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巴依，苦修者的表达

2011-08-15李凌

西部 2011年19期

李凌

这些地方通常都充满现实的尘土，是平民的出没之地。

这些地方是人们进行简单物品交易的地方，又是众多民间艺人施展才艺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充满现代与古老的混血气息。

他，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长发披肩，面容枯槁，两眼平视前方，手持一件乐器不停地摇动，木棒上的铁环撞击木棒发出“沙沙”的乐音，那些尘世的苦难像风一样汇聚过来，又似乎要将苦难尽数驱散。偎依在他旁边的那个孩子，幽深的黑眼睛溢满呆滞，脸上写满幼小年龄不应有的苦涩，瘦小的身体在寒冷中战栗，满身的尘埃随着乐音纷纷掉落，撒在面前一块已经看不见颜色的布毯上，几枚硬币和几张轻飘飘的纸币打开了无数个窗口，这些通向现实生活的见面礼瞬间击中了人的泪腺。

对于他们的存在，人们早已习以为常。走过他们面前的人或是放缓一下脚步，一张毛票从指间轻轻飘落，或是旁若无人地过往。我不愿意用“民间艺人”这样的词语来粉饰他的吟唱，因为那种穿透灵魂的乐音和歌声传递的是一种人性的真实，充满苦难的美，因此，他更像一位艺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生命是多余的，也没有一个动物在不应该死亡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动物存在，就有多少种生存方式，正是因为每一种动物生存方式的差异，导致了这个世界的缤纷多彩。然而作为高级动物的人，生存方式是非常复杂的，又是非常简单的，复杂的生活方式复杂了这个社会的关系，复杂了这个社会的高低贵贱，简单的生活方式让人活得简单，而简单导致了苦难的不断演变，就像眼前这位苦修者，简单得只剩下孑然一人。

不知为什么，只要有时间，我更愿意在尘土和平民出没之地感悟生存的本意，那是我割舍不断的情结，是想听到更加真实的歌声，还是要找到更加真实的生活？在现实中，太多的粉饰掩盖了生活的真实，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美好，更不会有绝对的苦难，有的只是真实的现实，无论是美好还是苦难。因此，我的感悟是美好中的另一种更加现实的表达，甚或是另一种生的不易。

萨巴依“沙沙”的乐音极具穿透力，我站在他的附近，仔细聆听这位苦修者抒发胸中苦痛的歌声。“苦修者”坐在梦想和现实之间，萨巴依的乐音和他的歌声是一对让苦难散尽的扫帚，我不知道他的心中到底有多少苦难，有多少忧伤，他为什么日复一日都在那里歌唱。但面对这样一个苦修的现实，大多时候我都无言以对，我有时候会投下一些毛币，苦修者会双手抚胸，给我一个祝福。我随即站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此时此刻，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轻飘飘的施舍就要获得人家厚重的感恩，哪怕是一个深深的祝福，我也会感到万分不安，因为那不是我的本意。善良就像甘霖，可以滋润世界，同样可以击伤一颗敏感的心。萨巴依支撑着他日复一日的生活，支撑着他日复一日的精神。面对现实的残酷，他需要为胸中的苦难找到一种表达方式。当苦难化作歌声伸向天空，萨巴依的扫帚拂去苦难的烟云，这无疑是一种最佳的抒发方式。萨巴依是苦修者的灵魂拐棍，借助这根拐棍的支撑，苦修者穿行在现实与梦想之中。

唢呐，被广泛用于乡间的丧葬等场合，那种悲怆通过人的吹奏从一个喇叭口散发开来，那是一种心灵的集中释放，瞬间可以达到调动情绪的目的。而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两根绑在一起的檀木，几个大铁环套着小铁环固定在木棒上，在演奏者的摇动下，铁环撞击木棒就能散发出热烈或者沉闷的乐音，这是多么让人佩服的劳动人民的智慧和艺术天分。这种来自于民间的乐器，什么时候开始成为苦修者的抒发苦难情感的工具，我不得而知。然而，表达情感的方式有许多种，苦修者选择萨巴依作为自己的情感表达载体，支撑着自己苦难的身体，让生命延续，这也许正是和现实生活的某种吻合。

在新疆的大地上，萨巴依是一种贫民的乐器，是苦修者的乐器，在过去的时光中，演出的场地多是坟园、荒地以及尘土飞扬的路旁，歌者通常是流浪汉、残疾人、苦修者、穷苦农民。当萨巴依的乐音响起，歌者胸中聚集的痛苦喷发而出，扭曲了自己的表情，扭曲了周围的空气，身体的战栗通过萨巴依化作一种宣泄尽情流淌，纷纷抖落的尘垢在他的周围堆积，逐渐变成一座墓园，埋葬了一个个孤寂和苦难的灵魂。如今，苦修者已经不多见，萨巴依作为一种乐器，登上了大雅之堂，它被广泛用于“麦西莱甫”等活动，萨巴依在演出中的应用丰富了乐曲的家园，让舞曲更加饱满。

歌者在萨巴依中精通死亡甚于活在世上。

让我们来读这首诗歌吧：

在尘土飞扬的路旁，他盘腿坐在雪地上。

一个孩子枕着冰凉。

膝前的布毯古老幽深，散落的零钱将生活放大。

他不断摇晃着萨巴依，乐音漫散着铁质的节奏。

他闭着眼睛，歌声与荒凉同在，与碧波荡漾的绿洲同在。

深深的忧郁。梦在静静地绽放。

他举起歌的笤帚，在生活的天空扫除生活的微尘。

时间在小小的舞台凝固片刻，路上奔驰的车流旋转着奔波的苦楚。

行人稀落。温暖被一面蓝蓝的玻璃墙阻隔。

远处灯火辉煌。更深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