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教师的爱情小说

■史德强

一

那个春日午后，软软的阳光一捏就碎，昏黄而刺眼，从层层叠叠的新鲜绿叶中打落下来后又变成了白色。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长辫子拒绝后，从学校脏兮如墨的厨房里拖出了半瓶烈酒，坐在旗杆下一饮而尽。

不是我不勇敢，她也不是很优秀，若不是那条垂及腰身的大辫子，断不会生出那封信来的。我在二十一世纪即将到来时竟然还靠情书来收获爱情，真是TM的有病。我只是到了法定年龄，需要找一个女人结婚，恰好她单身而已。

我不知道被拒绝后会怎么样，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会拒绝。那时，我在这个不大的农村小学已然走在了所有青年人的前面。领导也多次表示要提拔我做学校的教导主任。所以，我就给她写了那封信。

在信里我称呼她为夏荷老师，我知道一开始不能表现太热情，免得吓坏了这个脸色红润的女孩。我从工作到生活，再到我远大的理想，写了很多。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写情书的老手，况且她刚刚从师范毕业，所有人都知道刚毕业的女孩子是最容易追求的。

我甚至想到了她答应了我之后，我一定帮她买一瓶最好的护发素，她的辫子太长了，以至于发稍都开叉发黄。

直到她最好的朋友，那个脸大如盘的女老师一脸沉重告诉我没有可能的时候，我感觉被重重抽了一耳光，然后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太丢人了。我竟然被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老师拒绝了。

喝完了那半瓶五块五的洋河大曲后，我就醉了。躺在冰凉的黄昏里搂着旗杆呼呼大睡，一直到被李校长发现。

李校长是学校的副校长，外地人，不爱说话，分管学校的教学工作。晚饭后有到宿舍后面操场上散步的习惯。

我问他，李老板，你怎么来了？就像他来我家做客一般。跟其他领导班子成员一样，我叫他李老板。

李老板难得一笑地说，你小子怎么有闲心睡在旗杆下？难道每个星期升旗仪式你还嫌不累？学校的升旗仪式是团委工作之一，每周一我都要在旗杆下主持。

家里来了亲戚。我说，难得一见的亲戚，就喝多了。撒这个谎我脸都没红。在这个学校喝醉不丢人，不会喝酒才叫没面子。学校领导班子成员的排位顺序甚至根据酒量大小就能知道个大概。

哦。李老板脸色又恢复到了平日的冷静。那你抓紧回去睡吧，地上凉。说完，把双手往背后一叉，挺了挺胸，便朝着女老师宿舍踱了过去。

二

回到单身宿舍，与我一个房间的体育老师穿着裤衩正在把粗粗的腿压在窗台上。他的身体是很强壮的那种，隐约能看到六块腹肌。

看到我进了屋，他急急地把腿抽了下来，凑上去一脸坏笑地问我，得手了？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开始没完没了地找各种各样的词语安慰我。我一脚踹过去，没踢着他，脚尖抵在了床沿，疼得差点抽了过去。

喝酒去！他掏出那个遥控器一般大小的手机，开始联系人。六毛钱一分钟呢！我又想踢他。用脚趾头猜都能知道他要找哪些人，无非是隔壁中学的几个体育老师。

那老地方见？他像在征求我的意见，却也没给我时间考虑，一边穿着裤子，一边就跑了出去。

等我到了学校东面的小饭馆时，惊讶地发现，不大的房间里挤着十来个人，而且，有两个女孩子。以前我们吃饭的时候，几乎是不带女人的，毕竟很多话题有了女人参与实在是不方便。

喝了四杯酒后，开始互相介绍。果然，与我想的一样，其中的一个女孩子是姓黄的体育老师的女朋友，另一个是那女孩子带来的同伴。刚参加工作，同在镇中任教。

被长辫子拒绝成了我那晚喝酒最好的理由。据后来根据现场还原出来的画面，我是这样喝的，每个人我都敬了四杯酒，包括那俩女老师，人家要一起跟我喝酒，我愣是拒绝了，分开喝了八杯。然后，用二两的小碗跟上席的两个老大哥每人整了一碗。上啤酒的时候，我是把两瓶半啤酒倒在盛汤的盆里跟黄老师喝了两盆。跟其他人喝啤酒时，我都用了不到十秒就吹了一瓶。那个黄老师女朋友的同伴，据说脸都吓白了。

幸亏都是体育老师，劲大，把我从饭馆里架出来的时候，跟拖小鸡似的。我的室友后来说。

三

再见到他们几个时，是在一个月之后的运动会上。全镇二十个村小加中心校有七千多人，按百分之十的参赛人数来估算，也有近八百人。我是领导小组成员，向中学老大哥借人来用是我的主意。更主要的原因是上次吃饭钱是黄老师给的，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还上。用公款倒是不错的选择。

运动会很成功。镇领导校领导都很满意，校长很大方地让李老板通知我，把工作人员带到镇上最好的饭店去吃饭。

一共三桌人，本校两桌，中学体育老师一桌，黄老师的女朋友和同伴作为记分员也在。我拿了一条红塔山，一人扔了一包后，把身后的酒箱打开。

侍书记！黄老师是所有老师中年龄最大的，理所当然坐上席。他大声喊我到，兄弟们今天都累了，就别整白了吧？那次的两盆啤酒把他喝到了医院，估计看到酒应该有了压力。

他的女朋友没有说话。这是一个不错的女人，知道在什么时候给男人留面子。当然，我知道的是，有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是个男人都会去表现的。果然，我一坚持，黄老师就没说话。倒是那个小张老师，哦，就是脸吓白的那个中学女老师，她紧张地看着我，眼神纯净而可爱。

我大笑，张老师啊，我们这帮爷们不会让女人喝酒的。这点请放心。说这话，我是很真诚的。镇上的喝酒潜规则确实是这样的，没有人逼着女人喝酒，除非某男有意某女，故意而为之。酒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倒有了暧昧感觉。

小张老师很感激地朝我笑笑，就不再与我搭语。

结果依然很惨烈。我是东道主，自然极其卖力，好就好在提前喝了两大瓶牛奶，竟然超常发挥。我的室友没得选择，都是体育老师，一人独战群雄，下场当然没好到哪里去。而黄老师被我复制了两盆啤酒后，趴在桌上再也没有半句话。本来我还打算到另外两桌去陪一下酒的，心中一掂量，狠了狠心，一直坐到了最后。

黄老师是被女朋友扶着回去的。小张老师是外地人，周末必须回家，我就安排了一直跟学校有业务关系的跑黑车的老蒋过来把她送了回去。

四

进入五月，学校的工作越来越多，红五月对于学生来说等于集中聆听英雄故事，而我却常常感觉不小心就会有事故。酒自然也少喝了许多。心情不由得烦躁了许多，学校大把的事情都安排给了我一个人，而事实上，干得越多，失误也就越多，没少挨批。而十三个校委成员中，无所事事的却大有人在。我的心情越来越差，直至那天上午。

手机费很贵的一九九九年，一天难得接几个电话。那天上午我的手机却响个不停，而我却在一米多高的黑板报上忙个不停，根本没时间接电话。好容易有个上厕所的时间，按上面的未接电话回了过去。

哪位？！我的声音高得怕人。半天，对方没有声音。校长马上就要过来检查黑板报了，我很急，又提高了声音，你再不说话我挂电话了！那边明显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小声说，是……是……我……声音温软而怜人。

你是谁？自恃清白身，倒也不怕接女人电话。

我是张美玉。

嗯？一秒钟的时间我迅速搜遍了记忆，马上确定，我的朋友圈中绝没有这个名字。

我是中学的张美玉啊。她的声音很干净，如名字一样湿润着我的心。立即反应过来：啊，张老师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听出来，实在不好意思噢。别怪罪我噢。对这样的美女，我天生就没有免疫力，没办法。

你什么事啊？我尽量温柔起来，心里越来越温暖。这样的感觉，只有入党宣誓时才有。

侍大哥，那天晚上太谢谢你了。我想请你吃饭，今天晚上你能不能抽点时间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自信是这个年龄阶段女孩子的通病。她说的应该是用黑车送她回家的事，我都忘记了。

晚上校长让我陪他检查过黑板报后到城里请教育局李主任吃饭，这个不是哪个领导都有的待遇。

可惜我天生就是一个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没出息的男人，立即应了下来。跳下桌子后，飞奔到办公室里拖出了徐媛。她是我的师范同学，人泼辣，特仗义。

徐媛夸张地啊啊啊叫着，给人的感觉就像我非礼了她。我狠狠地指着她，你丫的再这样乱叫，我马上叫杨健过来。杨健就是我那个室友，喜欢徐媛全校皆知，可惜徐媛看到他就像看到大猩猩一般，除了恶心再无别的感觉。

她果然老实了下来，嘴嘟着，你现在去抢孝帽的啊，这么急。我根本来不及与她贫嘴，飞一样地直奔宿舍。我要去拿换洗衣服，先理发，再去澡堂洗个澡，时间太紧了。

五

待我穿着白衬衫打着红领带神采飞扬地推开包厢的门时，这才发现我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首先发现的是黄老师，他白白胖胖的脸夸张地挤成了地壳运动：哈哈，老弟，你相亲呢！其他人随即也发现了我这个以往从不打扮的当代优秀青年教师今天明显地有状况，立刻哄堂大笑。小张老师也低头窃笑起来。

先是脸一烫，随即没有正形地打着马虎眼，今天陪教育局李主任检查的，没有办法啊兄弟们。是谁说男人每天至少要撒三个谎的？我忘记了。说的同时快步坐到了那个空位置上，明显应该是为我留着的。

坐下来才发现小张老师就在我的邻座。她穿着件薄薄的白色毛衣，恰好地勾勒出了一条完美的曲线图。从侧面瞧去，脖子细而长，闪着米脂一样的光泽。她眼睛弯弯地朝我笑了一下。

整顿饭吃得热烈而文明，自始至终，我都老老实实地埋头吃菜。

回到宿舍，立刻给杨健安排了个任务，迅速通过黄老师的女朋友了解张美玉现在是不是单身。这是很重要也很必要的前提，如果没有男朋友最好，有了就不好办了。我再无耻，也不能去拆散别人成全自己。

结果是令我满意的。张美玉刚参加工作，还没有男朋友。不过听说中学的那帮大小光棍都狼一样地盯着，随时都有下手的可能。

第二天上午点名后，跟数学老师调了课，趴在宿舍那张除了酒瓶还是酒瓶的桌子上，郑重地写下了第一行字：美玉，你好。

不是没有创意，而是写情书我轻车熟路，且这传统的表达方式更容易交流。

把信交到黄老师的女朋友手上时，我已经让杨健和黄老师同时在中学和小学隆重公布了一个重磅消息：小教系统的团支部书记侍晓东正式对中学的张美玉老师发动了爱情进攻。

此举目的有三：一是告诫其他竞争对手，无论你对张美玉有什么想法，先等侍晓东追过再说，这叫先声夺人；第二是渲染气氛，这爱情进攻只靠我一人还不行，要发动亲友团轮番上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毕竟我还是不好意思夸自己的。假他人之口，就是夸张点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要逼张美玉表态。既然我的橄榄枝伸了过去，她怎么着也不会无动于衷。当然也要把握好一个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六

六一儿童节刚过，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请黄老师吃饭了。

郁闷的是，黄老师的女朋友正常出现了，但张美玉没来。心像被掏空了一般。喝酒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机。而写给张美玉的信已经是第五封了，却半个回字都没有。

眼巴巴地等了一个星期后，决定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要知道，那帮狼们肯定巴不得我早日宣布失败呢。半年两次恋爱失败的打击我可不愿意看到。趁着下午没课，拉上杨健直奔中学，我要做一件从来没做过的事。

中学的校园相对安静了许多。从梧桐下走过，竟然从青葱的树叶里读出了早恋的气息。顾不得考虑太多，问到了张美玉所在的办公室，直奔而去。

音体美办公室是在一起的，素质教育最大的变化是学生德智体美劳真正地全面发展，学校理所当然地把相关学科的老师们安排在了一起办公。只是没有作业批改的老师聚在一起，除了聊天，再无他事。我就恰好看到了张美玉在快乐地说着一件开心的事，明目皓齿熠熠生辉，想好的话语一下子被打乱。

她看到了我，明显地不知所措，凝了笑容，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过来了啊。

嗯。

有事吗？

没事，过来转转的。

刚回答完，我就后悔了。没事我真得吃饱撑了来这里啊，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必须跟你在一起。不然，我吃不好，睡不好。我一天看不到你，就跟丢了魂似的。你是我的甜蜜，你是我的痛。

这样的话，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平时的胆量平时的口才哪去了？在心里骂了自己十八遍后，才故作轻松地对着她一笑：张美玉，我有话要问你。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一片梧桐叶飘飘然然地飞落下来，竟然听得到叶子划过风幕的声音。

一个年龄大的女老师轻轻地扯了扯围观的几个老师，除了一个黑黑的小伙子不愿意移动步子而被强行拉走后，其他人消失的速度让我满意。

七

为什么要躲我？

没有啊。她低着头，脸红红的，特别可爱。若不是有极强的目的性，真想冲上去咬一口。

那为什么请你几次都请不到？我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是真的有事呢。

好。那今晚呢？今晚有事没有？

啊？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我灼热的眼神又迅速闪了过去。

我要问问云姐。

心里一阵窃喜。云姐就是黄老师的对象，她没有理由不帮我。

果然，晚上在老地方，我又看到了张美玉。

寻找目标，发现目标，请一大群人吃饭，请两三个人吃饭，请一个人吃饭。这是我们单位小伙子们一直未变的泡妞轨迹。不够浪漫，也想省钱，只是这样的方法最省事，且一举两得，既拉近兄弟姐妹们的距离，又可以顺便泡妞。

这次吃饭不再以喝酒为目的。大伙儿突然变得比英国绅士还文明，举杯，落杯，都是轻拿轻放。最恶心的是杨健把敬黄老师的酒改成了咱们兄弟俩饮了这杯酒，让一桌男人几乎吐了个遍。

按常规，我又敬了黄老师和他女朋友云姐的酒。云姐很随意地抵了抵张美玉，来，咱们四个人一起喝。

我面无表情。男人不会装，那他就不要谈恋爱了。张美玉又羞红了脸，端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黄老师哈哈大笑，搂着我的脖子一饮而尽。

八

都是放暑假，小学却比中学早了三天。

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去中学等张美玉了。

虽然她是教音乐的，课程早已结束，但全校一盘棋，必须要参加期末监考及改试卷之类的工作。

我骑着新买的嘉陵摩托突突地几分钟就到了中学门口。扔了一枝红塔山给了门卫李老头，径直向张美玉的办公室走去。

一个黑黑的很壮的男老师独自一人趴在办公桌上睡觉。听到我的脚步声猛地抬起头来，发现是我，又埋头继续睡去。明显地感觉出他的态度是不欢迎不友好的。

按理说，中学所有的老师我都应该认识的。毕竟我的中学时代就在这里度过的。参加工作后，更是跟一大批年轻老师走得很近。可是这个黑人一般的老师我却怎么也没有印象了。

百无聊赖地把张美玉留在桌上的故事会翻了一遍后，正待起身，门口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心里顿时期待而紧张起来，难道，这就是真正的爱情？

张美玉明显比我还紧张。脸红红地把我拉了出去，嗔怪道，怎么没跟人家说一声就来了？

我故作轻松地甩了甩头发，放假了，没事过来看看。

等我。张美玉说完就急急地向宿舍跑去。看着那充满青春气息的身子一晃一晃消失在视线里，我竟然有了犯罪的感觉。

九

那黑人是谁？

黄老师听我一问，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就是跟张美玉一个办公室的个子很高的那个。好像对我很感冒。我加重了语气。趁张美玉和云姐出去的时候，我把压在心底的问题一骨脑儿扔给了黄老师。

噢，他啊，叫徐松，部队刚转业的。也教体育，听说是镇长小舅子。很清高，跟我们都不搭。

黄老师笑笑地看着我。听说那家伙也挺喜欢张美玉的，被你先下了手，不恨你才怪。

这样啊。我豁然开朗。心里面有了隐隐的快感。

从心里蛮感激黄老师和云姐的，没有他们相助，即使追到张美玉也需要很长时间。所以，很诚恳地敬了他们两人酒后，提议去市区看电影。

镇区离市区有近三十里的路程。晚上有很多出租车送客回城时必经学校门口，到市区很是方便。

而且，一直没有机会与张美玉独处过，我心里面的小九九不能不打。

张美玉看着云姐，似乎在征求意见。女人只要有一个可以信任的同伴，去任何地方都不在话下。何况是在这种很煽情的环境里。

果然，一小时后，我们就在红旗电影院的情侣包厢里，一个更煽情的环境中安静地看泰坦尼克号里的杰克细腻地画着萝丝如脂的身子。

十

电影散场后，已近深夜十一点半了。

即使是夏夜，被风加工过的温度，还是有一些冷。云姐很自然地依偎在黄老师肩上，而我和张美玉，这对崭新的组合只能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如影相随。

市区有一家烧烤城可以营业到天亮。黄老师明显对那儿轻车熟路，绕了几个弯，径直来到最外面的一个四人座。

免费送啤酒五个大字烁烁地闪在夜色里。毕竟八毛钱一瓶的啤酒由着喝，也喝不了几瓶。生意人的精明在顾客的贪小便宜心理中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和黄老师在这如水的夜色里心情大好。喝着三块钱一瓶的啤酒，吃着一块钱一串的羊肉串，看着两个如花的女人，觉得自己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黄老师搂着我的脖子，像要与我说话，待我伸长了脖子要听时，他抵了抵我，指着隔壁包间里一个人，向我示意了下。

一眼就认出了是那个黑人老师。

虽然脸黑，也看出来他喝得不少，正粗着脖子与身边的一个瘦子比着喝酒，很亢奋的样子。

黄老师摆摆手，与我的想法一致，不想搭理这个富家子弟。

黄老大！黑人老师沙哑的声音很有穿透力，人未到声音已经提前几秒钟定格在我们桌上，嗡嗡地扰着耳朵难受。

我们俩相视一笑。苦笑。

在吹啤酒的问题上，我跟黑人老师有了争执。他不由分说抄起两瓶啤酒自己兀地吹了一瓶下肚后递给了我一瓶。若是在平时，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只是与不喜欢的人喝酒，我是绝对做不到的。北方人眼里揉不了沙子的性格在我身上依然有效。

你不喝下去，就是看不起我！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着实有点吓人，嗯，还很讨人嫌。

在张美玉面前，任何人都不能让我失面子。何况这个隐性情敌呢。

在我解释一半说我肚子不舒服时，黑人老师的啤酒瓶就砸了过来，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准确地命中了我的脑门。

凉凉的感觉，然后几条线静静地流了下来。

不大的烧烤店里立刻乱了起来，我摇摇地试着站了起来，腿一软，瘫了下去。

我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十一

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双眼睛。

依然是红红的眼睛，只是感觉水份太多，太潮湿，明显哭过。

还疼吗？声音有明显的哭腔。

再怎么着疼，也不会疼了。虽然挨了这一瓶子，心里面却怎么着也恨不起来。甚至挺感谢黑人老师，他这一瓶子，彻底地丧失了情敌资格。

徐松还关在了里面。黄老师平静地告诉我。

放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跟他说，又好像是对张美玉说着这话。

在医院的一个多月里，我基本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我跟张美玉的感情也急速上升，惹得邻床的韩大爷不停地夸我命好。

若是他知道我这命好是被一酒瓶子砸出来的话，估计也不会这么羡慕了。

回到学校后，徐松请我吃了一顿饭。因为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在派出所呆了一夜就被放了出来。我喜欢这个男人一笑抿恩仇的爽快劲儿。

以后每次聚餐，我也会把徐松叫上。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吧。

跟张美玉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也被教育系统公认为是最郎才女貌的一对。双方的家长也都认可了我们。生活正向我们期望的方向一步一步靠近。

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这个故事也就会以结婚生子的程序走下去。

十二

事情发生在黄老师和云姐结婚的那天。

帕萨特做主车，后面跟着九辆清一色的桑塔纳。这在二零零一年的农村是很少见的了。

我们十几个平时处得好的兄弟，打伞抱鸡抬食盒，忙得不亦乐乎。虽然天空飘着小雨，这并不影响喜庆的气氛。我们兄弟几个甚至想好了回到黄老师家要尽可能地多要些烟。闹喜闹喜不闹哪来的喜呢。

没想到在新娘家就闹了开来。

一条红头绳成了导火索。新娘子上轿车前要扎着新郎带来的红头绳表示从此被男方带回了家。这在以前的农村里很是正常。只是随着时代的进步，有的地方早已简化了这个程序。黄老师也忽略了这事儿。

我们几个兄弟得知消息后，立即分了几路，到附近的几个商店去买。这玩意儿在八十年代大姑娘小媳妇常用，在黄头发盛行的二十一世纪却早已不见了踪迹。黄老师央求着新娘子的大娘二嫂们，说回去一定买一百根红头绳补上。只惜农村的阿姨大姐们认死理，不见红头绳绝不发人。

眼看着天渐渐黑了下来，加上雨也大了，黄老师的犟脾气突然就上来了。扯下新郎花往地上一扔，来了一句国骂后狠狠地说，这婚不结了！扔下面面相觑的一堆大小女人带着我们扬长而去。

作为新娘子伴娘之一的张美玉电话打过来时，黄老师正在给我们发表演讲，说权当他今天请兄弟喝酒了。张美玉明显很激动，说黄老师把云姐扔下算什么嘛，六年的感情还能说没就没了？我说黄老师还在气头上，你等等哎。

从来没发过脾气的张美玉突然暴发了。

等？！你让云姐穿着婚纱等你们几个男人来施舍吗？！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太伤云姐的心了？！

我突然就想到了枪战片中一个英雄抱着机关枪突突突出的光辉形象。

十三

黄老师最终还是把云姐娶回了家。

张美玉却明显地在远离我。无论我怎么解释那天黄老师的行为只是太急太累所致，她都不愿意再看到我。大抵有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的感觉。

大喊冤枉的同时，我最终还是来了气。毕竟那事情只能是个案，不能代表全天下的男人尤其是我这种未来模范老公的优秀纯种好男人。索性晾她几天再说。

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在喝醉。先是一个人喝，然后就是和杨健两个人喝，加上徐松就成了三个人喝。黄老师结婚后，慢慢地就退出了我们这些未婚青年的圈子了。喝醉后，总是一个人抱着手机，唯恐漏掉张美玉任何一个电话。每个天亮，手机上都干净无华，把我的思念抻得很长很长。

张美玉好像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一般。而当徐媛和徐松走到了一起时，我才是真正地大吃一惊。毕竟这二徐不声不响把地下工作做得太好，以至于当我想到去安慰杨健时，一切早已水到渠成。

杨健赌气似地把镇卫生院的一个脸上长着青春痘的小女生带到了朋友圈里。

我欲发地想念着张美玉。

国旗又一次被缠在旗杆上，刚刚喝完一斤白酒的我不听其他老师的劝，蹭蹭蹭地一分钟不到就爬到了旗杆顶端，解下国旗滑到一半的时候，出事了。

我是直直地掉落下来的。很奇怪的是，我很清醒，即使一只腿已经骨折。没有感觉到多少疼。

秋日傍晚的太阳已经没有了多少暖意。我打着绷带拄着拐呆坐在旗杆下，手里拿着一本菜根谭而不再是酒瓶。正看到“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时，一个温暖的身子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我，冰凉的水珠儿滴落在脖子里，很痒。

我静了很长时间。慢慢转过头去，湿热的唇恰好地印了上去。

我的初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