不再住夜。害得老疙瘩以为是呛火了比自己大两岁的老岳父的肺管子。六叔连连摆手说没啥没啥,只是你可别欺负我们果子,你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就剁你两根手指头。

老疙瘩的炕上只有一卷行李,像一只死老鼠灰塌塌地缩在炕角。尿黄色的炕席烂了好几处,都用编织袋补着。地上有一个灶台、一个水缸、两节红木柜,后墙上有一块几年没擦的穿衣镜。两边还贴着一些明星挂历,是袒胸露腿的那种,只是由于多日没人擦洗,一层厚厚的灰尘早给她们穿上了一件深灰色的外衣。把该遮的全遮住了。这也难怪杏九不相信我是真嫁他老叔。

我说今晚我咋睡?老疙瘩一脸坏相说,咋睡,一块睡呗。我忍住气说,总得给我买一套新被子吧!老疙瘩说,谁不想搂新媳妇盖新被呢。可那得钱啊!一万元的彩礼有八千是借来的。再说了,晚上盖我就行了,还盖什么被子?说着就想往炕上抱我,我灵巧地逃出了家门。

在我的惊恐和不安中,让人窒息的夜晚还是来临了。星星大多躲到厚厚的云层里,阴黑得夜晚空气湿重而沉闷。我知道我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疙瘩灌醉,我用自己的钱到村上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白酒,想了想又买了一瓶。还买了一袋土豆粉条,听说这东西含矾量高,跟酒一块下肚,容易让人喝了上头。

老疙瘩一见酒高兴得把嘴裂到耳朵后面,冷不防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说,听说你这辈子只爱两样东西,一个是酒,一个是骰子。老疙瘩一听连连说,小玩闹,小玩闹。我说没有怨你的意思,我是想感谢你收留我,再过几天我妈就能治病了。说着,我抬头看了看远方,我真的想妈妈了,虽然她一直很健康。

那一刻终于还是来了,老疙瘩醉眼朦胧地把我推倒在炕上,我看了一眼那团脏合合的铺盖直反胃,我闭上眼睛说,把灯拉灭吧。老疙瘩说,不!看来,喝了一斤酒的老疙瘩还没有醉倒,他努着臭哄哄的一张嘴上来就寻找我的嘴巴,我始终没让他找到。我用力把他推到一边,接着做好继续推他的准备,却没见他再翻身上来,转脸发现他睡着了,少顷鼾声响起。

林子,可怜的林子,他可是连我的手都没摸过一下的,别说在我身边安详地睡觉了。

我看在老疙瘩还干净的份上,本想老老实实的和他生活三个月,不曾想很快就出事了。

老疙瘩虽然前半辈子没娶过媳妇,最多也就偷几次别人的老婆,可对我的兴趣也仅仅是一个星期。在第八天晚上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一夜未归,早上才见到他身披霞光走进院子。他在窗下拿了锄头下地去了,我想追上去问问他,又一想,管他呢,我凭什么管他,不回家,哼,正合适。

这天白天,我闲在屋里没事,就出来到村里转转,小村就坐落在一个干涩的黄土梁头上,百十来间土房七歪八扭地堆在一个向阳的山弯里,房子后面有一些废弃了的窑洞,黑洞洞的口子看上去很吓人,村后是光秃秃的大山,村前是台阶一样的梯田一直伸到沟底,沟底是一条公路,往左能到北京,往右能上大草原。一条土路在梯田里一绕一绕的伸到村里。

这时,我发现在第三个大弯里上来一个人,远远的身材象杏九。扳指一算,杏九走了10天了,他说过每十天回一趟家。

正巧邻居张二婶和几个歇晌的人扛着锄头经过我的身后。呀!老疙瘩媳妇,瞭谁呢?哦,那不是杏九吗?张二婶话里有话,我的心不由得一震。难道自己今天立在村头真的是在等杏九?我没敢往下想,不会吧!咋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六叔最怕我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每次都专捡荒凉、闭塞、愚昧、贫困的地方找买主。六叔认为这种地方不会有能让我有想法的人。

我接着张二婶的话说,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说着话和张二婶他们相跟着往村里走,一块相跟的还有两个男人,色迷迷的眼神似曾相识。慢慢地我想起来了,他俩都是光棍,前几天到家里串过门,一个叫根宝,一个叫三狗子。根宝说,老疙瘩这几天夜夜在赌场上,你要害怕就让三狗子和你做伴吧,三狗子用锄把在根宝的屁股上一捅说,你想和人家做伴就直接说,提我干啥。张二婶骂,老想着占人家的便宜,有本事挣一万块钱也买一个。根宝一脸坏笑的说,二婶,咱零买行不?今晚你要多少钱?张二婶一锄把打过去,疼得根宝嗷嗷地叫,就这眼珠还不忘黏着我的胸脯,正好我也到了家门口,逃似地跑回了家。

晚上吃饭时,我对老疙瘩说晚上别出去了,我一个人害怕。老疙瘩说不出去就不出去,我也是想挣钱。一想到他不出去又会没完没了地折腾我,就又说,出去也行 ,早点儿回来。老疙瘩答应着放下碗走了。

老疙瘩一个人惯了,门上连个插销也没有,我只好拿根木棍从里边把门顶好,然后和衣躺在炕上。这时院里下起了雨,猛地一道闪电,一片蓝荧荧的光刺进屋里,刹时有一种置身阴曹地府的恐怖。

我第一次毫不犹豫地拉起老疙瘩又脏又臭的被子把头蒙上。

六叔曾问我,半夜一个人睡觉最怕什么?我说最怕有人推门。当我清醒地意识到的确有人在推门时,吓得哆嗦成一团,因为老疙瘩从来是喊门而不是推门。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我急了眼,一步跳到地下,从菜板上摸起了菜刀大喝一声,谁?你敢进来我就敢劈你!

咦!嫂子你醒了,我是根宝。话到人到,来人进了里屋门顺手拉亮了电灯,熟悉得好像是他们家。果然是根宝,还有三狗子。俩人嬉皮笑脸的,一人肩上担着一件上衣,一人一件烂了窟窿的背心,脏得都看不出颜色。

我依旧举着菜刀说,大半夜的你们来干啥?根宝说,老疙瘩说怕你一个人不敢睡,让我们哥俩来和你做做伴。三狗子呲着牙笑。我一听就挥舞起菜刀说滚,再不滚我他妈的可真砍了。一见我真怒了,三狗子不笑了。叉着腰说,你凶啥你凶啥,二十块钱呢,要不是看在和老疙瘩多年一起打光棍的份上,我才不答应呢。根宝说,那当然了,老疙瘩欠我的更多,二十三块半呢,他不想还钱,就求我们和你睡半夜顶账。

牲口牲口你们都是牲口,我气得浑身哆嗦。三狗子趁势夺了我的菜刀,两个人一起把我抬上炕。我挣扎了几下,发现根本没用,眼看衣服快被扒光,我急中生智喊,先别动,我有话说。他俩真的停了手,我忙又说,你们先放我起来,说好了我痛痛快快和你们睡,那可比这有意思多了。俩人觉着我根本跑不掉,就放了手,但坚决不让我穿衣服。我立在炕上,身上只剩下一件裤衩。我端详他俩的身材差不多,打起来肯定两败俱伤,就说,根宝,你把三狗子打跑了,我就和你睡两夜。根宝眼睛一亮,随后又说,不行吧,我们可是好兄弟呀。三夜……五夜……十夜……三狗子急了,你个小鸡子耍什么花招,你就接招吧你。说着又把我扑倒在炕上。我一看没办法,只得又抓又咬拼命挣扎。

因为我乱打乱喊,脑袋一片空白,忽然觉的手脚碰不到人了。一睁眼,杏九立在地上,手里提着那根我顶门用的木棍,根宝和三狗子一边一个躺在我的身旁。杏九愣愣地紧盯着我,眼珠像浇了水泥一动不动。我低头一看,内裤早被撕掉了,慌得吱溜一下钻进被窝。

杏九这才醒来,红着脸说我不是成心要看你。我没话说,定了定神才问,他俩都死了?杏九一听也慌了,急忙去推根宝和三狗子。一阵叫喊,两个家伙才醒来。哎吆哎吆地摸着头上的血包,搀扶着走了。

杏九在地上站了一会儿,说你没事我就先走了,你再把门顶好吧。我蜷缩在被子里,望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门口,又在门口消失,就在他消失的一刹那,黑夜的恐惧挤满我的心头。

我又一次脱口喊:杏九别走。

杏九走了又回来。

我说,我怕!

杏九说,我去喊老叔去吧。

我说,我不想见他。

杏九转身坐在炕上,我们谁也没再说话。好一会儿,我喊杏九,杏九转过脸已是泪流满面。就是这张泪脸让我觉得此时他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是我的父亲、母亲甚至丈夫。我伸出手把他拉倒在我的身旁,抱着他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杏九说,果子我要救你。

我说,救吧。

杏九说,果子,我要娶你。我说,娶吧。

这次,我没有想到林子。

太阳升起的时候,杏九终于痛苦地说咱们私奔吧,走得远远的,没有人烟的地方最好。我知道他干了一件牲口也干不出的事,他睡了他的婶娘。村里人会像勒狗一样把他勒死,他说他的心像被丢在油锅里炸,一方面他死也不原谅自己的乱伦,乱伦呀,自己咋会干出这种牲口事呢。一方面又割舍不下对我的疼爱。

我给杏九做了点吃的,他看也没看,只是一个人在地上打转转,不时在自己的头上捶一下。猛地又拉起我的手说,果子,我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上吊,一条是你和我私奔。望着杏九哀求的眼神,我的心软了,我怎么舍得他死呢,我第三次脱口而出:我和你私奔。

杏九一下疯了,我估计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慰,他不但不用上吊,还拥有了世界上最美妙的爱情。杏九一把抱起我,我们在地上旋转着,一圈又一圈。阳光照在土炕上,给那堆脏兮兮的行李镶上一围金色的花边。

激动的海潮退去以后,凸显出两大现实难题,一是去哪里,二是人民币。杏九说,我家里只有二百块钱。他的眼神飘飘忽忽的,说得没有半点底气。我怕他又在寻找上吊的绳子,忙说,我有一千块,你和我回我们老家吧。

杏九哭了……

一直到中午,老疙瘩也没有露面,我们编好骗他的话也就没了用场。干脆走人了之。村里人问起来,就说是到县城去买被子。这个理由没人不信。我们先到杏九家,杏九和他娘说他师傅的儿子娶媳妇,钱有些不凑手,想先跟咱借二百块钱。他娘想都没想就从柜里拿出一个红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来,取出钱交给杏九,看着他娘望着二百块钱的那种不舍的眼神,我暗暗庆幸自己骗的不是杏九和他娘。

这里不像我的家乡,从我家走一百多里都走不到公路上。这里到了5里外碳阳坡镇,就有开往县城的小客车,招手就停。我和杏九上了车,卖票的是个一脸黑肉的胖嫂,手头也有劲,把车门关得山响。咣——,我打了个冷颤,一下从所谓的爱情中清醒过来。我要去哪里?回老家?咋还有这么傻的念头?和谁去?杏九?杏九是谁?凭啥?凭他那张真切的泪脸?林子似乎比他更真实。凭他和自己睡过觉?那也太多了。我偷偷看了看杏九,他此时也少了那种为爱情而私奔的兴奋,脸上更多的是迷茫。我忽然觉得杏九只是我的一个累赘,这种感觉到了北京就更加强烈。

在北京站一下车,城市的色彩与车流就惊盲了杏九的双眼。脸色一变再变,像我们老家的变脸绝活,但每一张都是惊慌和无助。

我带他到了候车室,找一空闲的地方坐下,我问他,现在让你自己回家你行吗?他说差不多吧,虽然这城市晕眼,但我毕竟识字,再说我不是还有一张嘴吗!我说那好啊,你现在试着买票找出口,我看你是不是吹牛。杏九说这有啥,你跟着我看吧。很快,杏九找到了售票口,并问清了回家的车次,又去出口看了看,问我怎么样,我说还行。

我们买了两袋面包和两瓶水。吃饱喝足后杏九有了精神,见我一直神情恍惚,便说,果子,你别愁,我的车工技术也学得差不多了,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到时我们有自己的楼房,你在家啥也别干,每天洗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就等我回家吃饭。

我说行!

他又说咱在楼里还做上一盘大火炕,那玩意瓷实、暖和。

我说行!就做它一盘大火炕,你先心里设计着,我去上一趟厕所。

我走了几步又返回来问杏九,如果咱俩走丢了咋办?杏九说,咋能丢了呢,我坐在这里不动,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我笑着说不用了,如果我走丢了你就一个人回家吧。杏九说,别瞎说,快走吧。他又开玩笑说,回来时找不到这里你就去广播室广播找人,我去领你。我转身走了几步又一次转身回来,趴在杏九的耳边说,把你的二百块钱装好,别丢了路费。

等杏九确信我走丢的时候,他没有到广播室广播找人。他回想起我走前的反常言行,他知道我是决定要丢弃他的。杏九在候车室等了我两个小时,因为那是在等待发车的时间,两个小时后就独自回干雨岭了。

我看着杏九上了北去的列车,返身回到候车室我们刚才坐过的长凳上,想着自己下一步的打算,按计划我和老疙瘩过上三个月,完全取得人们的信任后独自去一趟县城,然后和早已等在那里的六叔一同消失。哪知半路出了个杏九,把计划全打乱了,现在只有先回家。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先给六叔打个电话,让他来北京接我。然后再直接物色下一个猎物。还省下了回老家来回的车票钱。

电话很快打通了,六叔对这边的事态发展也是始料不及,电话里总是唉唉唉的乱叫,我知道他不是急我打乱他的计划,而是急我第一次动了感情,竟然有半夜加一天的相处时间,那还了得!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最后他说,我在甘肃呢,公司的其他姐妹也得照顾不是?你先到北京的老根据地等我吧。接着又嘱咐我不要上街,说现在骗子多,小心受骗。这是一个老骗子对小骗子的忠告。我满口答应,我也体谅他,全公司十五个姐妹都得他一人找主家,搞接送,也难为他了。

出了候车室,我正寻找出租车,这时一个时尚女人向我走来,说小妹子要打车吗?去哪里我送你,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堆出租车里的一辆红色车子。我点点头。出门在外还是坐女人的车安全些。这是六叔的话,六叔打的总找女司机。我说他好色,他就说上面的话。

女司机一松离合器就问我,小妹妹是出来打工的吧?我说是。她又问就你自己?我说我六叔一会儿来。女司机哦了一声就分出一只手抓起挂在胸口的手机一顿乱摁。我说你开车摆弄手机不怕出事?她说习惯了。我说你咋不问我要去哪里?她说客人都是自己说的呀!我说我去北郊。她说好。说着拿起一罐饮料喝起来。并说还有一瓶你自己拿着喝吧。和杏九捉了一中午的迷藏我也是真渴了。就拿起来打开喝了。只喝了一半的时候,阳光就变得昏暗起来。

我怎么也没想到林子会这么大胆,竟敢用手摸我的奶,我吃惊地望着他,要在平日,我看他的时间长一些,他的双手都会没处放。而今天的这双曾经胆怯的手在我严厉的目光下不但摸我的奶子,还用力捏。我疼得大叫起来。

你醒了。有人说话但不是林子。这一下我真醒了,感觉到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可我的奶子上真有一只手,我终于睁开了眼,离我眼睛二寸的地方也是一双眼,一双堆满眼屎的眼。我惊叫着滚开,才发现我和这个堆满眼屎的老男人光身躺在一个被窝里。我顾不得多想,找了自己的裤子先穿上。

老男人也不急,躺在那里对着我傻笑。我说你个流氓,我要让警察来抓你。老男人愣了愣,又开始傻笑。说,我忘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是花了六千块钱从人贩子手里买的你。临走时他们说给你补过一针麻醉药,我已经和你睡了五个多钟头了,我正担心你醒不过来呢!

我的心一下被丢到冰窖,想不到玩鹰的让鹰抠了眼,这个老男人好对付吗?我能逃得了吗?我一边慢慢穿衣服,一边回想整个过程,想来想去只想到那个妖里妖气的女出租车司机和那罐饮料。

老男人见我不说话,就说你趁早死了逃跑的心吧,我们村连你已经买回三个女人了,没一个能跑得了的,上次公安局来要人,我们用石头把警车都砸了。

我依旧没话说,我想大不了和你过三个月,我就不信对付不了你个“老眼屎”。我顺嘴就给我的第九任丈夫起了个外号。我坐在炕上说,我渴了,给我弄点水。这时我才发现这里依然是火炕。老眼屎对我女主人一样的态度愣了愣,就光着身子下地给我倒了一杯水,正好此时天上一块乌云走开,阳光一下明亮了许多,也就是下午的光景。我开始打量这间屋子,这是一间窑洞,后墙摆了一组家具,还挺新。炕边也有一个锅台,还有水缸和面缸。

老眼屎端来一个铁茶缸,脏乎乎的积满了污垢,我太渴了,一闭眼把一茶缸水灌进肚子,把茶缸递过去,等接走了才睁开眼。又说,我饿了。老眼屎说有三个馒头,是人贩子吃剩下的,要不热一热?我说不用,我先吃一个。一个馒头下了肚,我稍稍缓过一些,也许是药物的作用,我的头有些发晕,我慢慢地下地往外走。老眼屎问干吗去?我说上厕所。老眼屎没理我,走到外窑才发现门是朝里锁着的,是一根铁链和一把拳头大的黑铁锁。我抓起铁链抻了抻,很结实。这时老眼屎穿了内裤和背心走出来,手里攥了把钥匙。

院子挺小,却拴着一条好大的狼狗,看到我猛地立了起来,竟和我一般高。老眼屎喊了一声:丫头。大狼狗一下温顺了,讨好的扭动着身子。老眼屎大概是想女人想疯了,才给大狼狗起了个丫头的名字。

厕所就在紧挨院墙的地方,也是露天的那种,老眼屎也跟我进去撒了一泡尿,这时街上过来两个男人,看见我们就和老眼屎耍笑,秃锁子,可别让这个再跑了,不然六千块钱那得睡多少小姐啊。老眼屎嘿嘿笑,有我家丫头伺候着她跑不了。

老眼屎和老疙瘩的岁数差不多,他自己说是四十二岁,只是浑身上下瘦得没有二两肉,像刚从旧社会的收租院里逃出来的,他不让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连哪个省都不告诉我。

我躺在土炕上,炕上有两卷行李,比老疙瘩多一卷,老眼屎说要去挑水,我说你不怕我跑了。他只是怪怪地笑笑。

老眼屎和水一同挑回的还有二斤熟牛肉和一瓶白酒。我以为是给我买的,哪知他没用半小时就把二斤牛肉和一瓶白酒全装进肚子里。他变得很兴奋,他说他四十多岁了只睡过三个女人,还都是大女人,有一次还被人打断了腿。我悄悄摸了摸口袋,还好,避孕药还在,一千多元钱让人贩子抢跑了。我说我感冒了,一直在吃药。他说吃吧,我下了炕用碗在水缸里盛水喝药,我觉得碗比那个茶缸要干净些。

见我喝药,老眼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嚷嚷着也要喝,我担心是壮阳一类的东西,他说他心脏不好,是治心脏病的。

老眼屎的酒量也很大,一瓶白酒下肚也不醉,他让我给他脱衣服,然后非要给我脱,我躺在炕上不动,他扑上来掐我的脖子恨恨地说,脱不脱?我闭上眼。咣咣,他使劲扇了我两个耳光,这是我从来没受过的。往日,老男人们都是求着我和他们睡觉,一股怒火紧接着又一股怒火,我一脚把他踹下了炕,老眼屎被摔得半天没爬起来。我冲出里屋,看到的依旧是铁链和铁锁。一回头,老眼屎手提一根木棍立在我的身后,我想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把我打伤,那真就别想跑啦。我立马回身跳到炕上。

他随后急切地往炕上爬。由于费力,我发现老眼屎的眼屎更多了,喘息着像快死的老牛。我想了想问他,你的心脏病重吗?别把你累死啦。他呼呼喘息着说,医生说挺重,累死拉倒。我摸了摸还在疼的脸心说那我就成全你吧。我立起身说你抓住我就如你愿,老眼屎说行啊,抓你还不像鹞鹰抓小鸡?

我观察屋里让他费劲的动作只有上炕和下炕,于是就炕上地下的跳上跳下,只几个来回老眼屎就趴在炕沿上只有喘息的力气了。我立在炕头说你再喝点酒吧,提神的。他说是啊,就真的去找了酒一口一口地喝起来。歇息片刻又爬上炕头抓我。就这样半个小时下来,他喝了五次酒。他趴在地上休息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最后一次就再没爬起来。我过去翻过他一看,一丝口水顺着嘴角流到地上。我感觉不对,用手试了试他的鼻息,死了……

我一个人跑在山路上,我真的逃了出来,我知道我应该往南跑,因我确信这是中国的大西北,铁锁容易搞定,我找到了钥匙,至于老眼屎的丫头,他家还有我吃剩下的两个馒头,我把丫头反锁到窑里。

半夜加一天之后,极度饥饿的我拦住了一辆警车,我对车上的老警察说是出来打工的,工资被骗了。老警察问我的家,我说了老疙瘩的地址,一是六叔去北京找不见我肯定又走了,二是我忽然想杏九了。老警察说还好不太远,正好我们去你们那里,顺便把你捎回去吧,他说这里是山西,距你河北的家不足五百里。

当老疙瘩看到我灰头灰脑地钻出警车时,惊呆了。他没想到我能回来,更没想到的是我会坐警车回来,警察因公务忙没有下车,我说老疙瘩是我的父亲。

等我蹒跚着走进屋子,老疙瘩哭了,拉起我的手哭着说,我的一万块呀!

我说我饿了。他说自你走了我就没生过火。我说你先和张二婶要点,我实在饿得心慌。他把我扶上炕,拉过那卷破行李让我靠着,还给我倒了一碗水,不定是多少天的水了,早成了凉水。我一口气喝个净光。

张二婶和老疙瘩一同进了屋,张二婶手里端着一个大碗,里面是一团莜面窝窝,二婶没问别的,只是说,果子,快吃吧,还热乎着呢。我接过碗,还没觉得怎么吃,大碗就已经底儿朝天了。二婶问饱了吗?我说饱了。二婶又问,熬土豆香吗?熬土豆?我一愣。的确窝窝下面有菜,但我根本没注意,我说香。二婶想问我什么,见我疲惫不堪,就把话和唾沫一起咽回肚里。

老疙瘩说你就先躺一会儿吧,我去给你弄点好吃的。我知道他也就是这么一说,他身上哪来的钱!上哪去弄吃的?说弄好吃的总得出门吧,于是他就出去了。

这时杏九满头大汗地冲进屋来,立在炕沿下望着我喘着粗气,我哭了,杏九也哭了。我躺在炕上,他立在地上,我们就这么相互望着哭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疙瘩的脚步声传进屋子,我们才擦净泪水,杏九退得远了些。

老疙瘩进屋看见杏九就说,知信儿了?也该咱爷俩不记仇,虽然人是你弄丢的,现在回来了,这一万块钱就不用你陪了。你就给你婶子弄点好吃的吧。看来,这半天功夫他也没弄来半点好吃的。杏九说我去弄几个罐头吧。老疙瘩说最好有一瓶白酒。咱也庆贺庆贺。走到院子里的杏九说行。

杏九走后,老疙瘩问我好点了吗?我说好多了。他又问咋和杏九走散了?是不是想回娘家了?干脆说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回来的路上我什么也没干,就想这个问题了。我说,我是想着跑来着,半路上又觉得你是真的对我好,花了一万块钱给我妈治病。我一跑就太对不起你了,想到这儿,我就回来了。老疙瘩听了就信,嘿嘿傻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你这份心我往后再不赌了,一心一意过好日子。我看着他想着杏九,点了点头。那天晚上老疙瘩和杏九都喝醉了,我和老疙瘩送杏九出门的时候,杏九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老疙瘩没看见。

我的逃跑又返回,惊动了十里八村,我的逃跑大家都理解,我的回返大多数人都表示怀疑。甚至有人说,可能是我觉得老疙瘩的油水还没有榨干,想多捞一把再走不迟。这是老疙瘩亲口告诉我的。我问他,你信吗?老疙瘩避开我的眼睛说有可能,以后我真得提防你一点。我说你现在就把我锁起来吧。老疙瘩说那倒没必要。

老疙瘩真的不赌了,我知道他是怕我一个人半夜跑了,每天晚上把门朝里锁好,然后悄悄地藏好钥匙上炕睡觉。白天则带我下地干活。到了田里,至于我干不干他都不勉强,只要我在他的视线之内就行。

正是庄稼锄二遍的季节,莜麦、谷子半腿高,锄地得用长把的大锄,老疙瘩也给我借了一把,锄把比我还高,我跟在老疙瘩的身后,他锄得飞快,每次都是他锄了一遭返回来时,我才锄了一半。就这,老疙瘩还一个劲地夸我,不错不错。瞧那意思我能跟他下地就实在是不错。我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赌和抽大烟一样,上了瘾就别想戒,这是六叔和我说的。

一天吃过晚饭,我发现老疙瘩有些没着没落的,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又回到屋里转。我假装没发现,低头刷锅洗碗。他想和我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我以为他很快会回来,结果一夜未回。一直到第二天的半夜,才鬼一样地站到炕沿下。

他见我睁开眼就说,你咋不跑?我说明天我就跑。他立马就蔫儿了。

正如我所料,第二天他就把杏九唤来了。他说杏九你就看着她吧,也算是你将功补过,这次你再让她跑了,一万块钱你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杏九嘴里老大的不愿意,可他眼底的喜悦我看得真真切切。

一辆警车开到面前,我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警察是找我的。虽然他们问的是刘十六这个我从没听过的名字,但我知道他们问的是老眼屎。我在全村人的窃窃私语中被带上了警车。我扫了一眼人群,没有发现杏九。只听老疙瘩一直劲地和警察说,不关我的事,她是我买来的,我不要了。他觉得损失一万块钱要比沾上我这个杀人犯强得多得多。

杏九是在警车开动的一刹那出现的,他扳住车门对我说,别害怕我就在车后跟着。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身后支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显然车里的警察也听到了杏九的话,也看到了他身后的自行车,有两个竟然笑出了声。随后,像电影里一样,警车呜呜地拉着警笛冲下了高坡,荡起一股又高又长的黄土。杏九迷着眼跨上自行车,在这股黄尘中狠蹬猛追,由于是下坡,竟然一直紧跟在警车后面,当然也紧跟不舍地罩在最浓的尘土中。等到了平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眼见着杏九在黄尘中一截截地变小,一点点地消失……

五天以后,主审我的老警察说,你走吧,那个傻小子一直在门口等你呢,我走出老眼屎他们县的看守所,阳光温暖而亲切。

杏九迎上来,他哭了,我笑了。

杏九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说,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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