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父亲
2011-08-15章中林
■ 章中林
小爱七岁的时候,父母开始闹离婚。母亲发了疯似的,揪着父亲闹着,砸盘子扔碗,最后连电视机都掀到了地上。那段日子里,父亲始终沉默着,任凭母亲怎样打、怎样骂,他都不回一声,低着头听着母亲的数落。等到母亲骂累了,才无声无息地回到自己的屋里。父亲瘦小的背影看着真让人心痛,小爱心里模模糊糊地对父亲生出怜悯来。可是母亲告诫她的话让她向后退了退,躲到了母亲的身后。
北风呼啸的日子,到处都是惨白的一片,就像小爱的心一样空落落的。早上,母亲又念叨那不知念叨了多少遍的话:你父亲被狐狸精迷住了,他不要咱们母女俩了。去法院的路上,风吹在脸上刀割一般,眼里的泪水一流出来就结成了冰。那颗小小的心哪,就像落进了万丈深的冰窖,没有着落。那痛,那冷,却是撕心裂肺。
法院门口,“妈妈,我要妈妈……”弟弟趴在母亲的怀里不愿意离开。父亲额前凝成“川”字,但是他依然不说一个字。一家人站在皑皑的白雪中,只有无情的雪花在飘。弟弟终于被父亲带走了。但是弟弟在父亲的怀里挣扎着,痛哭着,母亲流着泪紧跑几步,又呆呆地站住,蹲下,嚎啕大哭起来。父亲自顾自地往前走,没有回头望一眼。
“怎么摊上这样一个父亲,难道我就不是他亲生的吗?”十多年以后,小爱一想起来还手脚冰冷。那个骨肉分离的场景时常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把她惊醒。
离婚之后,母亲没有再婚,父亲也没有再娶。母亲一个人操持着家。她常常唉声叹气地问小爱:“你说,你弟弟会吃得饱吗?天这么冷会不会冻着?他的衣裳有人洗吗?”有时,一个人的时候,母亲自言自语,也会念叨几句父亲,不知道他的老胃病是不是犯了,有没有按时吃药。小爱听着始终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再结婚?心里惦记着父亲,为什么坚决地要和父亲离婚?离了就离得干干净净,干嘛还想那个负心的人呢?
但是,母亲还是很硬气,离了婚之后就再也没有踏上那条去往父亲家的路。有时,母亲难以忍受对弟弟的思念,他就托人将弟弟带回来,住上一些日子。而父亲,好像完全忘记了还有她这个女儿似的,从来没有一次主动地来看望过,也没有带过任何口信。小爱的心里对父亲的怨恨,随着弟弟和母亲的亲近就像野草一样地滋长着。
每个月的月初,母亲都会把小爱送上公共汽车,要她去父亲那里要生活费。每次去,父亲总是笑着伸出胳膊。而小爱总是厌恶地皱着眉头扭身躲开。看着父亲尴尬地站着,小爱总会感到一丝得意。
回来的时候,父亲反复叮咛小爱将钱装进贴身的口袋里,拉上拉链。每次,送小爱上车,父亲总是站在路边看着直到看不见,才蹒跚着离开。小爱看着父亲佝偻的身影,真想跑上去像以前一样喊一声爸爸。可是,妈妈的话始终回响着,他不要我们了,这样无情无义的人还想什么想。法院门口那一幕也会像魔鬼一样钻进来,让她彻骨的寒冷。
车到站了,母亲总会在车站接。一次,母亲驮着她回家,小爱无意中的一个回头赫然发现父亲正站在路边向自己张望。小爱瞄了一眼就转过头,心却怦怦怦地跳了起来。
小爱上了大学,有了工作,生活也渐渐安定下来。有一天,一个同事告诉她,外面有一个老头在门外偷看你,躲躲闪闪的,是不是找你呀?小爱知道,那是退休了的父亲,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触动了一下。她跑出办公室,父亲却已被保安赶出了单位。小爱跑到了街上,看到夕阳中父亲茕茕孑立的身影。她最终没有喊出口,只是目送着父亲渐渐远去。
小爱结婚了。父亲竟然没有来。她把弟弟拉到了一边,问他父亲为什么没有来。原来,父亲托了许多人说情,要来参加婚礼。可是母亲说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他参加,我不参加。父亲没有办法,只好又托人送来了一万块钱,这次母亲没有回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可是,小爱的内心再也平静不下来。她迫切地想知道父母当年为什么离婚,离婚之后为什么又都不结婚,明明都牵挂着对方,却又不愿意在一起,就这样在孤独中生活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当年处理父亲离婚的赵叔叔。从赵叔叔嘴里,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当年父亲在一次醉酒后,侵犯了一个女孩。女孩的家人提出了两条路——要么离婚娶女孩,要么上法庭。父亲无奈地选择了前者。母亲是那么刚气,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自然吵得鸡犬不宁。但是母亲还是不愿意父亲坐牢的,只好同意了离婚。父亲离婚之后,和那姑娘结了婚,可是时间不长,父亲就被人骗了二十多万的货款,而合伙人都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他是经办人。女孩知道后,和父亲吵了一架,嫌父亲窝囊,后来跟着一个小伙跑了。“你父亲其实很在乎你。每次你去拿钱,他都送你到家。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偷偷地跑到你家看你。他想把你带回家住几天,可是你妈妈死活不让。我知道你父亲一生老实,不要你去,他也不争;你妈妈呢,是拉不下那张脸。其实,人都老了,干嘛还要自己和自己较劲呢?”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小爱再也坐不住了。她冲进暴雨里,她要去找分开了十多年的父亲。她跑回家,坐进车子里,小心翼翼地启动。车子刚出门,小爱突然发现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站在车后,似一尊雕塑,目送着车子远去。
是爸爸。小爱停下车,冲进雨中。父亲瘦小的身子裹着湿漉漉的衣服,就像一片落叶。“爸,”她终于喊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