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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 说

2011-08-15阮红松

西部 2011年12期
关键词:仙女湖烤鱼麻生

文/阮红松

传 说

文/阮红松

鄂西有个仙女湖,是旅游度假胜地。

仙女湖有三绝,一是水好。湖里的水,清亮得能做镜子用,在湖边洗脸,脸上的眉毛也看得清。湖水冬暖夏凉,特别是夏天,天越热水越凉快,附近的农民用桶提到镇上卖钱,比冰镇汽水还受欢迎。

二是鱼好。由于是原生态湖泊,湖里生活着上百种鱼,有一半以上的鲜鱼是靠高科技人工养殖不了的。

三是姑娘美,仙女湖的女子,天生丽质,皮肤白头发黑腰身好,是任何化妆品也画不出的美人。

这天,仙女湖来了个了不得的游客,叫麻生。别瞧这麻生瘦得像根柴,又一脸火麻子,却是商海中如雷贯耳的“山寨王”。在深圳玩过“山寨手机”,在天津克隆过“狗不理”包子,在汉正街翻制名牌西服,将一家很牛的民营企业家玩破产……

麻生这次到仙女湖,完全是来游玩的。但他狗一样灵敏的商业鼻子还是在游玩之余嗅到了商机。

常言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仙女湖以美味的鲜鱼闻名中原,镇上以鱼为主业的餐馆少说也有十几家,其中最出名的,是烤鱼。而做烤鱼最出名的,数镇东头的“天下一绝”。

“天下一绝”的老板是个五十出头的汉子,叫张二水,性格木讷内向,性情十分孤傲。他祖孙三辈生活在仙女湖,自己号称半个鱼专家。那谁是整个鱼专家呢?是他爹。这“天下一绝”的鱼店名,就是他爹取下的名号。他爹百年后,张二水成了“天下一绝”的主人,靠着这块金字招牌,赚了半个镇子的房产,仙女镇最气派的几座楼,都是他家的。

麻生在仙女湖最豪华的旅馆住下后,听服务员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张二水。站在楼顶向仙女湖鸟瞰,没找到“天下一绝”的招牌。

服务员问:“您找啥呢?”

麻生说:“找张二水的店。”

服务生笑道:“您脚下这座四星级旅馆就是张二水家的。”

麻生当夜就睡不着了,心想:老子在商海打拼二十几年,提着脑袋玩命也就混了个“山寨王”,名气是有,出门也牛,可是手里的钱出出进进的,黑里吃白里吐的,能拿上桌面的票子也不过百多万。跟这小角落小人物张二水一比,自己竟然也就一小混混。麻生这辈子最不服的,就是别人比他牛 ,比他有钱。当夜,他在床上翻了一夜烙饼,只盼天早些亮……

第二天一早,两眼黑圈的麻生在镇上随便一打听,就找到了“天下一绝”。这家了不得的店子,原来在镇东头很不起眼的胡同口。店面跟一般小饭馆没啥区别,三间平房,也没花功夫装修,里面大桌子长板凳……就这么个大杂院似的店子,屋里的顾客挤不下,门口的屋檐下还摆了好几桌。大伙抢着吃的那玩意更奇,一个泥球,用小木棒子敲开,里面是一条烤得喷香的鲜鱼。麻生瞧得目瞪口呆,走南闯北的,见过吃过烤鱼无数,还没见过用泥巴包着烤鱼的。

“给我来一个,那个啥……”麻生站了半天,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空位,一屁股坐下,向服务员喊道。

一个精干的后生应声而至,笑容可掬地问:“您好坐,请问,来几个烧包鱼?”

“烧包鱼?”麻生差点跌桌子底下。

“对,这是天下一绝的招牌货。”后生见多不怪地说。

“那……那就先来一个尝尝。”

后生说了声“稍候”,一转身,端来一碗汤,让麻生先喝着。麻生瞪眼一瞧,那汤一点内容也没有,清汤寡水,也就一碗白开水。昨晚没睡好,正好口渴,麻生端起碗就牛饮。汤一进喉咙,他的眼就眯上了。那汤凉丝丝带一缕清香,进胃就反弹回来,满口生津,不吃点啥,就想流哈拉子。麻生一边咂巴着嘴,一边研究那汤,研究了半天,还是像白开水,瞧着不起眼,喝起来香味就全出来了,真是活见鬼了!

不一会儿,后生用一个铁盘子端来一个黑里透红的泥球,盘子里有一双薄膜手套,一只精致的小木棒。麻生学其他客人的样子,操起小木棒,将泥球轻轻一敲,泥球就成块状散开了,冒出缕缕蒸气,马上鱼香扑鼻。里面的鱼,是仙女湖最出名的桂花鱼,活生生躺泥巴里,好像在水里游时,被突然冻住了一般。麻生在桌上桌下找了半天,没找到佐料。戴上手套,撕下小块鱼尝了一下,马上明白,所有的料都已在鱼里了,又跟那汤一样,所有的味料,不露痕迹。一块鱼下肚,麻生就大呼小叫地要酒,早上从不喝酒的人喝了半瓶老烧,走出“天下一绝”,飘飘然跟神仙一般了。

临走时,麻生又要了一个烧包鱼,带回旅店,就再也没出门。这个商海的山寨王,躲房间里将那泥巴和鱼把玩了一天,最后决定,从自己的老窝汉正街杀向仙女湖,跟“天下一绝”的张二水过过招。他就不信,号称脸上有多少麻子心中就有多少鬼点子的人,就克隆不出另一个“天下一绝”来。

麻生冷笑道:“今后,老子就仙女湖的张二水了。”

一个月以后,仙女湖新开了一家烤鱼店,店名叫“天下一招鲜”。老板是个麻子,财大气粗,开业时,炮仗放了一天,几个脸儿有点熟的三流歌星在门口唱了三天。

在这一月里,麻生没闲着,他通过对烧包鱼的反复研究,发现这道美味的诀窍在泥巴里。于是,花重金找到一个懂化验分析的哥们,将那泥巴用高科技进行了成份分析。数据出来后,他傻眼了。泥巴里的菌类和各种微生物含量上百种,能提炼这种配方的动植物也是上百种。如此成本,是一般山寨王所不为的。山寨王生存的秘诀,是用低成本运作打败高成本运作。麻生快急疯时,有人出主意说:“找到经验老道的厨师,也许是解决问题的捷径。”

麻生就是麻生,他还真有办法。像狗一样在仙女湖钻了一阵,还真打听到一人,是破解烧包鱼配方的理想高手。

这人叫铁锅台,特级厨师,原来在武汉一家大酒店工作,退休后闲居在仙女湖。麻生打听到铁锅台的住处,秘密观察了几天,发现这老头儿成天除了打球练拳健身外,已完全不问饮食江湖事。

那天天麻麻黑,铁锅台正准备跟老伴儿出去散步时,麻生来拍门了。老伴儿打开门,麻生问:“这是铁师傅家么?”老伴儿打量着麻生,很干练很精神的样子,只是脸儿不熟。

铁锅台坐屋里观察着,也觉得脸儿不熟,警惕地问:“你找姓铁的啥事?”

麻生也不搭话,从身后拎出一个礼包,放门内就跑了。打开一看,那包里尽是些贵重营养品,适合老年人补身子。

“这人谁呢?给自己送礼干嘛?”铁锅台挠着脑袋想了半天,没搞明白。自己一无官二无品,只不过是一个回乡养老的厨师,眼睛花了,手脚笨了,不中用了,还有谁能求着自己来着。

老伴儿说:“寻思一下看,是不是你早年在外收的弟子?”

铁锅台也不用寻思,自己虽说是名满鄂西的特级厨师,可因嘴笨脾气坏,从没收过啥弟子。

第二天黄昏,麻生又来了。这次又夹来一个包,站门前就哈腰唤铁锅台“师傅”。为了弄清是咋回事,铁锅台放他进了屋。

“我叫麻生……”麻生坐下后,忙自我介绍,并掏出个片儿递给铁锅台。

“你找我啥事?”赵大胖子瞪着麻生说。

麻生迟疑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一只小盒子,边开盒子边说:“是这样的,我有点事要麻烦您。”盒子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块黑泥。麻生接着说,“这是一个配方,您瞧一下。”

铁锅台冷冷地坐着,也没掏老花镜。盒子一打开,他灵敏的鼻子已告诉他,这块黑泥不同寻常,清悠的香味直达人的肺腑。多年的职业习惯告诉他,不要轻易打探别人的秘方,这是江湖规矩。于是,他淡淡地说:“啥意思?你的秘方关我啥事?”

麻生不安地搓搓手,说:“我想请您帮我破解这个秘方。放心,我会给您丰厚的报酬的。”

铁锅台不动声色地问:“你的秘方,你自己不了解?”

麻生老老实实地说:“不是我的,这秘方是别人的。”

铁锅台马上站起来,唤老伴儿说:“他娘,把昨天那礼包拿来,给他。”说完,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麻生瞧了瞧铁锅台的黑脸,打了个哆嗦……

从那以后,麻生又多次来找铁锅台,都被拒之门外。但他就是不死心,天天跑到铁锅台门外转悠。那天,铁锅台出门时,又看到麻生蹲在他家门前,便说:“我最后说一次,明天如果再看到你,我就打1 1 0。”

麻生终于被吓跑了,再也没敢到铁锅台居住的小区来。

在郁闷的日子里,麻生无聊时在网上逛,将天下名吃用“百度”搜出来,寻找“烧包鱼”的近亲,看能不能找到克隆的突破口。说来也巧,他那天搜“烧包鱼”,竟然搜到一个诗人,笔名也叫“烧包鱼”。这厮诗没写出名,快饿死了,在网上放言,寻求富婆包养,只要有饭吃,他将写出不朽的诗篇。麻生的鬼脑子就这点跟常人不同,一个穷诗人激发了他的灵感,马上让他想到对付铁锅台的办法。于是,他给诗人留言,称自己是个富婆,无聊时养宠物也是养,想养个诗人玩玩。条件是,诗人必须写出自己的身世,如果让人感动就成交。

那诗人书呆,马上将自己的身世写了近万言发给麻生。麻生收到后,抱着好玩的心态瞧瞧,瞧了一半,就眼泪哗啦的。他马上将诗人的身世改成自己的,诗人的奸商继父变成了麻生的老继父,老继父变着法子虐待他和自己的母亲。为了生存,他才偷了继父的配方,想开个店,养活自己和母亲。改好后,麻生用笔抄写了十几张信纸,在邮局寄给了铁锅台。铁锅台收到信,看了三遍,越看越亲切。想不到这麻子还是个书生,字写得不错,身世如此凄惨。于是,按信上留的电话号码,主动给麻生打了个电话。麻生接到电话,没说两句,就在电话里哭了。这铁锅台一辈子跟菜谱打交道,性子也单纯。金钱买不动的心被情感打动了。

麻生再一次上门,先饿了两天。见到铁锅台时,有气无力,十分可怜。铁锅台稀里糊涂就上了当,立马将麻生带来的泥巴放嘴里尝。就一张嘴,胜过高科技仪器,不到半天功夫,就将泥巴的配方猜了个十有八九。对麻生说:“我给你开几样味,你照着去做,也许能搞出这种方子。我没十分把握,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今后跟你娘好好过日子,就这配方,你开个小店,就能让你下半辈子不饿肚子了。”

麻生千恩万谢出来,回家按铁锅台的方子到味料店、中药店去配,又请厨子将配方制成料泥,包鱼一烤,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跟“烧包鱼”虽说有差距,但克隆品已经能以假乱真了。

话说这张二水,最近正烦着。

咋啦?出乱子啦。这世上猪头多,红眼病人多。都瞧他发财,就睡不安生,寻思要分他的好运,分他张二水的财气。仿佛一夜间,仙女湖的鱼店十有八九改烤鱼店了,都疯了似地跟风,学张二水做烤鱼生意了。

张二水虽说气得骂娘,但暗地里心里不慌。自己有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一是“烧包鱼”秘传配方,二是有迷死人的草儿坐镇鱼店。这草儿是谁呢?财神爷偏爱张二水,却硬是不给他留后。从十八岁开始,他先后娶了仙女湖最美的三个姑娘,夜夜折腾得头发发白,就是没留一儿半女。第三任媳妇叫草儿,鲜嫩得像湖边的鱼腥草,是他年近五十岁时娶下的。几年下来,草儿越折腾越鲜嫩,肚子却没动静。虽说草儿没生儿女,却是个人物,顾客到“天下一绝”吃鱼,就认她。有她在,顾客吃烤鱼来劲,烧酒畅销,店里热闹得像过节。张二水认命了,不就没后么,老子能娶到草儿这样的仙女当婆娘,这辈子当孤老也认了。

那天清早,张二水正搂着草儿睡得香甜,门外一阵炮仗声将耳朵都震麻了。刚开始还以为是仙女湖谁家有喜事。不一会,店里出去瞧热闹的伙计回来说斜对门又开一家烤鱼店,叫“天下一招鲜”。店面好气派,租下的是原来一家娱乐城的小洋楼,招牌晃眼睛,好像是用金子写的字。更奇的是,店里的招牌货也是“烧包鱼”。

张二水这一惊非同小可,决定亲自到去瞧瞧是咋回事。

来到“天下一招鲜”,张二水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没有人认出这个衣着朴实的小老头,张二水不爱交际,深居简出,店里也难得见他人影。张二水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更多出现在人们的嘴巴里。真人不露相,好多人将张二水的名字都说烂了,也不知道张二水长啥样。

张二水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店子内外的装修的确豪华,店里的生意也不错,但本地顾客少,大多是游客。

一个伙计过来招呼张二水,张二水说:“老板在不,我想见一下你们当家的?”

麻生正在二楼的包间忙着,听说有顾客要见他,以为有仙女湖的大人物到了。跑楼下一看,角落里坐一干瘦小老头,瞧衣着像是个当地农民。

“我就是这儿的老板麻生,请问……”麻生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笑容,跟张二水打招呼说。

张二水稳稳地坐着,也不拿正眼瞧麻生,说:“我姓张。”

麻生一声“欢迎”只说了一个“欢”字,心中就明白面前坐着的是谁了。但仍然揣着明白装糊涂,将一声“欢迎光临”说得不咸不淡。

“请问麻老板以前在哪发财?”

麻生不加思索,谎话张口就来:“我以前在青岛做海鲜生意,开一家烤鱼店玩儿。前不久到仙女湖旅游,发现这儿有一家做‘烧包鱼’生意的,芝麻掉针眼里,巧了。我在青岛那边,也是做这个的。我想,既然这里的人爱吃这味,那就在这边来开一家分店吧。”话说得滴水不漏,麻生自己听着也像是真的。

张二水笑了一下,很惊奇的样子:“那,那就快来一个我尝尝。”

“烧包鱼”很快端上桌,除了盘子是瓷的,盘子里的东西跟“天下一绝”一模一样。麻生一直热情地坐旁边陪着,不挪眼地观察张二水吃鱼。张二水瞧着“烧包鱼”,微微有点吃惊。一边跟麻生闲聊着,一边伸出右手,没取盘子里的木棒,却伸出指头,在“烧包鱼”的泥包上弹了一下。只听“叭”地一声,那劲道足以弹死一只飞过的苍蝇,但泥包上只留下一个指印,并没有散开。

张二水忽然大笑起来,笑得麻生脸上的麻子都跟着发跳。张二水没有继续吃鱼,扔下钱,意味深长地望了麻生一眼,走了。

从那以后,张二水再没有到“天下一招鲜”来。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天下一绝”和“天下一招鲜”相安无事地各做各的生意。“天下一绝”仍然生意火爆,“天下一招鲜”呢,生意起起落落的,顾客最多时也不及“天下一绝”的三成。

“山寨王”麻生一点不慌,稳住阵脚后,开始使出“山寨版”杀手锏。不久,“天下一招鲜”辞掉所有男伙计,换成清一色仙女湖美女当服务员。服务员的标准,全是按草儿的模子挑选的。服务员从服装、发型到言谈举止进行包装后,马上让年近三十的草儿相形见绌。那些喜欢嘴上吃鱼,眼睛快活的主儿,走到“天下一招鲜”就两腿发软,再也没力气将脚挪到“天下一绝”。

第二个狠招儿,“天下一招鲜”的“开业优惠大酬宾”活动,演变成为长期性打折,比“天下一绝”的烤鱼售价低了好几成。仙女湖独特的旅游环境和顾客的流动性让麻生这招占了极大的便宜。游客购买“烧包鱼”,很难分清真假,有的也不计较真假,只不过带点仙女湖的特产回去,让家人尝个新鲜,只要是“烧包鱼”就行了,管它是“天下一绝”还是“天下一招鲜“的,价格便宜就行。

这两招一出,“天下一绝”顶不住了,顾客一下流失了一半。

那阵子,仙女湖畔,开始出现一个干瘦小老头的身影。仙女湖的乡亲们知道,只要张二水出窝转悠,那肯定是遇上极不寻常的事了。

半年以后,“天下一绝”的招牌货“烧包鱼”出现了历史上的第一次降价。

张二水算了一笔账,“烧包鱼”从原价八元降到六元,已经是在亏本经营了,店子几十年来一直推行的是薄利多销,利润空间本来不大,靠销量取胜。降价后,零售价仍然比“天下一招鲜”高一元。商海无情,降价成了张二水最大的败笔。降价后“天下一绝”的金字招牌顿时黯然失色,生意每况愈下。

不到一年,“天下一绝”出现悲壮的一幕。张二水像条干鱼一样出现在店里的吧台上,草儿一身光鲜出现在店门口拉客人,那些土头土脑的伙计,硬撑着站在店里,戳那儿也能打瞌睡。

“山寨王”麻生站在窗前,遥望着“天下一绝”的惨状,得意之余,也是一脸迷茫。这种迷茫,从他在汉正街卖水货时就有。想当年,他也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家里开小酒坊,用山里人种的玉米酿老烧,一家人累死累活,一年也就混个温饱。就是这种温饱日子,也没能过安生。这世道就是怪,上世纪九十年代,遇上百年不遇的“酒疯”,白酒不靠汗水酿造靠“炒”了。大批皮包公司依靠短平快的勾兑工艺,借鸡生蛋,搞个土得掉渣的牌子,如“孔子家酒”、“李白老烧”之类,铺天盖地地在媒体上“炒”,硬是“炒”出一批“名酒”和“火酒”。由于这批商业泡沫的冲击,大批传统老酒坊在恶性竞争中纷纷倒闭,小酒坊更是小命不保。麻生家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小酒坊也在这次“酒疯”中倒闭了。尽管时间给了酒类业一个公道,“炒”出来的“名酒”几年后全不见了,但老酒坊在这次惨烈的竞争中,已大伤元气。麻生的老父亲,当年就是在郁闷中找一根细绳子到阴曹地府去寻思答案去了。

从那以后,麻生就参加了“造假部队”,并从一名“造假战士”成长为一名专门克隆名牌产品的“山寨王”。从一名受害者“成长”为一名害人者,麻生在挣大把票子时,心中就多了一点迷茫。

麻生在玩惨张二水后,迅速扩张,又在“天下一绝”旁边,新开了一家分店,想一举击溃“天下一绝”。

那天,麻生正检查分店的装修时,忽然发现“天下一绝”门前多了个“四眼”书生在跟草儿一起招呼顾客。一打听,原来这“四眼”叫张明,是张二水亲侄子。大学毕业后,在杭州一家大酒店当高管。这次是回家探亲的,闲得慌,特意前来给二叔张二水帮忙。

麻生并没在意这事,他正寻思着,分店装修完开业,叫个啥名字好呢,为这事,他天天盯着“天下一绝”的招牌想鬼主意。

不久,分店开业。取的那店名能将张二水气死三次,叫“正宗烧包鱼”。招牌一挂上,街坊就有人骂娘,骂麻生祖上肯定没长屁眼。麻生听见也当没听见,又准备故伎重演,放一天炮仗,在门前唱三天。

可是,开业的炮仗还没点响,旁边“天下一绝”热闹了。咋啦?进行门面装修啦。几十个工人搭架子,敲的敲,打的打。陈年老店的旧屋子,拆一块砖一包灰,风一吹,“正宗烧包鱼”店门前像大西北扬风沙,让人睁不开眼。

麻生气得两眼发黑,但又毫无办法。店面装修是很正常的事,前阵子自己不也装修过。这个哑巴亏不吃也得吃,他不得不对外宣布,新店推迟开业时间。

“天下一绝”装修期间,张二水和草儿出门度假去了,一切事务都交给侄儿张明打理。麻生有事没事就出来转悠一下,他倒想看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新门面要玩啥招儿。令人奇怪的是,张明成天也是不见人影,只有黄昏时候,才看见他在仙女湖畔转悠,背上挂个书包,不时从包里摸出一本书瞧会儿。

麻生猜测,张明瞧的书,估计就新店的设计图啥的。

那天傍晚,张明正在仙女湖畔转悠时,迎面跑来两个人。后面那人一个劲嚷嚷“抓小偷”,前面的人跑得欢,眼看就跑远了。张明大喝一声,上前拦截时被那人一头撞了个人仰马翻,包里的东西被撞得天女散花。这下把张明惹火了,也顾不得捡地上的东西,爬起来便去追那贼。后面的人见俩人跑远了,不慌不忙捡起地上的东西,翻看了一下,嘀咕了几句,悻悻而去。

那人回去便告诉麻生,张明包里装的全是一些书页发黄的小人书,并不是啥装修图。麻生奇怪了,一个二十七八的大小伙,脑子又没病,成天瞧那小人书干嘛?正寻思,店门口忽然闹哄哄的。出门一瞅,灯光下,张明一头大汗扭着那“小偷”向店里推。

“麻老板,这小偷说他是你店里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张明冷笑着说。麻生故意很惊讶的样子,凑上前将“小偷”打量了一下。这一打量,让他倒抽一口冷气。扮演“小偷”那伙计,人高马大,一身疙瘩肉。这会儿被揍得鼻青脸肿,嘴里还在冒血水儿。

“这是你打的?”麻生惊诧地望着瘦弱的张明问。张明腼腆地一笑,点了点头,说自己是自卫,这厮被逮住后,对自己下狠手,才被他弄成现在的样子。

麻生牙痛似地呻吟了一下,一言不发地进了店。背后忽然又是一声惨叫,接着是张明的怒吼:“说,你把我的那本书弄哪去啦?交出来。”

麻生只好又折回来,问是咋回事。

张明说:“逮住‘贼’后,返回湖边发现,我丢地上的书不见了一本。”

“你说那小人书?”麻生脱口问,马上发现自己失言,一脸麻子红得像火豆。

张明喝道:“对。一本名叫《仙女湖的传说》的小人书。还给我,今天的事就算了。”事情说开了也就不怕丑了。麻生唤出躲在黑暗中的另一个伙计,让他把书还给张明。那伙计拿娘老子发誓,说自己只是翻了一下地上的东西,连一张纸也没拿。他说:“老大,我都孩子他爹的人了,拿他小人书干嘛?”

张明愣了一下,放了那伙计,撒腿向湖边跑去。

麻生见张明将一本小人书看得像命根子,疑心大起。第二天,逮住小孩就打听,《仙女湖的传说》是本啥书,里面画的啥。小孩子都说不知道,平日里只看动画片,不看小人书了。麻生店里有个打杂的老头,是仙女湖土生土长的人,麻生顺口问起小人书的事。老头说:“这书没看过,但仙女湖的传说,这事儿我知道。”

原来,仙女湖有个动人的传说,一直在民间流传至今。

清道光年间,湘西有个穷秀才赴京赶考,结果名落孙山。返乡途中,路过仙女湖,坐湖边越想越伤心,将自己十年苦读的情况,面对湖水哭诉了三天三夜,决定寻短见。秀才的哭诉惊动了湖里的一个鱼精,鱼精游到湖边,一直陪着伤心的秀才。当秀才投湖轻生时,鱼精用身体死死托住秀才,不让他沉湖,并把他托到岸边。

半夜,当秀才苏醒过来时,发现一个美丽的仙女坐在自己旁边。秀才一伤心又受凉了,正在发高烧,清醒一阵糊涂一阵的。仙女天天陪着他,抓湖里的鲜鱼给他补身子。由于没有锅灶,仙女就烧了野火,给秀才烤鱼吃,怕鱼烤焦了,就用湖畔的泥,将鱼包住烤。没想到这种烤鱼,秀才特别爱吃。仙女照顾了秀才七天七夜,等秀才的身体完全康复后,就变成鱼精,游回湖里去了。

秀才思念仙女,又想念那泥巴烤鱼的美味,从此再没回湘西老家,而是在湖边搭了间草房,日夜苦读。困了就坐在湖边呼唤仙女,饿了就按仙女的法子,抓鱼烤了吃。一年后,秀才再次赴京赶考。这次有如神助,平日读的书历历在目,文思如涌,终于金榜题名,中了状元。秀才高中后,感念仙女的恩德,从此将仙女出现的湖泊,改名仙女湖,并将自己吃到的美味,取名“烧包鱼。”

听完老人的讲述,麻生这个纵横商海的“山寨王”,忽然惊出一身冷汗。那天,他跑到仙女湖畔,转悠了很久很久……

一个月以后,“天下一绝”门面装修后重新开业,正逢夏季仙女湖旅游高峰。学校放了暑假,城里的老师和学生一拨儿一拨儿结伴儿来到仙女湖避暑。

麻生瞧准时机,在“天下一绝”重新开业那天,也宣布“正宗烧包鱼”正式开业。

当天,麻生坐阵新店,从大清早就开始放炮仗,特意请来城里的老年秧歌队在门口表演。闹腾了一上午,门口热闹得像开会,店里却冷冷清清。人们瞧过热闹,饿了,都跑到隔壁去吃鱼。“正宗烧包鱼”这边像戏堂子,“天下一绝”倒成了食堂。

麻生急了,混人堆里跑到“天下一绝”窥视,只见那店的门脸儿并没有啥变化,还是那老土样,招牌还是那老红木牌子,牌子上的字儿也还是那几个破字。往店内一瞅,里面的变化让他大吃一惊。

店内全改成了木板屏风,屏风上全是古色古香的画儿。麻生前不久打听到的那个“仙女湖的传说”现在全活灵活现画在“天下一绝”的大堂四周。顾客一边吃鱼,一边口味这动人的故事,面前的鱼,就越吃越香,越吃越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教师边用木棒敲“烧包鱼”,边对在坐的学生说:“你们可知道,那秀才为啥在仙女湖住了一年,就能金榜高中么?”学生们七嘴八舌地答:“这个谁都知道哇,秀才吃了一年鱼,脑子变聪明了呗。”

“哈哈……咱爸爸妈妈都说过的,爱吃鱼的人聪明。看来,是真的啊。”

“我如果今年没考好,就学那秀才,在仙女湖来住一年。”

……

店内欢声笑语,谈笑风生,将“烧包鱼”吃出千种滋味,万般风情。

麻生默默回到自己的店子,再看自己的店名“正宗烧包鱼”,别人不脸红,他自己的脸先红了。他这才意识到,那个乳臭未干的张明的确比张二水厉害一百倍,自己不想认栽都不行。

当天夜里,麻生就悄悄把“正宗烧包鱼”的牌子摘了。他不摘不行,面对张明的狠招,自己再不找梯子下楼,一张老脸要丢到姥姥家了。

一场不见硝烟的商战在这个夏季分出了胜负,“天下一绝”绝地大反击,重新抢回了顾客,比张二水当年经营最好的时期,生意还旺了几成。

老江湖败在一个年轻后生手里,麻生羞愧之余,患了一场恶病。自己的两家店子,也跟他一样,有气无力了。

离开仙女湖时,麻生良心发现,决定去看望一下铁锅台。不管咋说,这个小老头当年不为名不为利,是踏踏实实帮过他的人。

麻生准备了一份厚礼,准备去找铁锅台时,铁锅台自己找上门来了。

“咋啦?要走。”铁锅台往冷清的店门口一站,扫视着“天下一招鲜”的招牌说。

麻生一张脸没地方放,头低到胯子空里说:“铁师傅,我……我……我不知该咋说。”

铁锅台挥挥手,唉声叹气地说:“啥也别说了,你当年玩花花肠子骗我,我事后都知道了。唉,我知道了之所以没来找你,我也有私心啊。我知道这个张二水厉害,但我铁锅台也不是徒有虚名,实指望你用我的配方打败这个张二水。谁知道……你小子听着,我铁锅台在灶前玩了近三十年,那锅台上的功夫,还没输过人呢!”

麻生一听,“扑嗵”一下跪在了铁锅台面前。

“输了就输了吧。我问你,你寻思明白没?输哪了?”

麻生仰天长叹。他这阵子脑子乱得像面糊,还真没寻思明白。

“输在文化。”铁锅台凝重地说,“这世上啥都能克隆,就是文化克隆不了。”说罢,铁锅台长笑而去。

麻生咂巴着铁锅台的话,追着铁锅台的背影,大喊道:“谢谢前辈点拨。您放心,世上从此再没有‘山寨王’麻生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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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怀念大海的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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