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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手记

2011-09-17洛水

椰城 2011年12期
关键词:鼻涕脚印村庄

■ 洛水

那些刻意忘记的,在忘记的路上,却刻意记住了;那句海枯石烂的誓言,禁不起一次次的回眸,风化,消逝,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她走了,但没有离开;我离开了,但没有走掉。地球是圆的,或许前面的前面……是后面,我们在各自的背后,心心相印地背道前行着。

雪,脏兮兮的,凌乱的脚印,灰蒙蒙的天,沉闷的北风,冷,这些是新年的表情。

应该,新年是忧伤的。远远近近,鞭炮坐在时间的秋千上,一路炸过来,又炸回去……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把一年最后的痼疾炸掉,并把新的一年炸开,走进去……

走进去,新的一年有什么不同呢?

雪很大,覆盖住了来时和回去的路。孩子们在洁白如纸的雪地上,用手脚书画着新年幸福的枝叶和年轮。孩子们是纯洁的,所有纯洁的幸福应该属于他们。我不再是个孩子,不会在水上书写幸福。我在等一场阳光的到来,把雪融化,找出属于我的泥泞脚印。

母亲做饭,父亲烧锅,唠唠叨叨着繁琐的家事。就像三十年前,那时母亲刚进入这个家庭。三十年后,还是他们两个。姐姐出嫁了,我一个人窝在被窝,敲打着虚拟的生活。然而,时间还是在流逝的路上留下了什么?对于母亲,是随年纪与日俱增的腰痛。我知道这病与我有关,它和我一起诞生,成长。

硫磺味,饭香,炮声,新年有声有味地到来。那么阴的天,那么大的雨,那么泥泞的路,都没能拉住它,哪怕推迟到一秒。我的手指悬浮在键盘上,90个按键,90张脚印,来来回回,我一个人走了多少年?有人说,人是路的鞋子,命中注定要荒置在路上,没有谁能走完路。孤独了,孤单了,害怕了,才会去找另一双。

手指在敏感区迟疑。关上笔记本,我把一个故事结束在半路上。

乡村的孤独安静而清贫。只有新年,那些寄居在城市的乡人,才会候鸟一般飞回村庄。这时,村庄才像个村庄,才有些人气和热闹。他们把城市最肤浅、浮华的部分,穿戴在身上,涂抹在脸上,夹着生硬的城市腔调,一起带回村庄,来标榜自己的城市生活。

美丽的谎言也是美丽的。

和我同岁的堂兄来找我。在生活里,他明显把我落下了。看样子,他要长我十岁。他的苍老和沧桑里,有我错过的很多东西,幸?抑或不幸?它们已成为他的骄傲,他的苍老和沧桑的时光,叫嘉辉,他五岁的儿子。我递给他一根家乡的烟,他接过夹在耳根,递给我一根红双喜:来,抽根上海的,好烟!

他掏烟的样子很奇特,大拇指摁住烟盒,用食指和中指夹烟。一双手做的事情,他一只手就完成了。我指指他的右手,他笑了笑,说,报销了,老板赔了五万块。他说得很平静,如同那只手本来就不是他的。

我拿起他光秃秃的胳膊,依稀听见金属穿过血肉和骨骼的声音。我嘴里不停和他说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心里仍忍不住想他那只手,它曾为我叠过纸飞机、为我撑过伞、为我抹过眼泪……我曾拉过那只手,雀跃地跑过我生命最初、最明媚的时光。

嘉辉喊他吃饭,看见我,羞赧地躲在他怀里。他笨拙地拿起“右手”,抚摸儿子的头发。在得到和失去之间,他还是太不习惯失去的东西。

小爷的门虚掩着,里面很热闹,是电视的声音。我推开门,看见小爷躺在床上。我叫了声小爷,他没有反应。我走到他跟前,才发现他睡着了,口水沿着他细密的皱纹,蜿蜒而下。我帮他掖上被子,这样他新年的第一个梦不会被冻着。

我在小爷的床上坐下,看电视里重播昨晚的春晚。华丽的装饰,空洞的说唱,距离我们是那么遥远。小爷在梦里能到达吗?我感觉到冷,一种孤独的寒冷。小爷这间房子有些年岁了,是十几年前一家暴发户丢弃的。小爷用一辈子的力气,给三个儿子盖了三栋房子,最后,自己却没有房子住。如同几十年前,那时他还二十郎当岁,与老伴从家里分了出来。不同的是,这次他是父亲和爷爷,而且只有他一个人,带着一把60岁的年纪。

小爷用力地吸着鼻子,鼻涕挡住了他梦的路。我喊声小爷,我给你拜年来了。小爷立刻扭过脸,问我是乐乐?我说不是,他又问是欢欢?我又摇摇头。我等他把他孙子的名字问了一遍,才说我是城子。他哦一声。他的脸如同这间年久失修的房子,看不出任何表情,他那声含混的“哦”里,我听不出是欣喜,还是失望,甚至他有没有认出我?

我说,欢欢、乐乐他们都来过了,看你睡着,没叫醒你,又走了。他点点头,自怨自艾地说,你看我,真老得没有用了,大年初一的就睡着了。我看着苍老的小爷,没有说话,他不睡觉又能干什么呢?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我只能说一句谎言。

有人喊我的名字,很快又换成叔。我转过身,看见三子,应该是很像三子。几年不见,他的个头窜了上来,像个大人样啦。记忆里,他还是抹鼻涕的形象,整天跟在我屁股后跑来跑去。现在,忽然就成了大人。他递给我一支烟,帮我点上。

我笑着说,真快,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三子笑笑,指指身边的女人说,她你一定认不出来了。她羞赧地对我笑笑。我说,女大十八变,我真想不起了。三子说,还有印象?我中学同学,坐在第一排靠窗户的,现在是我老婆。她不好意思地说,三叔有空去我家坐坐。

我问三子,你多大了?三子说,二十了。我拍拍他厚实的肩膀,说,好样的,现在不要把鼻涕抹我身上了,有人给你擦了。三子呵呵笑起来,问我,婶子呢?管把婶子领回家看看了。我不可置否地笑笑。三子摇摇头,说,你们城里人怪啊!不知道都咋想的。我没有纠正他,尽管我在城里读书、工作,但我不是城里人。

她叫起我中学的绰号,我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绰号的?她笑笑,问我,还记得娟子吗?坐在你后面的。我点点头,含糊地问,她还好吗?她笑笑说,她是我姐姐,你自己去问她吧。我忽地很难过,我真的记不起曾有个叫娟子的坐在我后排的女孩。

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我奄奄一息,血流如注,嘴里喃喃地念着几个名字。即使在梦里,我仍放不下他们。当最后念到瑶瑶的名字时,我的泪水禁不住流下来。这时,我被一阵鞭炮吵醒。我拿手机看时间,看见有条短信,是瑶瑶的。

“我像老鼠一样,赶着南瓜车,等待凌晨。夜很黑,星星很美,我在等那最亮的一颗落下,送给你,但我等不及就要睡着了。只有在梦里我才能飞,才能飞到你的身边,陪你一起等……”我拨打了瑶瑶的电话,她立刻接了。我说,新年好。她说,新年好。然后是长长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喃喃说,今晚的星星真的很美。我一下想起《雪国》的结局,只是星星没有像银河一样倒下来,我怀里也没有任何人。

她说,还记得情人节吗?我说,2月14。

她说,你终于记得了,以后你要记住,2月14我就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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