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献诗(组诗)
2011-07-25霍俊明
■霍俊明
午后木匠·小提琴之夜——给林子珊
当我从积重难返的文字中抬起头来
北方的春雪仍未散尽,额头有些发冷
暗影处的南方此刻是空阔的舞台
一架老式黑色钢琴、两个座椅、一个琴架
紫罗兰已经在舞台上盛开
白色和米黄色的顶灯将音符一次次镀亮
音乐的间歇处,我是如此拘谨
不知道是否该举起孤独的不合拍的手掌
那年冬天,我和父亲来到田野深处的树林
确切说面对我的是一个个巨大的树桩
我和父亲坐在冷硬的地上,屁股咯得很痛
生锈的锯子在难听的声响中也发出少有的亮光
锯齿下细碎的木屑越积越多
我露出大脚趾的七十年代有了杨木已经死去的
芬芳,温暖
那个锯木的黄昏,吱呀声中惊飞了乌鹊黑色的翅膀
你仍在舞台上盛开
音乐间隙你将疲惫的琴弓垂下
而当年的我,那把更为疲惫的铁锯磨损了我的十二岁
如雨的掌声正在南方响起
我想起楼下那个脸上有雀斑的女孩
她正在对着镜子练习拉琴
动作不准,声音失调
这像极了三十岁的身体和内心
她应该休息一会儿,坐在我的身边
看看练习教室离舞台到底有多远
而那年的冬天,父亲只是拍拍我的肩膀
那时,罕见的大雪正从空中飞落下来
红色年代的芦花鸡——给梁小斌
当年乡下我们熟悉那么多农家的庄院
熟悉那么多场院里咯咯欢叫的芦花鸡
你也曾扼住那只公鸡漂亮聒噪的喉咙
让鸡的芬芳在困顿的年代里大步疾走
而我们又一次在机场相遇
铁硬的羽翼也不能遮掩你在人群中的局促
一次次看你吐出环绕的烟雾和鱼的饥渴
而此刻两只公鸡走在大西北的夜色里
偶然中的停车,乡村丧礼的唢呐声声
异乡的悲剧我们仍然动容,路上的石子
被我们小心翼翼地推开
你当年的琴,还有黑色的琴箱,她们是否完好
你被香烟醺黄的手指是否还擦拭着她们
也许,我们都是脆弱的
山路陡峭而我们足够幸运
我们省去了那多么弯曲陡直的山路
那个爬着山果的妇女正在揉着发硬的腰身
我们终于要爬山了
坐下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喘息
“我们别爬了”
我听到了你的呼唤,但我仍在继续
因为在我起身的时候,我想去最高的山顶
尽管我们的分别只有一小会儿
我的思念却是两千一百二十三米的海拔
夏末秋初溢泉湖
此时仍然是夏天 尽管
日历已经翻到了初秋的折页
这一切不可避免。天气仍有些发热
也许。例外的只是这个仓促的清晨
在风的不远处更为银亮的是白杨树林
喜鹊的羽翎已经隐没在斑驳的枝叶里
通往湖边的小路满是野草,遮遮掩掩
这像极了舞台剧早已谢幕的中年生活
远处有了风的湖水也开始激动
红色的小船不断推搡着我的往昔
那是几年前的大海
那时我们还年轻,儿子还年幼
那只天蓝色的水罐里有水草,有小虾
你同样天蓝色的碎花裙有海浪的浪漫和柔软
而这个清晨,我没有看见大雁,更没有雁鸣阵阵
我只是听到了来自水岸的并不遥远的呼唤
好像只是在昨天,我们刚刚将旧日子的夏天挽留
而渐渐泛黄的芦苇已经告诉了我,这里已经初秋
北方的献诗
喧嚣旅途上短暂的困顿不能平息午后的夏末
邯郸车站广场上的青铜雕像满是市场的风尘
是谁正在翻开一本城乡结合部诗集的体温
而性感多狐臊的女郎正从身边招摇地摆过
我知道你是带着寒冷来到这里
也只有诗歌能够给我们以安慰
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我穿过嘈杂的大厅
透过人群你消瘦的身影依然倔强年轻
在磁县的温酒中胃寒仍在不停颤抖
指尖的烟火醺黄了悄悄滑过的往昔
微醉中出来我的肩上多了你的背包
依稀的深处是溢泉湖的遥远和陌生
人工的道路,人工的树林,人工的草场
此刻你的背包正静静安卧在米黄色的硬木椅上
不久我们就会分别
尽管晚归的歌声才刚刚止息
北方站台上又会少去兄弟的身影
我们曾在世俗的浓荫里穿过公园
烘烤的城墙难以安睡身体的中年
我们仍将在快速列车上荒废时日
途中,我又想起了你,想到了某一天
在午夜山海关,空阔的大街上
我的怀里满是叮当作响的酒瓶
我要再次出现在海边,多年前
我曾来过这里,一住就是半生
喝喝稠酒,谈谈生活
汉江的每一条街道我都想,再走走
哪怕只是短短的十分钟
让我在一生的泅渡中上来透透气
我知道汉水会很快将真实的现在冲洗干净
尽管灰石坝上还留有政治标语的淡淡口红
一个北方人想要把南方变得更真实
那就需要放慢你脚下的每一寸光阴
只有汉江能够原谅我匆匆的过去
原谅一个迟到者刚刚系好的缆绳
接受一个出发者稍稍放稳的行囊
温润的风也许能煨暖故事的结局?
这里的街道也有我熟悉的表情
城市的脏器和腰身在过度挥霍
我想挽留那个水边的长发女子
去路边的小店喝喝稠酒,谈谈
各自陌生的生活,还有这个莫名的晚上
稠酒不稠,可我的生活却糨糊一样黏稠
当年留宿的小镇火辣的油泼面仍在爆响
拒绝外乡的敲门声是对的,那时夜雨敲窗
夜色已经如恶狗在撕咬着脆弱的亚麻布
无边的汉水让我一次次躬身向下地叹息
每一个漩涡里都回响着沧桑女孩的歌声
——“香水有毒”
“喝喝稠酒,谈谈生活”
——这是一个迟到者想要对你说的
汉水:一场小事件
夏日里我仍无动于衷,岸边呆坐
奔腾的汉水中一个人顺流而下
他前行的速度快得让人吃惊
突然他有一声没一声地喊,“救命”
我觉得他在和异乡的夏天开一个不小的玩笑
突然一个老汉跳进水里
激起夏日更大的振荡
溺水者上岸时成群的少年在河岸的广场上狂欢
蔡依林的“日不落”多像此刻粘液过剩的夏夜
眼前的一切正迅速消散
这多像三流导演的方言肥皂剧
异乡的我却成为唯一的观众
南方女孩仍然为“快乐女生”大声争辩
此刻的汉水,却放低了声响
那些收工的的士司机在桥下冲洗着灰头土脸的一天
两只白色的土狗正在水里悠闲泅渡
再过秦岭
此时被车窗依次展开的是姓秦的山岭
褶皱深处放大数倍的积木和玩具
此刻,南方一闪而过的群山
这仿佛是已经消失了很久的一天
车在穿越秦岭光影斑驳的肠道
这很像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次次寻找
又一次次最终陷入黑暗和虚空
我试图记下那些或长或短的隧道的名字
但迎接我的是一次次漫卷过来的山风
我多像被高速倒转的往日的一个消磁的声带
在高速路边的中转站休息的时候
我得以抬起头仰望连绵葳蕤的秦岭
我相信,如果在多年以前
我下定决心来到汉水和水边的这座小城
秦岭将会耗尽我一生的热望和晚上所有的秘密
每在山路前挪一步,那只灰色的松鼠
都会送给我欢快的叹息
尽管她每天盘踞在枝头搂抱着小小的松果
但我们旋转木马上的日子都是如此地短暂
冬日北方小镇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冬天
沉浸于京城书堆的我终于在一个下午
登上开往更北方的火车
很快我的北方故乡就被更陌生的车站所掩盖
雪越来越厚,村落越来越少
我承认这久违的空旷和寒冷更让我舒心
海拉尔,就像多年前我北方的一个小镇
只是这里的牛肉和羊肉更多,出售的青菜和豆角已
经冻得生硬
小酒店的蒙古姑娘面庞红润,身材健硕
但她的双手早已冻裂,骨节显得突出
海拉尔没有暖气,无论平房还是楼房都生着炉子
沉暗的旅馆那个陌生女孩多次敲门来兜售生意
墙上成吉思汗的牛皮画像让我不敢轻举妄动
马背民族的姑娘怏怏离去
那晚和火箭奥沙利文的比赛小丁一败涂地
第二天走上街头的时候,路上积攒的冰雪将我几次
摔倒在北方,不留半点情面
和朋友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