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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中走来的石油人(长篇节选)

2011-07-27高金刚

延河 2011年9期
关键词:修井延河作业区

高金刚

11月22日这天,对于朱大忠来说,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在他跟班的这一天,他的好兄弟、好战友向陆军因公殉职了。

有些事情总是让人感到蹊跷。这口叫云18—33的井本不该朱大忠跟班,但因技术员有事请假,他就主动要求上井。到了井场上,因为这口井头一天已经干了一半,所以早早地就完井了。按照过去的惯例,跟班干部要坐在修井车上押车,向陆军说他有点感冒,朱大忠就让向陆军坐修井车暖和一些,自己跟职工一起坐值班轿子车。上车的时候,朱大忠还关切地对向陆军说:“回去一定要吃药。”向陆军开玩笑说:“还是大忠兄对弟兄们好,谢谢你!”

修井车在前面走,轿子车在后面跟着。在下一个比较陡的坡时,突然看到修井车跑得飞快,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修井车司机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坐在副驾驶室的向陆军没有来得及跳车,跟着修井车一起从山上冲了下去。大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都骂开车的苏师傅,光顾自己逃命,却不顾别人安危。苏师傅还在狡辩,说修井车没刹车,他先告诉了向陆军,但向陆军没有把门打开,实在来不及了,他才跳的车。朱大忠把苏师傅瞪了一眼,对其他人说:“这会儿还说什么呢,赶快下去救人呀!”

朱大忠一边喊着向陆军的名字,一边向山坡下跑着。

修井车有修井架子,重心比较高,从上坡上冲下去,就开始翻滚,不知道翻了几个滚,就翻到山沟里了。朱大忠第一个跑到驾驶室跟前,但没有找到向陆军,他就想,这下完了,万一要让修井车架子碰到了,绝对不可能生还。朱大忠一边找,一边向其他人高喊:“赶快找,陆军摔到外面去了!”

朱大忠顺着山坡往上爬,最后在树林子里看到了还在呻吟的向陆军。朱大忠一把把向陆军抱起来,对向陆军大喊:“陆军,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住啊!”

向陆军睁开微微闭着的眼睛,对朱大忠说:“大忠兄,我——可——可能不行了,下辈子——我们——还是——好——好兄弟。”

朱大忠强忍着泪水,大声喊:“陆军——陆军——我的好兄弟啊,你一定要挺住——你一定要活过来呀——”

任凭朱大忠怎么喊,向陆军再也没有说一句话,软软地躺在朱大忠的怀里。朱大忠把向陆军抱到值班车上,值班车已经顾不了安全不安全了,开得飞快,平时要一个小时的路程,还不到半个小时,就跑回到最近的云坪采油新区卫生所。卫生所的值班大夫把向陆军的眼皮子翻起来看了看,说:“已经不行了,瞳孔都放大了。”

在场的队友有的一下子瘫倒在地,有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朱大忠忍着巨大的悲痛,对医生说:“大夫,你用听诊器再听听,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了。”

大夫看到这些人比较激动,就按照朱大忠的要求,拿起听诊器在向陆军的胸脯上到处听,最后,摇了摇头,对朱大忠说:“不管怎么样,你们还是往延河市医院送吧!”

云坪采油新区所有的职工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发生什么事情大家很快就知道了。闻讯赶来的不仅仅是修井八队的职工,其他单位的职工也纷纷赶来。刘大勇看到向陆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也非常难过,就问朱大忠说:“车上就坐他一个人?”

朱大忠看了看刘大勇,没有说话。另一名工人说:“老苏跳车了,车上就他一个。”

等刘大勇进一步把事情落实清楚以后,他的情绪一下子就失控了,对站在一旁的赵新中大声嚷着:“新中,走,找这个王八蛋算账去!”刘大勇说完,就冲出门去了。

朱大忠对赵新中说:“快出去看看,不要让大勇找老苏了!”

赵新中看了看朱大忠,慢腾腾地出去了。刘大勇不知道司机老苏在哪里住着,就在修井队住的楼道里一边嚷嚷着,到处乱找。

赵新中听到刘大勇在嚷嚷,找到刘大勇,他并没有制止刘大勇的行为,而是跟着刘大勇一起找司机老苏。

司机老苏叫苏明亮,40多岁,是一名老司机,仅在修井队开车都三年多了。苏明亮跟队上的其他人一起回来,当时他也来卫生所了,他听医生说向陆军已经死了,他怕队上的职工情绪失控,他早就溜了。

刘大勇和赵新中把修井队住的房子找遍了,却不见司机老苏的人影,刘大勇就在院子了大声叫骂:“苏明亮,你个王八蛋,你给老子滚出来。”

赵新中劝刘大勇说:“大勇,算了,我们完了找他算账。你这样大喊大叫的也找不着他。”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刘大勇喝醉了,知道的人也能理解刘大勇。其他人谁也不去劝阻刘大勇。

赵新中和刘大勇看到职工把向陆军从卫生所抬了出来,他俩快步走到跟前,也一同上了车,准备去延河市送送自己的战友。

准备去送向陆军的人都上了车,队长辛建平也准备去,朱大忠说:“队长,你就不去了,我去就行了。”

辛建平说:“我去吧,你连衣服也没换。”

朱大忠说:“没事,完了再说。”

辛建平犹豫了一下,对朱大忠说:“那也好,你们先去,我把队上的事情安顿一下,我随后就来。”

朱大忠心里想,谁去都一样,向陆军再也不会回来了。

波兰插图画家Pawel Kuczyński作品

在对向陆军后事的处理的定性上,因公死亡是肯定的,但按照当时事故的处理,各种费用加起来,给向陆军家人的抚恤补助金不到一万五千块。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值一万五千块钱吗!钱多钱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死难者的一种告慰,对死者家属心理上的一种抚慰。在朱大忠的带领下,仅他们一起分来的战友,就给向陆军捐了一万一千多元。当朱大忠把这些钱单独送给向陆军的父亲的时候,向陆军的父亲老泪纵横。

在对修井车肇事的调查处理中,经技术部门认定,确系刹车失灵而致,对相关人员作出了一定的处理。对修井八队的队长、副队长、修理工,按照责任大小分别给予行政处分和经济处罚,对司机老苏除经济处罚以外,调离司机岗位,改当修理工。

向陆军因公殉职,让朱大忠从心灵深处感到震撼。让他又一次想起刚分配到修井队时,人事组的张师傅说的话,修井这个工种,确实是苦脏累险啊!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的两个好战友、好朋友,一个受重伤,一个因公殉职。他觉得,在战场上死一个两个人,算不了什么,那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但在工作岗位上,看到自己的战友倒下了、牺牲了,他心里是很难接受的,也是非常难过的。、

延河采油厂的产量突破百万吨,对于延河油田的职工来说,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随着产量的不断攀升,给职工带来了各方面的实惠。随着油田的发展,多年没有招工的油田职工子女,大部分的就业问题得到了解决,也带动了地方经济的发展。就在延河油田大发展的关键时期,国际金融危机进一步恶化,原油价格急剧下滑,每桶原油由原来的四十多美元下降到二十美元,对于低产低效的陕北油田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打击。为此,决策层不得不采取各种措施,降低生产成本,来保证油田的正常运转。尽管油田实行了“过紧日子”、“削减各种费用”、“降低职工福利”等多种措施,但还是不能适应国际油价下滑的形势。在油田运行极度困难的情况下,采取了国际惯例,开展大裁员,让部分职工买断,让部分职工内部退养,同时对业务进行了大规模的重组。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职工不明真相,人云亦云,举棋不定。有的职工看到自己工龄还不短,还能买个十几二十万的,就买断了工龄。有的职工看到油田运行困难,基本没有多少奖金,就内部退养。尽管如此,还是没能解决油田发展的困难,只好对油田进行大规模的重组改制。

为了让油田轻装上阵,把优良资产的采油单位重组为一个单位,属主营业务,原叫延河采油厂;把有着不良资产的后勤服务单位重组为另一个单位,属副业单位,起名叫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从表面看,大家都还是石油工人,但在后续的运行中,两个单位有着很大的差别。这一次重组,给那些老石油们心理上带来的伤害,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也是永远无法忘记的。

朱大忠的井下作业工程公司虽然跟油田生产息息相关,但也没有摆脱重组给他们带来的冲击。起初,上级领导考虑到修井作业是油田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被划分到延河采油厂;过了几个月,不知是什么原因,又把他们划分到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但在朱大忠看来,不管划分到哪个单位,对于他们这些下苦干活的人来说,不会有什么大的区别。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是没有区别,而是区别很大。回想起来,他们都觉得这是跟他们开了一次国际玩笑,是决策层的一次重大决策失误。

朱大忠升职后,成为井下作业工程公司的经理,他对职工是比较关心的。有几个年轻的职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准备买断工龄,经过朱大忠的耐心说服,最后放弃了原来的想法。除3个55岁以上的老工人认为他们买断工龄比较划算以外,还有14个年龄刚过50岁的职工要求内部退养,由于朱大忠自己也对这个政策不是太理解,就同意了他们的申请。

在一个初秋的下午,他为这些在石油战线上奋斗了二三十年的老同志举办了欢送会。尽管欢送会开得比较隆重,买了许多水果、瓜子和糖果,但气氛还是比较凝重。这些将要离开岗位的同志,谁也不想说话。朱大忠为了鼓励大家,不时跟老同志们开玩笑,但他们仍然不愿说话。大家的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这些,朱大忠心里特别清楚。

欢送会是下午三点半开始,一直到五点了,才有几个曾经在修井队当过干部的工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大部分人还是不吭声。朱大忠看大家情绪不高,就问参加欢送会的其他人有没有要发言的,没有人发言,朱大忠只好自己发言。朱大忠先把买断工龄、内部退养的政策按照自己的理解,语重心长地给大家讲了讲,然后对这些老工人为石油事业奋战几十年所做的贡献,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尤其是对在修井队当过队长、指导员的几个老同志,分别给予很高的评价,最后对大家说:“尽管你们将要离开工作岗位,但你们今后有什么需要单位帮助解决的事情,我仍然会全力以赴,帮助大家。大家要离开了,本来想给大家买个纪念品什么的,但我觉得也没什么好买的,就给大家一人发个红包,大家想买什么就买个什么,钱虽然不多,但这是一种情意,希望大家不要嫌少。今天晚上,还专门包了几桌饭,领导班子成员准备把大家欢送一下,希望大家都能够参加。”

朱大忠让人事员把预先准备好的红包拿来,亲自将红包送到每一名老工人的手中。尽管红包里没有多少钱,但这些即将离开岗位的工人,从内心深处,还是对朱大忠表示感激,因为他们知道,几十个单位,没有一个单位能像朱大忠这样,给这些即将离开岗位的工人又是开欢送会、又是宴请、又是发红包的。

在宴会上,朱大忠等领导没有过多的话要讲,该讲的在欢送会上大都讲了,主要是想给这些老师傅们敬几杯酒。朱大忠代表单位给大家敬酒之后,代表他自己给师傅们一个一个地敬。公司其他几个领导,也代表自己给师傅们敬了酒。几轮下来,这些老工人就不再沉默了,他们也分别给朱大忠等一些比自己年龄小的领导回敬。曾经给朱大忠当过师傅的刘佑达,给朱大忠敬酒的时候,敬了一杯又一杯,话多的急忙说不完。先说他是多么多么的喜欢朱大忠,说朱大忠是多么多么实在的领导,说朱大忠是多么多么的关怀职工,说朱大忠在职工中是多么多么的有威信,最后就说到自己了。在说到自己的时候,刘佑达不知道是酒已经喝得有点大,还是确实有些激动。他对朱大忠说:“大忠啊,我今天不想把你当领导看,我觉得把你当领导了,就生分了。”

朱大忠笑着说:“好,你继续把我当徒弟看,好不好?”

刘佑达也笑着说:“那就不能了,你毕竟是领导啊!”

朱大忠说:“你看你,又不想把我当领导看,又不想把我当徒弟看,那你准备把我当什么看?来,师傅,我再敬你一杯。”

刘佑达说:“不敢喝了,再喝就真的多了。”

朱大忠说:“喝,师傅,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酒量。”

刘佑达看着朱大忠给他端起的酒杯,只好接上。但他没有立即把酒喝了,而是继续看着朱大忠说:“大忠啊,自从你当了领导以后,我们在一起就聊得少了,我也没找你办过什么事吧?”

朱大忠笑着说:“没有啊,像师傅这样耿直的人,哪会找我办事呢,现在后悔了是不是?”

刘佑达也笑着说:“其实也没个什么事。我就觉得我们这一批人确实有点命苦,什么不好的事都赶上了。”刘佑达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朱大忠看了看刘佑达微微泛红的眼圈,很理解地说:“是啊,师傅的情况我都清楚。现在你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两个孩子都工作了,你那些工资足够你们老两口花了。”

刘佑达说:“不是钱的事情,关键是人心里不愉快。你说,从部队上转业来搞石油,当时的条件是多么的艰苦,两个孩子都是在帐篷里出生的,一个月就那几十块钱的工资不说,孩子上学的时候,几乎是两三年搬一次家,孩子怎么能学习好呢!好不容易遇到了油田的发展,该分房子的时候,不仅要房钱,而且因为户口,又让我白白多掏了六千块,这两年刚好了一点,又让我们买断、内退,这不是让我们下岗吗……”

刘佑达越说越伤心,几乎是哽咽着说完最后的那句话。大家看刘佑达喝得有点多,就对刘佑达说:“老刘,你吃好了没,我们都等你呢?”

刘佑达用手把眼睛里的泪水抹了一下,站了起来,对朱大忠说:“大忠啊,不好意思,师傅今天高兴,喝得有点多。”

单位老工人内退和买断的事情,在今天晚上就算告一段落,但师傅刘佑达在酒宴即将结束时给他说话的痛苦表情以及复杂的内心世界,让他永远也难以忘怀!是啊,为什么我们中国人老会有这样那样的遗憾!这一定是制定政策的人“感冒”了,才会制定出这种有病的政策。

饮酒后大脑往往会非常兴奋,朱大忠也一样。他虽然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太高的学历,但他喜欢读书,尤其是喜欢读中国近现代史,不仅让他学到了不少知识,而且让他在工作中也受益匪浅。他想到了文化大革命,使多少人受到了伤害!油田的这次改制,虽然不能跟文化大革命那种轰轰烈烈的全国性运动相比,但是会让一大批为石油事业做出贡献的人,受到难以想象的伤害。政策刚刚出台,还没有完全落实,更不能预测到将来可能产生的后果,但就表面看,不仅会让刘佑达这些老石油感到无助和无奈,也让他们感到有一种被遗弃的失落和痛苦。人生,在一定程度上讲,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自己的命运,永远掌握在别人手里,这大概也是人生的基本规律之一。

想到这里,朱大忠心里也隐隐难过,难过的不是自己,难过的是自己在今后的工作中,怎样带领大家走好每一步,怎样给大家少留一些遗憾!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自己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吗!即使自己非常用心,也只能把单位里的事情做好,至于与单位以外的事情,他几乎是束手无策。在许多人问他到底是买断还是内退?还是既不买断也不内退的事情的时候,他觉得他什么也不清楚,只能是含含糊糊地给他们解释,最后还是职工自己决定,到底对与错,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有自己这样的领导,这对于职工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朱大忠心里非常清楚,人的一生如果遇到一个好单位、遇到一个好配偶、遇到一个好领导,人这一辈子就会幸福。所以,从他当领导的那一天起,就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做一个好领导。即使自己没有做好,但只要自己努力了,至少良心上不会受到谴责。现在,企业重组改制才刚刚开始,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他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但他相信,改革就是一种前进,一定要跟过去一样,带领职工走出这暂时的困境,迎接更加辉煌灿烂的明天。

窗外,月明星稀。远处,偶尔传来猫头鹰低沉的叫声,让人感到心悸。

朱大忠是个很胆大的人,小时候在农村,经常听大人们讲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有的小伙伴吓得不敢回家,他却从来不怕。也许是由于一些事情的巧合,让他也有些迷信。农村人根据猫头鹰的叫声,把小猫头鹰叫“欺怪子”,大猫头鹰叫“后悔”。这两种鸟和狐狸,都是不吉祥的动物。朱大忠从小就听老人们说“欺叫小、后叫老、狐狸叫的花大嫂”。在他的印象中,这种说法好像很准。小时候,他亲眼目睹了狐狸嚎叫的后果。村里在村口修水坝,一天中午,他跟同学们回家的时候,看到一只狐狸在水坝梁上嚎叫,没过多久,水坝上方塌方了,埋进去三个人,死了的两个都是刚结婚不久的妇女,这让他感到老人们的说法太对了!后来,他有时候听到猫头鹰叫,他就觉得是一种不祥之兆,而且有几次是听到大猫头鹰叫后,村里就有老人死了,他就更加相信老人们说的话了。现在他听到大猫头鹰“后悔——后悔”的叫声,他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会不会自己的父亲在近期会离他而去,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把头用被子蒙住,不想再听到这不祥的叫声。

他想,最近要抽空回一趟老家,看看父亲身体是不是有病,能不能把父亲带到单位上来住,因为单位上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就是有个什么病也能及时得到治疗……他想到了父亲,也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姐姐,想到了外甥女。外甥女夏萍萍都二十七八的人了还没结婚,这多少让他这个当舅舅的放心不下,尤其是最近又有人说夏萍萍跟新调来的厂长李进喜长了短了的,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朱大忠想,女人家,当什么领导呢,过早地让她当领导在一定程度上是害了她,萍萍要不是当了科级干部,也许早就嫁人了,现在弄得她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眼看到的科级干部就没有一个没结婚的,萍萍又不愿意找一个比自己条件差的,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萍萍将来要是不幸福,就是对不住姐姐,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重组改制分开运行几年以后,作为采油技术服务处来说,在一定程度上讲,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乙方了,干什么工作都得看甲方的眼色,也就是得看采油厂的眼色。但作为与采油关系密不可分的井下作业工程公司来说,尽管也有这样那样的不愉快,但总的来说,运行还比较顺畅,延河采油厂的修井市场牢牢地控制在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井下作业工程公司的手里。

朱大忠作为井下作业工程公司的经理,为了让采油厂的各作业区满意,经常定期征求意见,积极主动服务油田建设和油田生产。随着油田对安全工作的重视,像井下作业这种高风险的工作,上级有文件,明令禁止夜间作业,但有些采油作业区为了完成原油生产任务,对一些大头井、新投井,不顾油田禁令,还是想让井下作业工程公司连夜完成作业任务。朱大忠为了和采油作业区搞好关系,要求在确保安全的条件下,对一些重点井,可以适当延长作业时间。朱大忠知道,在违反上级规定的情况下出了安全事故的严重后果,但他认为,只要措施采取到位,责任落实到位,夜间多干一会儿工作,也不一定就会出安全事故。

为了确保安全生产,朱大忠给每个作业区前指都派了一个副经理值班,要求凡是有夜间作业的,除修井队的队长亲自跟班作业以外,值班的副经理也要到现场落实安全措施,公司周围的几个作业区如果有修井队夜间作业,朱大忠本人都会亲自到现场检查落实安全措施,到现场慰问修井工人。他的这些做法,让作业区的领导也很受感动,只要他去作业区,作业区的领导都会像客人一样的招待他。但是,作为作业区的一些技术部门,除了严格执行有关制度以外,也有有意刁难修井队的,比如油井修后产量没有达到要求、井场没有恢复到修井前的水平等等,就不给修井队结算,每个作业区一年都有二三十口有争议的井结算不了。修井队有些技术干部心胸狭窄,不好好研究技术问题,竟然研究怎样既能够保证正常结算,又让采油队的检泵周期下降。朱大忠发现这种行为后,认为这个问题非常严重,把石油工人的光荣传统,把“我为祖国献石油”的豪迈气质,丢得一干二净。他召开全体干部大会,要求所有干部,要有大局意识,要继续发扬大庆精神,要有主人翁意识,不能因为一些小问题,就丧失了职业道德,把自己置身于石油工人之外,只要我们从事石油工作,我们就要永远有“我为祖国献石油”的精神。朱大忠的这些做法,有些人看来,不可思议,但朱大忠知道,不管怎么分,石油工人的身份没有变,为祖国献石油的精神和宗旨永远都不能变。

朱大忠的这些要求在采油作业区引起强烈反响,只要朱大忠来作业区,在不违法大原则的情况下,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解决。

油田重组分开以后,随着采油厂和服务处领导的调整,采油厂的福利待遇、工资奖金,逐渐与服务处拉开了档次,但朱大忠和他的团队,懂管理、善经营,井下作业工程公司的福利待遇和工资奖金,始终比采油队还高,井下作业工程公司的队伍稳定,人员团结。只要朱大忠说的,大家都认为是对的,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井下作业工程公司单机组完成的工作量,相当于未重组之前的一点八倍。经营指标年年攀升,安全工作平稳运行。

为了进一步提高井下作业工程公司的福利待遇和收入,朱大忠在积极做好延河采油厂井下作业技术服务工作的同时,还看到了周边潜在的市场。

由于陕北是油气富集区域,陕北油田刚刚开发的时候,由于没有统一管理,统一规划,有一个时期,可以说混乱不堪。有人形容说“党政军学齐上阵,天南地北都参战”,据说当时最多的时候,有一百多家单位、学校、私企、个体在开发油井,虽然后来被地方政府收购,但他们在油井管理方面,尤其是在井下作业技术服务方面,市场上的技术还不完善,连一般的卡泵事故都处理不了,不要说搞大修、增产措施等较为复杂的服务了。

开展对外修井技术服务工作好是好,但也承担着很大的风险,一方面是干了活可能把钱要不回来;另一方面,有些人为了赖账,会以各种理由说你把他的井不但没有修好,反而修坏了。

一个姓张的老板有一口井,由于井筒吐沙,修一次井用不了一个月就会被沙卡,不能正常生产,他雇用的私人修井队,修了一次又一次,但就是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张老板找到朱大忠的井下作业工程公司,把情况给主管技术的王经理说了以后,王经理认为,只要洗个井,就可以彻底解决问题。经商谈,张老板同意给六万块钱服务费。王经理把情况给朱大忠作了汇报,朱大忠就让王经理负责,带一个修井车组,提供对外修井服务。井修完以后,王经理只拿到了三万块钱。他给朱大忠汇报说,张老板说现在虽然出油了,但过一段时间不出油怎么办?张老板的意思是必须过一个月,如果油井还能正常生产,就把剩下的钱付清。

王经理几次到现场查看,看到抽油机都在正常运转,但张老板就是不给钱。张老板不仅不给钱,还说对王经理说:抽油机是在转,但基本上不出油,产量连原来的一半都没有。你们不仅没有把井修好,说不定你们把井还给洗坏了。

朱大忠知道遇到了不讲理的,剩下的钱肯定要不回来了。但不能因为遇到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人,就退缩不前了。吃一堑,长一智啊!为了做好开拓外部市场的工作,朱大忠经过认真的思考,要求机关相关组室,在认真研究的基础上,制定出一个有利于己方的对外修井服务制度。他要求制定制度时,必须遵守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则:首先,不能为了挣点钱,承担任何赔偿责任;其次,要有利于把服务费用拿到手;第三,要做到万无一失,没有把握的活,坚决不干;第四,必须考虑到安全生产,因为私人的井,大多数井场小,路况差;第五,每一次承揽的工作量,必须要有专人负责;第六,每干一口井,都要有相应的协议;第七,要有奖励政策。

这个制度的制定,不仅规避了风险,而且还极大地调动了开拓外部市场的积极性。在一定程度上,为对外修井服务发展找准了方向。在以后的对外修井服务中,基本上没有出过问题。

对外修井技术服务主要以现金结算为主,在一般的井下作业服务中,只要把修井车开到井场,甲方就以现金的方式,支付乙方50%的费用;在一些简单的技术措施服务中,按照工作量的多少,完成多少,支付多少费用,在完井后,把剩余的费用一次性全部支付;对于一些较为复杂的大修作业,先支付30%的预付金,如果修复不了,把预付金退还给甲方,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果能够完成大修内容,按照工作量完成的比例,在完井前支付40%的费用,完井后支付剩余30%的费用。

由于有的油井的产量比较高,遇到较为复杂的井下落物、油管杆严重弯曲、变形等问题,私人老板们很舍得花钱,有时修一口井就可以挣到十几万元。有了这一部分现金收入,不仅能为井下作业工程公司的职工办福利、发奖金,而且也大大方便了他们处理一些外协等方面的复杂问题。朱大忠这样做,为单位、职工都带来了很多好处,但有些人可不这么认为,总觉得朱大忠等人会在其中得到更多的好处,甚至有人还想,他们会不会中饱私囊。有人这么想,就会有人把这种猜测和怀疑反映到上级领导那里。起初,领导也找朱大忠谈过,让朱大忠他们把相关的资料、账目做好;后来,有人把这件事情以匿名信的方式,反映到上级纪委。上级有关领导批示,要求纪检、财务部门进行调查。纪检、财务部门调查后发现,虽然从账务等方面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他们看到仅此一项,井下作业工程公司的职工一年就比其他单位的职工,能多收入三千多元。另外,平时给职工办福利时买的瓜果、饮料、啤酒、慰问困难职工家属、特殊奖励、外协支出等,几乎都是白条,也不符合财务制度。

调查人员把这些情况汇报到上级领导那里后,上级领导要求财务部门拿出措施,既要防止发生问题,还要保证外部市场的继续开拓。

相关部门看到领导的批示,必然会制定出相应的措施。措施的基本内容,除了制定如何支出这些收入的制度外,还要求把收入的50%上交。这让包括朱大忠本人在内的井下作业工程公司全体职工,都感到非常不满,甚至感到伤感。

延河采油厂刚刚重组后,井下作业工程公司基本处于亏损状态,一年给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上交的利润不到百万元。在朱大忠的带领下,广大干部职工的劳动热情得到了极大的调动,单机组月修井能力从七个井次增加到十个井次以上,上交的利润可以说年年翻番,从几十万,增加到几百万了,可以说为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的生存和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然而,他们靠智慧、靠勤劳,使他们的收入增加了,福利待遇变好了,就有人眼红,就有人给他们套枷锁,他们能不灰心、能不丧气吗?

朱大忠虽然也有牢骚,也有怨气,但他作为一名老党员,作为一名干部,还得执行上级的决定。为了完成上级给他下达的外部市场的收入,他在会上多次要求干部要顾大局,要服从上级领导的安排,但这一次,干部也好,职工也罢,都不买他的账,干部没有人愿意主动承担责任,职工外出干活的积极性大不如前,井下作业工程公司外部市场的收入最多一年达到80多万,自从有了上级的政策,就成了“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当年的收入还有二十多万,到第二年就只有几万块了。

事情的成败,在一定程度上讲,与领导的决策有着很大的关系。

井下作业工程公司开拓外部市场的工作,就这样夭折了。

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的领导看到井下作业工程公司开拓外部市场的积极性不高,他们没有批评朱大忠。他们想,既然井下作业工程公司不愿意开拓市场,就专门成立一个单位,让他们专门开拓外部市场。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为了确保开拓外部市场成功,除组建了一支修井队伍外,还专门成立了市场开发科,帮助新组建的延河井下作业特修有限责任公司开拓外部市场。

然而,同样一件事情,让不同的人去,效果就会完全不一样。也许是由于社会市场的快速发展,新成立的延河井下作业特修有限责任公司举步维艰。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为了逼着延河井下作业特修有限责任公司加大开发外部市场,在半年后让他们自负盈亏,不仅不给报销差费,还停发了工资和奖金。

延河井下作业特修有限责任公司的孙经理尽管做了很大的努力,但最终还是走不出困境,在无奈的情况下,只好辞职。孙经理的辞职,并没有引起上级领导的重视,都认为是孙经理能力有限,就让曾经当过井下作业工程公司副经理的老田出山,没想到老田经理不但没有使延河井下作业特修有限责任公司起死回生,而且捅了一个大乱子。他们在给陕北一个叫刘三的私人老板修井时,由于发生井下工程事故,而且事故的复杂程度,让他们自己无法解决。

私人老板刘三根据油井的产量、生产时间和钻井费用等情况,算了120多万元赔偿费,要求延河井下作业特修有限责任公司给予赔偿。对于连工资都发不出来的延河井下作业特修有限责任公司来说,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钱去?实在无奈的老田,只有硬着头皮去找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的领导解决。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的领导不但没有帮老田解决问题,还把老田骂得狗血喷头。

私人老板刘三在多次找老田要求赔偿无果的情况下,一纸诉状把延河井下作业特修有限责任公司的经理老田告到法院。

法院多次找老田,老田说他也是给单位干,又不是给他自己干。

法院也知道老田是给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干,但由于延河井下作业特修有限责任公司是独立法人,他们直接去找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也不太合适。法院就对老田说:“限你在半个月内妥善处理此事,不然按照相关程序,你就得坐牢!”

老田把这一情况反映到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领导那里,领导仍然没有给予明确答复。

尽管老田心急火燎的,但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法院的人开着警车,拿着手铐,把他给带走了。

老田的老伴看到老田被抓走了,当时就气得晕了过去。过了一会儿,老田的老伴才清醒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跑到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的办公楼上,哭喊着要去找领导。

这时,采油技术服务处的领导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即召开领导碰头会,研究解决问题的办法。

研究决定让法律事务科负责,请律师帮助解决。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老田被抓走了,才想起怎么来解决问题。

在律师的帮助下,通过多次协商,延河井下作业特修有限责任公司给刘三赔偿了60万元,总算把这个让领导非常恼火的问题解决了。从此,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开拓外部市场的信心基本丧失,大会小会没一个领导再讲开拓外部市场的事情。

随着延河采油厂油井的迅猛增加,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认为,一个井下作业工程公司已经不能满足采油厂生产的需要了。于是,就把延河井下作业特修有限责任公司改为井下作业工程二公司。为了让两个公司都能够较好地运行,不仅将原来井下作业工程公司的五个整编队伍调整到井下作业工程二公司,还把朱大忠和赵新中也调整到井下作业工程二公司,朱大忠的职务是经理,赵新中被提拔为副经理。

朱大忠当时有些想不通,但他这个人,尽管当时想不通,最后还是会服从组织的安排,不管在哪个工作岗位上,他都是恪尽职守,尽职尽责。

朱大忠到了井下作业工程二公司以后,由于有从井下作业工程公司调整的五个队伍做基础,加上有赵新中的鼎力支持,工作比较顺利。

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行,参与了开拓外部市场的那几支队伍,总有些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表面上看,这些干部说得天花乱坠,但就是工作干不到前面去。

尽管如此,为了确保队伍的稳定,朱大忠对原来的五个车组没有作任何的人员调整。经过近半年的观察,发现这些车组的管理干部,在朱大忠看来有很多坏毛病。一方面是他们不愿意跟班作业,即使到了作业现场,也不参加任何劳动,成了真正的民工头了;另一方面,多多少少都有卖油的嫌疑,从井下作业工程公司调过来的那些车组,完成一个标准井次,大约需要130公升的油料,而原来这些车组完成一个标准井次,所用的油料都在180公升以上,有的还超过了200公升;另外,这几个车组的其它材料配件,也是经常领,经常换,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盗卖材料配件。

朱大忠作为单位的主要负责人,总不能让这种不正之风长期的存在下去吧!他与其他领导班子成员商量,对原有的那些车组,逐步进行改组,以便适应队伍建设的要求。

一个月之后,这两个车组又重新运行起来。但这两个车组的人员有80%以上不是原来的人员了。车组的干部是从井下作业工程公司过来的车组中调整来的,职工也大部分是从那些队伍中调整过来的。经过这种大换血式的调整,这两个落后的车组,也很快就达到了朱大忠要求的水平。这两个车组的调整,对其他三个车组来说,可以说是一个警告,如果他们继续我行我素,不按照公司的要求开展工作,也会被大换血。

经过近一年的不断调整,所有的车组的工作基本上都能够适应公司发展的需求。这个谁都看到头痛的公司,终于焕发出新的生机。

波兰插图画家Pawel Kuczyński作品

尽管人为的把一个功能比较齐全的单位分成了两个,但由于大家都是吃石油这碗饭,打断的骨头连着筋,不仅仅是工作上的联系,也有着“血缘”方面的关系。石油行业相对来说也是一个比较封闭的系统,尤其是在组建家庭方面,大部分是内部解决。原本都是延河采油厂的职工,现在分开了,一家两口子有的在延河采油厂上班,有的在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上班。刚分开的时候,考虑到队伍的稳定,考虑到职工的心理承受能力,考虑到技术服务处的实际困难,采油厂所有的工作量尽量让技术服务处来承担,同时还给采油技术服务处大量的费用补贴,两个单位好像没有大的差距。但随着分开后时间的拉长,采油厂和采油技术服务处的矛盾就越来越突出。采油厂为了节约成本,也不按要求给采油技术服务处在费用上予以补贴,奖金也慢慢地跟采油技术服务处拉开了差距,还将一部分工作量让社会化队伍承揽,而且个别基层单位在工作中也处处刁难。让采油技术服务处的职工感到非常无奈,甚至是无所适从。采油技术服务处的职工感觉到在一夜之间,就由主人变成了仆人,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打工仔”了。

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激化。

延河采油技术服务处除井下作业工程公司还能挣钱养活自己外,大多数单位处于亏损状态,尤其是特车运输服务行业,如果采油厂不用服务处的车辆,服务处则面临着严重的亏损。服务处的车队为了生存,几次将一些大型车辆开到采油厂的门口,把大门堵住,表示抗议,影响到两个单位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

在生产一线单位,也存在这样那样的矛盾。朱大忠的井下作业工程公司,直接为采油队服务,采油队在修井队进入井场、干完工作后井场的平整、费用的结算方面,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采油队以主人的身份自居,对待同样是石油职工的修井队职工。单位之间的职工多次发生摩擦,但最终还是修井队妥协,勉强维持正常运转。

实际上,修井工作对于采油作业来说,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可以把它比作医生跟病人的关系。井下作业工程公司为了保证每一口油井的正常生产,从新井投产开始,就对每一口油井建立了油井生产、修复等详细的资料档案,对油井的日常维修起着重要的作用。在朱大忠与采油作业区积极的沟通之下,采油作业区与井下作业工程公司的合作还是比较正常的,但为了生存,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最严重的一次事件发生在张川作业区。

张川新区的发展也比较迅速,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已经建成了50多万吨的生产能力。张川新区的两个采油作业区的干部认为这个区域的油井主要是重组分开后开发的,市场就应该相对开放。但作为工作量本身就不足的采油技术服务处的井下作业队伍,认为不管是什么时候开发的,都应该由他们来服务。为此,朱大忠多次找两个作业区的领导协商,作业区表面上同意让技术服务处的修井队干,但背后老是将一些新井投产、小型的措施作业,让社会化队伍干。由于地盘的部分丢失,朱大忠受到了技术服务处领导的批评。作为井下作业工程公司驻张川前指的负责人赵新中知道后,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认为这跟打仗一样,张川新区工作量的丢失,责任主要在自己,是自己没有看护好自己的地盘,让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受到批评,他对不起朱大忠。

赵新中想,如果不把事情闹大,老是采取妥协的办法,老是跟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把戏,不仅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且作业区的人将会得寸进尺,最后就成了不可逆转的事实了。

有一天晚上,赵新中把几个修井队的队长叫来密谋,商量怎样才能阻止外雇队伍不再进入该地区。有的说,还得要技术服务处领导跟采油厂领导进行协商;有的说,凡是外雇队伍进入我们的地盘,就把他们打出去;有的说,看到外雇队伍上哪个井场后,我们也把修井车开上去,把路堵住,谁也别想干。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大堆,最后大家觉得堵路是相对好的一种办法。其中有一个队长说:“这个事情还是先给朱经理汇报一下吧,万一发生了冲突怎么办?”

赵新中说:“要给朱经理汇报,我找你们几个来干什么!出了什么问题我负责,到时候你们只管听我的就行了。”

这是一个初冬的上午。赵新中知道有一个作业区的新井要投产,可到了十点多钟还没有人通知他们。赵新中就知道作业区又在搞鬼。他立即找来两个没有上井的队长商量,要求他们准备一台修井车、一台值班车,但两个队的人员必须都上,并且按人头准备好铁锨把子,藏在车上。

两个队长按照赵新中的安排,积极进行准备。

吃完中午饭后,赵新中把两个队的近30名职工叫到自己的房间里,给大家开会。赵新中说:“同志们,今天我老赵把大家集合在一起,想给大家说说心里话。我来石油上工作也有十几年了,我觉得当一名石油工人无上光荣。然而,这两年来,我心里非常难过。我们修井工,可以说是石油上最苦、最累、最脏、也最危险的活。这些我们都认了,现在我们还算个石油工人吗!连最基本的权力都快要被剥夺了,我们自己的队伍没活干,作业区的这些王八蛋,动不动就把社会上的修井队给弄来了。今天下午,我带领大家一起上井,据说有一个井场有3口新井要投产,但到现在也没有给我们通知,一定是又让社会化队伍干去了。我们今天上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外雇队伍赶走,我们不想发生冲突,但我们也要做好发生冲突的准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只有这样,我们今后才有生存的空间,大家说对不对?”

大部分职工跟赵新中的心情是一样的,赵新中说出了大家想说的话,就异口同声地说:“对,我们必须把他们赶走!”

下午两点多,在赵新中的带领下,值班轿子车在前面开路,修井车跟在后面,朝着张60—15井场的方向开进。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颠簸,就来到了目的地。赵新中没有让轿子车里的其他人下车,他领了一个队长,与外雇队伍进行的负责人交涉,要求外雇队伍立即停下,由他们来干。外雇队伍一个长得比较胖的人,可能是个负责的,对赵新中说:“我们是作业区叫来的,凭什么听你们的!”

还没说几句,作业区派来负责投产现场的两个管理人员过来了,其中一个姓刘的人赵新中认识,是大班调度员,他对赵新中说:“不是说你们的车坏了吗?”

赵新中说:“刘调度,谁给你说我们的车坏了,我们每天都到你们调度室要活干,你不会不知道吧,人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现在我们的车上来了,我希望你立刻让外雇队伍停工,让我们来干。”

那个姓刘的说:“赵主任,我看这样吧,这次就算了,他们的队伍已经干开了,这个井场干完了,以后就不让他们干了。”

赵新中知道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就说:“不行,现在我们也到井场了,必须由我们来干。”

姓刘的说:“行不行也不是你们说了算,那你们跟他们商量吧。”

赵新中说:“本来我就没跟你商量,是你自己要跟我说,现在,我还就要跟你商量,我想这个队伍就是你叫来的,停也必须是你让他们停。”

姓刘的一看赵新中比较强硬,就对外雇队伍的胖子说:“你看怎么办?别人让你们停了,让他们干。”

胖子说:“我们已经干了,就让我们把这个井场干完吧。”

这个话既是说给作业区姓刘的,同时也是说给赵新中听的。

赵新中看都没看那个胖子,眼睛狠狠地盯着作业区那个姓刘的。作业区姓刘的对胖子说:“王老板,那你跟赵主任商量吧。”

胖子对赵新中说:“赵主任,你看我们都干开了,你就让我们把这个井场干完算了。”

赵新中看了看胖子说:“我不和你说,如果你非要跟我说,那你就立即命令你的队伍停工,我们相安无事。”

胖子说:“话不能这么说,你也是干活的,我也是干活的,你凭什么让我们的队伍立即停工。”

赵新中说:“不凭什么,就凭我们是延河油田的职工。”

胖子说:“职工怎么了,你们为石油做贡献,难道我们就不能为石油做贡献了?”

赵新中看胖子强词夺理,气不打一处来,就语气很强硬地对采油作业区姓刘的说:“刘调度,你看怎么办,停还是不停?”

还没等姓刘的说话,胖子就抢先说:“不停,我看你能怎么办?”

赵新中一看胖子蛮横的样子,就给他两个耳刮子,但他知道,这样只能使问题变得越来越复杂,并不利于问题的解决。就对胖子说:“现在还不到你说话的时候,希望你不要在这指手划脚的好不好?”

胖子看了看赵新中,心想,就凭你这块头,愿来文的还是愿来武的,都不是我的对手。就用手指着赵新中说:“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凭什么你们能干我们就不能干!”

赵新中说:“你把手放下去,你再给我骂一句?”

胖子说:“我骂你怎么了,老子还捶你!”说着就朝赵新中打过来一拳。

赵新中已有准备,顺势将胖子的胳膊一拉,朝着胖子的腿上就是一脚,胖子一下子就被打倒在地。

胖子的人看到胖子被打倒在地,有的人拿管钳、有的人拿铁锨,蜂拥而来。赵新中车上的人看见打了起来,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铁锨把,也一拥而上。尽管胖子的人先下手,但由于是一群乌合之众,让赵新中的人打得满山跑。由于职工的情绪激昂,不到两分钟,已经把包括作业区那个姓刘的调度,全部打倒在地。在斗殴过程中,那些外雇队伍的人员,一看情况不对,有的没怎么挨打就坐在地上不动了,个别负隅顽抗的人员,被打得坐在井场上哇哇直叫。

作业区那个姓刘的刚准备拿起手机打电话,被赵新中大喊一声,给吓住了。姓刘的说:“我打个电话还不行吗?”

赵新中说:“不行,你让他们立即开始撤队伍。”

姓刘的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胖子,说:“让你的人撤吧。”

胖子说:“都让他们打倒了,怎么撤?”

赵新中说:“不要装死狗,我看你就是欠揍!”

不管是受伤的还是没受伤的,双方的人员都坐在地上,就那么僵持着。胖子让赵新中给打了个狗吃屎,灰头土脑地坐在地上,没有了刚来时的那种威风,但还是很不服气地用眼睛瞪着赵新中。

就这么在井场僵持了一个多小时,不知道谁给作业区打了电话,作业区一名副经理,带着油田派出所的人员赶来了。派出所的人看到坐在地上的人,也没有伤势特别严重的,就问:“是谁带头打架的?”

赵新中说:“你让刘调度说吧。”

采油作业区姓刘的看了看赵新中,又看了看那个姓王的胖子,说:“是他们两个先打起来的。”

赵新中用犀利的目光看着姓刘的说:“刘调度,希望你实话实说。”

姓刘的看了看赵新中,又看了看胖子,没有再说什么。

派出所的人说:“现在各把各的人带回去,回去到派出所再调查。”

姓刘的看了看他们作业区的副经理说:“那投产怎么办?”

作业区的副经理说:“先回吧,完了再说。”

由于双方力量悬殊,在斗殴过程中,没怎么打就结束了,虽然个别人受了点伤,也无大碍,加之打架完全是由于社会化队伍的人先动手所引发,打架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在张60—15井场,发生的技术服务处的队伍和外雇队伍群殴事件,虽然没有造成过多的人员受伤,但性质比较严重,引起了采油厂和采油技术服务处领导的高度重视。经过采油厂和采油技术服务处领导层沟通,在井下作业工作量方面达成了一个比较好的协议,如果采油技术服务处的队伍不能满足采油厂井下作业的需要,要引进外雇队伍,必须征得采油技术服务处的同意,如果预先没有相互沟通,引进了队伍,所造成的一切后果将由引进队伍方来承担。

朱大忠回到单位以后,立即把赵新中从张川前指叫了回来。先开始也是把他这个亲如兄弟的战友给痛斥了一顿,最后说,连领导都说你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赵新中笑着说:“领导说不说好倒是无所谓,只要你不生我气就行了。”

朱大忠说:“其实,我跟你的心情是一样的,但你可以那样做,我就不能了。以后小心点,千万不能惹出什么大的麻烦来!”

赵新中说:“我知道呢,主要是为了吓唬吓唬,哪能动真的呢!”

也许是赵新中的一次冒险行动,才保住了技术服务处在井下作业方面市场的完整性,直到若干年后,延河采油厂的修井市场,一直由采油技术服务处一家承担。

朱大忠目送师傅刘佑达从楼道里一步一步往下走,直到看不见了,他才把门关上。

他这时才想起媳妇和儿子,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他拿起手机给媳妇姜小丽打电话,问她在哪,怎么还不回来?姜小丽回答说,她和儿子在她妈那儿,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由于大家都在一个石油家属小区住,不到十分钟,姜小丽就回来了。姜小丽说:“你没说你要回来啊,你吃饭没?”

朱大忠说:“这会儿还没吃饭,早就饿得晕过去了。”

姜小丽说:“你和别人喝酒去了?”

朱大忠说:“是的,和我们单位那些内退的、买断工龄的老工人一起喝的。”

姜小丽有点不相信,就笑着说:“不可能吧,你怎么跟他们在一起喝酒,是不是你们那些老工人也上访去了?”

朱大忠说:“没有,我们那些老工人特别好,不可能去上访。”

姜小丽笑着说:“你就吹吧,我听说每个单位的老工人都有上访的。”

朱大忠有点骄傲地说:“你还不信,今天是我们主动把老同志叫到单位去的,我们那些老同志特别的理解我,尤其是我的师傅刘佑达……”

朱大忠把老工人到井下作业工程公司开会、吃饭、以及把他们送回来的情况,给姜小丽讲了一遍,姜小丽像听故事一样,听完以后,姜小丽觉得井下作业工程公司的人就是好,当然也包括朱大忠。她看朱大忠有点激动,就对朱大忠说:“大忠,你先看看电视,我给你烧点热水,泡个脚。”

朱大忠说:“怎么没把儿子领回来?”

姜小丽说:“儿子说他不想回来了,想在姥姥家住。”

朱大忠笑着说:“肯定是你不让他回来吧?”

姜小丽会意地笑了笑:“你少胡说,他真是这么说的。”

朱大忠笑了笑说:“好,儿子不回来我们不就更方便了吗!你不要给我烧水了,我想洗澡。”

姜小丽说:“那也行,我给你把热水放出来,你再来。”

朱大忠把拖鞋换上,到卧室把衣服脱得就剩一件小裤头,来到卫生间。

姜小丽说:“你的动作也太快了吧,小心感冒了。”

朱大忠说:“我不怕,我心是热的。”说完就从后面把姜小丽抱住,在她的耳朵旁亲了一下。

姜小丽也笑着说:“老夫老妻了,还热吗?”

朱大忠一把就把姜小丽抱了起来,往卧室走。

正月十五刚过,所有的油田生产将开始启动。朱大忠就和领导班子其他成员,一起来到柳家坪新区开展工作。

从5月起,新井投产就逐渐开始了。每投一个井组,朱大忠都要亲自到井场查看,有时为了确保新井投产的质量,他和几位副经理经常一直盯在井场,用他的话说,这样做是为了学习。他说,虽然自己跟油井打了半辈子交道,但真正搞采油还是个新手,多到井场看看,多学习学习,多琢磨琢磨,慢慢就懂了,慢慢就会成为行家能手。

有一次,正在投运一个增压点,他感觉身体特别不舒服,但他没有给任何人说,他想,大概是最近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但到第二天,他觉得更不舒服,不仅感觉疲乏无力,也没有食欲,而且觉得右上腹隐隐约约有点疼。

等增压点投完以后,朱大忠给赵新中他们几个说:“你们就多操点心,我回去休息一下,最近老觉得身体不舒服。”

朱大忠回到延河油田基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回到家里,姜小丽像不认识他一样,仔细地打量着朱大忠。朱大忠开玩笑地说:“怎么,不认识了?”

姜小丽说:“两个多月没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朱大忠说:“你别大惊小怪好不好,整天在山上,黑了点、瘦了点,很正常吧。”

姜小丽说:“我觉得你脸色不好,明天去医院检查检查。”

朱大忠说:“我好长时间没见萍萍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姜小丽说:“我看好像挺开心的。”朱大忠说:“不知道对象找上了没有?”姜小丽笑了笑。朱大忠看了看姜小丽说:“看来是找好了吧。”姜小丽说:“你怎么知道?”朱大忠说:“就凭你刚才那一笑,我就觉得差不多了。”

姜小丽笑了笑说:“看来你还挺机灵的呀。”

朱大忠说:“我还没老糊涂呢!”

儿子朱宝华回来了,看到朱大忠,笑着说:“爸爸回来了。”朱大忠也高兴地说:“儿子,让爸爸看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朱宝华说:“爸爸,你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我妈天天念叨你呢。”

正说着,夏萍萍来了。夏萍萍说:“柳家坪新区怎么样啊,我听说你们打出来不少自喷井,是不是?”朱大忠说:“是有几口。”

夏萍萍说:“你好好休息,我去帮舅妈做饭。”

吃饭时,朱大忠看着姜小丽做的丰盛的晚餐,心里暖融融的。但吃了几口,就没什么胃口了,姜小丽担忧地说:“怎么饭量也不行了?”

夏萍萍说:“舅舅,你年龄也大了,以后让他们年轻人多干点,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亲去干。”

朱大忠说:“哦,我们萍萍也长大了了。对了,听说你找对象了?你们好好谈,我的想法是争取年底结婚。”

第二天早晨,姜小丽像往常一样,起来给朱宝华把早饭准备好,然后叫朱宝华吃饭。朱宝华上学走了,她把房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让朱大忠起床。朱大忠说:“让我再躺一会儿。”

姜小丽说:“躺着你又睡不着,早早去医院,人比较少。”

朱大忠迅速把衣服穿好,洗漱完后,问姜小丽说:“我们就去职工医院检查吧?”

在做B超检查时,医生一直在问朱大忠最近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朱大忠就把他的一些情况告诉了医生,医生说:“你还是到市医院检查检查。”

姜小丽一听,就着急了:“大夫,有什么问题吗?”

大夫说:“问题不是太大,但你们最好去市医院,让专家给你好好检查一下,毕竟我们的临床经验不足。”

姜小丽听医生这么一说,脸色都变了。朱大忠看姜小丽害怕的样子,就对姜小丽说:“没事的,我觉得好着哩。”

经过市医院的专家检查,朱大忠确诊为早期肝硬化。

尽管早期肝硬化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但对于一个以工作为乐趣的人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住院期间,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而且病情不断的恶化。让朱大忠感到最欣慰的除了每天都有跟自己一起战斗和生活过的战友、职工来看望自己以外,失踪近一年的马嫂竟然也来看他了,马嫂对他的那种真诚,让许多人都感动不已。马嫂看到朱大忠被病魔折磨得憔悴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另一件让朱大忠感到欣慰的事情是夏萍萍终于要结婚了。朱大忠看到夏萍萍和刘文宽每次来医院看望他的时候,夏萍萍幸福的样子,朱大忠心里特别的高兴。

朱大忠与病魔抗争了一年多,最终还是没有战胜死神,在那个寒冷的冬天,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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