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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矿

2011-08-15彭亚东

椰城 2011年12期
关键词:小亮矿石

■ 彭亚东

学英跪在地上,用短柄锄像淘山芋那样淘矿石。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她就换小铁锤砸开看是不是矿石,是矿石就丢进蛇皮袋里不是就扔掉,然后接着挖。

学英面前的矿渣堆成一座高山,上面一溜木板工棚已经朽烂,在风中吱吱呀呀,摇摇欲坠。

这里是一个锑矿,两年前出了事,一下砸死了五个人,被上面查封了。前不久,原先的老板将矿井卖给一个国营大公司,在大公司即将接管的空隙里,学英每天都来拼命淘矿,运回家的矿石堆得比屋檐还要高。

这里的矿石只有学英可以随便淘。因为开矿的这座山原是她家的自留山,其他人只能跟在学英的后面,淘她已经淘过一遍的矿渣。

学英的头上撑着一面很大的防晒网,汗水还是湿透了她衣衫,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学英捋了一下贴在额头上的散发,扯了扯贴在身上的衬褂,接着望一眼山坡上那棵歪脖子老松树,跟着叹了一口气,又埋下头去接着挖。

今天早上梳头的时候,学英照了一下镜子。镜子里黑炭一样的脸吓了学英一跳,她差点认不出自己了。很久没有照镜子了,学英忍不住又拿起镜子照起来。不光脸变黑变粗糙了,眼角也爬上了好多皱纹。可是,她看到敞开的领口里,胸脯还是从前那样细软白嫩,跟脸比起来就像不是一个人的。学英的手不禁摸向白生生的胸脯,又下意识地沿着奶沟往下滑,捉住了自己的一个奶子,还鼓鼓的像个小肉包子。她感觉自己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脸上发烧,身上也燥热。

学英的奶子除了她自己,已经有七年没有被人摸过了。男人死的时候,儿子小亮还在上高一,现在小亮大学都毕业了。这么多年来,学英的身体里始终有一根弦在紧绷着。先是盼小亮考上大学,考上了大学又盼着快点毕业,一晃七年过去了,她都没有好好松口气。五天前的中午,小亮打来电话,说他到了广州,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老板对他也很好,学英一边哎哎地答应着,一边泪水就止不住地涌出来。那一刻,学英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只长满羽毛的小鸟,而且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学英筋骨像是突然被谁抽走了浑身软绵绵的,她咬牙撑住小卖部的柜台才没有像烂泥那样瘫下去。

小亮顺利毕业,又找到了工作,应该请老茂好好吃顿饭,过几天老茂也要走了。从小卖部出来时,学英这样想。这些年多亏了老茂。

老茂是原先矿上替老板管事的,叫陈长茂,但没人喊他陈矿长都叫他老茂。老茂为人厚道,见人没有架子,因此也就没人怕他。

这矿开了二十来年了,老茂一开始就当矿长,一直当到被查封。那时,学英才嫁过来。学英男人带班下矿井,老茂就安排学英带一帮娘们在矿场选矿。当时夫妻二人早出晚归上班下班,跟城里人一样风光,学英觉得她犟赢了。因为先前学英家里替她物色了一个粮站保管员和一个农技员,她却偏偏看上了一个搬泥巴的,老娘就说有你哭的日子,到时候不要后悔。

老娘的嘴真毒,没想到竟然让她一语成谶。七年前的夏天,井下发生塌方,学英的男人推开一个工友,结果石头砸在他的头上,在送往县医院的途中咽了气。男人临死时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拿眼紧紧瞪着学英。学英知道男人不放心小亮,就流着泪说,我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把小亮的书盘出来,男人这才闭眼落了气。

男人走了以后,老茂因人设岗,叫学英专门管理工具,派她个轻活。其实工具不需要专人管理,以前就没有这个岗位。学英过意不去,又包揽了烧水送水的工作,老茂总是劝她别累着,说小亮还指望着你呢,学英心里很感激,也感到很暖和。

直到两年前发生了更大的事故,老茂的矿长也就当到头了。可是,老板却对老茂说,工人可以散伙,唯独你不能走,你走了,这些家家伙伙怎么办?那时候的老茂已经跟老婆离了婚,他无牵无挂孤家寡人一个,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其实老茂是伤了心,情愿蹲在这大山沟里看工地不想出去丢人现眼。老茂疼老婆是出了名的,每次回家总是大包小包给老婆带好衣服带好吃的,直到那天用钥匙捅开房门,发现一个光屁股男人趴在他老婆身上乱拱。老茂老婆住在城里,平时也就打打麻将嗑嗑瓜子没个正经事做,出了丑事之后竟然说,谁稀罕你的东西,你钻山沟钻习惯了不回家,我要的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老茂伤心伤透了。儿子早年跟着爷爷奶奶,现在走上社会不用老茂管了,老茂一气之下房子也不要了,东西也不要了,差不多是净身出了户。

学英记着老茂的好,看他一个人蹲在山上冷锅冷灶的,就时不时送点吃的,或者帮他缝补和浆洗。老茂也投桃报李,忙的时候就帮着学英收割和栽种。村里人看着这一对也挺合适,就帮着穿针引线,可是学英从没动过这个念头。不光是老茂,自从男人走了以后,亲戚介绍的或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很不少,有的条件还相当不错,学英一次也没给过好脸色。学英一门心思都在儿子小亮身上,她永远也忘不了男人临死前她的承诺。

可是老茂不懂学英的心思,对她有这方面的意思。自从老板卖了矿井以后,老茂知道在这里再也呆不长了,就有意无意地接近她,有时候还像个孩子似地说些莫明其妙的话。

这一阵子学英上山淘矿,老茂就像跟屁虫似的跟在学英屁股后头转,不是替她背矿石装车卸车,就是送茶倒水,惹得跟来淘矿的一帮老娘们叽叽咕咕地窃笑。学英有意疏远老茂,不想让人说闲话,有个泼辣的小媳妇竟然笑着说,哟,天生的一对还分什么彼此,干脆合成一家得了。学英就撵去撕人家的嘴,山沟里吵吵嚷嚷甚是热闹。

老茂还是个细心的人,他怕学英晒太阳受不了,就悄悄砍毛竹搭了一个大大的防晒网,这又引来一阵怪笑,哟,还没过门就晓得疼媳妇了呢!学英没办法,就要老茂离远点。学英悄悄说,别让人乱嚼舌头根子。可老茂嘿嘿傻笑着总是不离左右。

学英想到这里,又望了一眼山坡上歪脖子老松树,还是不见老茂的影子。

往常老茂喜欢坐在歪脖子老松树底下,有滋有味地看学英和一帮娘们淘矿,听她们叽叽喳喳。自从五天前请老茂吃饭后,就再也没见他露过头了。

学英不由想起吃饭的那个晚上。

老茂喝了不少酒,他平时是不怎么喝酒的。也许是相识多年一朝分手让他有些伤感,也许是同病相怜激起了他的愁绪,他只顾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直灌得满脸通红两眼发直。当学英从厅堂走到后面的小厨房准备盛饭时,老茂也跟了进来,并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学英。学英当时像是遭了电击,浑身颤抖了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她很快清醒过来,用低沉的声音吼道,放手!老茂非但不放手,还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她的内衣里想去摸学英的奶子,学英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身来顺手就是一巴掌。老茂不知是被酒精烧昏了头脑还是疯了,他扑上去抓住学英就在她的脸上乱啃。学英气极了,用力推开他并猛地一头撞在他怀里,老茂站立不住,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轰地一下摔倒在地,半天挣扎不起来。

当老茂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出屋子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学英也愣住了。她脑子里成了一盆糨糊,甚至有点搞不清楚当时怎么回事了。

这事来得太突然了,叫学英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从那以后,学英晚上就没睡好觉,经常半夜三更突然惊醒,从此再也睡不着。学英睡不着的时候想起很多很多。她想起她的男人,觉得已经很久远,竟然有些模糊了。想起小亮,又觉得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好像已不属于自己了。当老茂那憨厚的笑脸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子里过电影时,她同情起老茂的不幸,便慢慢原谅了老茂。

学英直起腰来将一只装满的蛇皮袋扎了口,揩了一把汗吁了一口气,又望了一眼歪脖子老松树。

几天没见到老茂,学英有点担心了。他是躲着不想见我还是出门去了?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呢?学英转念又想,嗨,他又不是小孩子,会出什么事呢?可是,担心的念头总是挥之不去,就像一只讨厌的苍蝇飞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我是不是对他太狠了?是不是不该对他那样?学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把她吓了一跳。这么多年,学英把自己的心灵完全封死,除了小亮没有任何一丝杂念,如果有男人敢动手动脚,她一定要他好看,决没有半点含糊,她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了?

明天就是老茂离开的日子,如果今天还见不到老茂,说不定一辈子也见不上了。学英的心在一点点地往下沉,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同时,她还有一种身体被掏空了的感觉。

当太阳滑向西山,学英再也沉不住气了。她一口气爬到山坡上的小屋前,一把推开老茂的破木门,整个人立刻呆住了。她的心里一片冰凉。

老茂早就走了,小屋里空空荡荡,除了一张空床,什么也没有,但小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住过人一样。难道老茂伤透了心,不想在这里留下任何一点生活过的痕迹,他是要彻底忘了这地方吗?学英感到很伤心,同时也很绝望,她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学英身体软塌塌地靠在墙上。最近一阵的过度操劳,加上这几天没睡一个囫囵觉,她有点支持不住了。她头发晕,浑身冒虚汗,眼睛也随之迷离起来。

突然,门口的光亮被挡住,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学英努力睁开眼,猛然吃了一惊,原来老茂回来了。

我最后来看一眼。老茂疑惑又爱怜地望着学英说,车就停在下面,不等明天,今晚就要走了。

老茂,你……不走行吗?学英艰难地说完这句话,身体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

老茂愣了一下,什么都明白了,他一把把学英抱在怀里,搂得紧紧的,再也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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