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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胆气诗家情——我所认识的杨文林同志

2011-08-15

飞天 2011年23期
关键词:文林甘肃诗人

何 来

今年九月间,杨文林同志约几位《飞天》老同志聚会,告诉大家他正在编《杨文林诗文集》,诗歌、散文各一册。老主编宝刀未老,欲绽新花,大家格外欣喜,纷纷表示,如需要帮忙校对清样,义不容辞;更愿写些感言之类的文字,追昔抚今。近来,闲居京中,老主编的书稿清样尚未读到,便翻检带在身边的有关杨文林的诗文和其他资料,回首往事,愈加觉得他在甘肃文学事业的发展中是卓有建树的,功高德劭,令人感慨系之。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劳动人民翻身做主人,轰轰烈烈开展社会改造和经济建设,理想主义、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成为时代精神的特质。颂歌,战歌,牧歌,便是这种时代精神在诗歌创作领域的必然体现。当时甘肃的诗歌,也完全是这种情况,只是带上了浓厚的地域色彩和不同作者的生活体验与艺术个性而已。

五六十年代的甘肃诗歌创作,和全国的情况一样,也出现了一个欣欣向荣的创作热潮,活跃着一大批老中青诗歌作者。除省内报刊上发表的大量诗歌作品外,1955年,于辛田的《荒滩夜行》在《人民文学》发表,紧接着,1956年、1957年,又有夏羊的组诗《水土保持诗抄》和杨文林的组诗《响在田野里的短笛》等先后在《人民文学》发表;1957年《诗刊》创刊后,也登了不少他们几位以及我省其他作者的作品,足见当时我省诗歌队伍的创作水平。

杨文林就是这一时期甘肃具有代表性的诗人。他的诗集《北疆风情》虽然是1981年出版的,但诗集所收录的全部是1952年至1964年的作品。如果你现在回过头去再审视一下当时的情况,就可以毫不迟疑地作出这样的评价:不论从哪方面说,《北疆风情》都堪称当时我省诗歌创作之翘楚。同时,我也认为,《北疆风情》是杨文林生活热情最高,创造力最旺盛,才思最敏捷的一段人生的结晶,是从他年轻的血管里自由喷涌出来的,本其心而从其意,除了艺术所必要的匠心妙思外,看不出任何的刻意造作,影响也比较广泛,所以将其视为诗人的代表作亦无不可。

在我念中学时,夏羊老师就常给我说起他省城开会时见到杨文林他们的情形,以及其人其诗。那时杂志报章少,各种信息反倒清晰易得,很容易读到杨文林等省城诗人几乎所有的新作,深受吸引。六十年代初,我刚上大学不久,去那时的作协兰州分会拜访,见到杨文林干练的军人身姿和潇洒的诗人风度兼于一身,很符合我在读他的诗时想象中的作者。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身为刊物编辑,对一名低年级大学生谈话应该采取的姿态和口吻,也不顾初次见面和交浅言深的忌讳,像是故人相逢那样,勉励我,还希望我多读读公刘的诗。他也没有避忌公刘当时尚在政治逆境之中,直说公刘的诗有大气魄。这种真率、诚挚、平易的诗人气质,便成了我们日后长期交往和处事的亲和之气,虽年长少而位高下,无嫌也。我到《飞天》编辑部工作后,更加感受到杨文林待人的真诚。他敬重前辈,不忘扶掖之情;他重视友谊,与同辈交往常言人之善;与晚辈相处,总是多勉励多提携。他特别推重、关爱、培养少数民族、农民和青年中的文学人才,不遗余力。风风雨雨五十年了,许许多多的情景一直历历在目,有时候竟成为世道人心的一面镜子。

杨文林出生的临洮,是一个深具文化蕴涵和文学传统的地方。“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临洮就矗立着哥舒翰记功碑。清朝文坛巨擘袁枚撰著《随园诗话》,点评全国诗家,收录点评的甘肃诗人只有吴镇一人。吴镇便是临洮人。临洮岳麓书院就是他兴办的。现代文学史上,李满天就是抗战时投奔延安的临洮书生,后以《水向东流》等多部长篇小说享誉文坛,并长期在河北文艺界做领导工作。临洮向来被誉为文化县。杨文林出生在这里,得到环境的熏陶濡染,应该说是幸运的。

杨文林出生成长在农村,又有相当一段军旅生涯,而后转业地方工作。他走过许多地方,首都北京,圣地延安,河东,河西,直至新疆伊宁;深入工厂矿山、村社牧场,深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正因为有多方面的阅历,他才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他诗作的内容是多种多样的。但从他的创作中,也不难体察到,在他的心灵深处有两个相当坚韧的情结,那就是农民情结和军人情结。而在他那里,这两个情结往往是扭结在一起的。打开他的诗集,农民题材的诗俯拾即是,且大多是表现农村新生活的喜悦和农民战天斗地的豪情。我觉得其中最应受到关注者,当属《你问中国农民的形象吗》一首。这首诗,已经摆脱了当时普遍流行的照相式的描摹外加点题式“升华”的写作模式,而是以有力的艺术概括,以粗犷的笔触,勾勒出中国农民顶天立地的大肖像:

草帽下含笑的面容曾经流过泪,

阳光下挺直的身子曾经佝偻过背。

今天袒露着能滚过大雷雨的胸膛,

仿佛大树挺立在田野上……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轻盈的某个生活场景的写照,而给人带来的是一种历史的厚重感;短短十二行的一首诗,打开的却是读者无穷想象的开端,而不是对想象的终结。这首诗的出现,在杨文林,或五十年代中期的甘肃诗歌写作,都是一个突破。

杨文林的农民情结也表现在他的日常生活中。他一直关心时下人们所谓的“三农问题”,关心农民的生计。有几次,他给青年作者讲话,讲的不是诗怎么写,小说怎么写,而是他对农村某些现象的忧虑。我相信,在他看来,一个对现实生活漠不关心的人,对最广大的社会民众不关心的人,就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作家或诗人。他也特别关心我省的几位农民作家,经常眷顾着他们。有什么会议,有什么活动,都请他们来参加;或者常年寄送刊物,编什么选集之类,总要提醒大家别忘了他们。社会需要有精英,但这种草根意识,是永远值得宝贵的。

突破更体现在诗人日后《工业的副刊》和《工业的形象》的创作中。这是诗歌最初为社会主义工业化发出的呼应和呐喊。诗人试图摆脱自己熟悉的题材和手法,用诗传达工业的力量和工业的精神。一向善于田园牧歌的杨文林,这时却在工厂矿山的高空吹起了沉雄嘹亮的号角:

西北哟,不息的铁锤向钢铁敲击,

轰轰的巨响欢呼工业的荣誉;

长城墙头上你听这声音,

多么有力啊,这震动大地的韵律!

——《工业的副刊》

既然科学家已提出最新的幻想,

也把我们的钢送上遥远的太空!

——《工业的形象》

多少年后朗读这些诗句,仍然铿锵有力,犹如又一次听见历史脚步的跨越。

杨文林的军人情结,在诗里的表现,不只是《将军的话》、《战士的心》一类直接写军营题材的作品,或者喜欢用“占领”、”重炮”、“战舰”、“喊话”、“扩大阵地”、“行军”、“方面军”一类军事术语入诗,更重要的是他的大多数诗所歌颂、所表现的那种忠诚、勇敢、坚决、自豪的军人品格和战斗精神。

优秀的文学作品中的道德评判,和作者的人格总是相互印证的。在杨文林身上就始终带着军人的品格和作风。他是有名的“拼命三郎”。一天到晚一杯茶、一枝烟。所谓一杯茶,说的是早上沏的茶,浓得光茶叶就差不多有—杯了;所谓一枝烟,说的是早上点上一枝烟,边抽边续,续的技术很娴熟,别人察觉不了,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看起来好像一直是在抽那一枝烟,但到底抽了多少枝,谁也不知道。那时候编刊物禁忌多,一不小心就会砸锅,做主编责任最大,最辛苦,得一字一句地掂量。没有“坐功”绝对不行。不过,他有时还不是“坐”,而是蹲在一个大圈椅上。那并非“习惯”特别,而是早年患有胃病,蹲着稍微好受点。一枝小楷毛笔,一瓶红墨水,案牍劳作,屡屡夜以继日。后来,他在省文联、省作协的职位已经不低了,还是不“脱产”,不拿架子,不打官腔,认真工作,雷厉风行地办事。有几件事印象很深。

新时期伊始,省电台有编辑打算做一档系列节目,逐一介绍甘肃的诗人。但计划报上去,相关领导却有疑惑:甘肃有诗人吗?以前没有听说谁是诗人呀!杨文林知道了这事,便立即开了一纸“证明公函”,证明某某某、某某某可以用“诗人”称谓(好像有十多人);某某某、某某某可以用“青年诗人”称谓(好像有两三人);其他可以用“诗作者”称谓。郑重其事地加盖了甘肃省作家协会的公章,送达省电台。谁也得相信公章,认可公章。从此,甘肃才有了“诗人”一说。我有时候也会开玩笑说,我这个诗人可非同一般,是杨主席亲自批的。说起来,好像有点风趣,但也不难看出杨文林果敢的军人作风。

有一次,十来八个人一起出差。不料半路上遭遇车祸。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被撞。车上的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见杨文林夺门而出,非常敏捷地一把抱起那孩子,像一名勇敢的青年战士一样狂跑起来,闪身不见了人影。后来才在老远一家医院找到了他,正在和医生一起紧张地抢救那孩子。他真不愧为一位军人,紧要关头,就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那时候他已身为省文联领导,已届花甲之年了。而我自己比他年轻许多,真是自惭。

还有一件难以忘怀的事想说说。2002年夏天,文林叫我到他那里去,说闻捷夫妇惨死三十年了。闻捷的女儿赵咏梅在闻捷生前好友、诗人王宁宇的协助下,辛辛苦苦,历经十多年编辑整理,由北岳文艺出版社的朋友费心尽力出了一套四卷本的《闻捷全集》,其中绝大部分作品写革命时期的陕甘宁,建设时期的大西北。闻捷和李季为推动甘肃文学事业的发展所付出的努力,功不可没。兰州也是闻捷的史诗《复仇的火焰》诞生的地方。我们一定得把赵咏梅和上海、山西相关的人请到兰州来搞个活动,开个座谈会,表示深切的追思和纪念。座谈会后还打算带咏梅和相关人员去拜访陇东、延安等闻捷曾经战斗过生活过的地方。但经费要靠募集、化缘。他知道我与新华社甘肃分社社长冯诚相熟,要我和他一起去找冯诚。当然,找冯诚也有找冯诚的道理。闻捷解放初曾经在新华社新疆分社当社长,《天山牧歌》就是从那里名扬天下的;而冯诚也曾经任过新疆分社的社长,况且冯诚本人也是一位诗人。作为闻捷的追慕者,我被老主编这种良苦的拳拳之心所感动。我们找到冯诚,他慨然表示支持。为了追怀逝者,为了抚慰生者,七十岁的杨文林,顶着炎炎烈日,多方奔走,总算圆满地实现了他的、也是文学界老同志们的心愿。事情按计划办得很好,大家都不胜唏嘘与感佩。

所以,我文章的题目就定为“军人胆气诗家情”。我是想从他的诗歌里,去倾听诗人心灵深处的声音;也想从他的人格里,再进一步印证和理解他的诗歌。我的确也是有心得的。

文革后,杨文林在文联的职务高了,责任也大了,也越来越忙了,发表诗文渐成偶尔为之。但从他发表的《南粤鹧鸪天》、《诗之祭》等作品中不难看出,他的作品虽然还保持着他特有的抒情风格,但诗的情调和深度,诗的审美趋向,都有了很大的变化,透露出他新的探索和尝试。多年来,他游历了大江南北,可以肯定他在私底下写了许多,只是我们还未曾看到而已。当然,也许由于组织工作对心力的耗费,对诗歌而言,也有可能他写得不如当年那样专心致志了。有时我想,也许他并不会没有焦虑。九十年代以来的散文写作,也许是他离开一线工作后对自己诗歌创作未竟之意的另一种补报,是他文学生涯中一次更远程的跋涉。但是,无论如何,作为诗人的杨文林,和作为长时间担负文学编辑和组织领导工作的杨文林,在几十年漫长的岁月里,付出的心血是巨大的,为我省文学事业做出的贡献是多方面的,甘肃的文学史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况且,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如今他仍然在不停歇地、勤恳地观察着,回顾着,思考着,探讨着,写作着,为文学事业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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