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婚
2011-08-15黑龙江季冬梅
黑龙江/季冬梅
离 婚
黑龙江/季冬梅
雨越下越大。木墩娘直起腰抹了一把满是雨水的脸,深一脚浅一脚地从稻田地里走出来。一个响雷在空中炸开,她吓得一缩脖,三步并作两步向家里奔去。
木墩娘远远就望见木墩顶着塑料布站在大门口。木墩跑上前把塑料布往娘的头上罩,不安地说:我爹又喝醉了。木墩娘使劲跺着胶鞋上的泥,哑着嗓子说:咋不喝死他哩。木墩忐忑不安地说:别和爹打仗。木墩娘皱着眉叹口气说:不打哩。一会儿娘给你烙葱花油饼。
木墩爹四仰八叉躺在炕上,一双肥脚糊满了泥巴。他粗声哼着二人转小调儿,还不时地打着酒嗝。木墩娘冷着脸没搭理他,换了一身干爽衣服就闪进灶房。木墩爹半闭着眼睛大声喊:木墩,叫你娘上茶水伺候。木墩娘从灶房探出头说:你收拾收拾去死吧。木墩爹大骂:死婆娘,找抽哩。木墩瞪圆眼说:俺娘顶雨下地拔草你还骂她。木墩爹理亏地嘟囔了两声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鼾声响起来。
木墩朝灶房瞅了一眼,娘在和面,泪水汩汩地从娘的眼里流出来。木墩靠着门呆呆地想:今晚的油饼准咸,和着娘的泪水呢。
吃完油饼,木墩心事重重地对娘说:下学期上初三俺就住到学校里,你和爹离婚吧。木墩娘吃惊地问:我儿想通了?保准不再哭闹了?木墩郑重地点点头,说:俺奶说爹总是喝大酒赌大钱,娘跟爹没过一天省心的日子。木墩娘把儿子揽到怀里,颤声说:娘供你上最好的大学。木墩眼里滚出了泪花。
木墩娘终于睡了一宿好觉。她已把离婚协议想好了。
这回,木墩爹傻眼了。他嗫嚅着跟在儿子身后,可怜兮兮的。木墩默不作声地清理书桌,他用力抽动鼻翼就是不让泪珠子淌下来。木墩在心里一遍遍劝慰自己:爹自己过日子,或许真的像奶奶说的那样逼着他下地劳动,再没工夫喝酒赌钱了。
木墩娘刚写好离婚协议,木墩爹出事了。他喝醉酒在大树下睡了一觉中风了。木墩娘把家里的钱都取出来,把木墩爹转到省城大医院才保住命。木墩爹出院后整天躺在炕上,瞪眼望着房顶直发愣。木墩娘瘦得脱了相。
木墩娘抱着房后的老柳树泪流满面。她时而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发呆,时而紧闭双眼把脸颊紧贴在树干上小声啜泣着。她不愿回屋面对那个发愣的病人。她想不开老天为什么先是送给她一个赌徒醉鬼做丈夫,然后又把这个赌徒醉鬼变成不能自理的病人给她的离婚设下障碍。她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木墩在老柳树下找到了娘,他拉着娘的手哭着说:娘,俺会好好学习。木墩娘在儿子面前擦干泪水,坚定地说:娘有能力供你上最好的大学。木墩也抹干了泪水恳求说:别把爹扔下。以后爹的脏衣服俺都包了。俺要帮娘下地干活儿。木墩娘望着儿子哀求的眼神,心像针扎一样疼。她拉起儿子的手向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娘给你烙葱花油饼。
木墩娘又开始起早贪黑地干活了。她卖了金项链买了轮椅和两个旧手机,又到镇上买回许多旧砖找人把院子铺平整。木墩爹坐着轮椅能在院子里来回走了。木墩娘给他分配了活儿:定时给鸡鸭喂食。定时翻动晾晒的干菜。木墩娘下地干活就嘱咐木墩爹有事打手机,她立马回来。木墩每天都把爹娘的手机电池充满满的电。他再三叮嘱爹一定把手机挂在胸前别弄湿了。木墩爹听话地直点头。
木墩娘每天像陀螺一样家里地里转个不停。
一天,木墩娘望着同村的桂花穿着时尚衣裳和丈夫有说有笑地在村口溜达,她的心口一阵钝痛。木墩娘把手里的铁锹狠狠地扔到一旁,一屁股坐在地上发狠地想:必须离婚。我这辈子不欠谁的,干啥要为那死鬼这样付出?木墩娘决定今天什么也不干了,她要回家睡一觉。刚进院子木墩娘就看见木墩正在给爹洗着衣服。木墩爹穿着干净衣裳在一旁认真地翻着干菜。木墩娘一怔,她生气地问儿子为啥这么早从学校回来?木墩咧嘴一笑:学校大扫除不上课,俺抽空回家干点活儿。木墩娘心一沉,转身向院外走去。
回到地头,木墩娘双手抱头彻心彻肺地哭了起来。她还叫着木墩爹的名字大骂个不停。哭够了骂够了,木墩娘抹干泪水又接着干活了。
从这以后,木墩娘经常红肿着眼皮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木墩不敢看娘的眼睛,只是埋头多帮娘干活儿。木墩爹垂头顺眼地躲在墙角,狠狠地掐自己的双腿。
有一天,木墩娘正在稻田地里薅草,手机响了。是木墩爹打电话说要上厕所。木墩娘马上就往家跑。木墩爹望着气喘吁吁的妻子,难过地低下头。上完厕所,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离婚协议苦着脸说:我已签字了。木墩娘接过一看,原来是自己写好的离婚协议。她把离婚协议扔到地上没好气地说:你自己过,两天就能把你饿死。再说这时候和你离婚,木墩得恨我。木墩爹尴尬地搓着手,目光顿在脚面上不吱声了。木墩娘抬头望了一眼响晴的天空,长长舒了口气。木墩爹颤抖着声音说:我要学修鞋挣钱。木墩娘没说话,只是快步向院外走去。她又回头吩咐:把豆角掐好,晌午我割一斤五花肉炖豆角。
木墩爹瓮声瓮气地答应了一声就开始掐豆角了。此时,阳光暖暖地照着这个小院落,也暖暖地照在木墩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