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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

2011-07-23□陈

四川文学 2011年11期
关键词:阿婆上学回家

□陈 霞

他1岁,她还未出生呢。父母宠他、爱他。他是家中的小皇帝、焦点,家中人全都围着他转,他的一举一动,一哭一闹都牵动着家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他2岁,她那时还在娘肚子里,他仍是家中的皇帝,只是母亲不再抱他,因为有了她。他没有半点哭闹,母亲告诉他: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以后就能使唤他(她)了。他将永远是哥哥。这辈子都不改变。

他2岁半,她出生了。他阿婆不喜欢她,因她是女孩罚款不值。加上她实在长得太抱歉了,小眼睛,大嘴巴,又瘦骨嶙峋的……阿婆打算扔了她,或者送人。阿婆是家中的女王,一切都听她的。他的父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肉被他的阿婆处置却无能为力。一切都决定好了,当东家来抱她时,她哭,他哭,那哭声如雷,如洪钟,他和她脸都涨得通红。阿婆吓着了也心疼了,把他抱开,他狠狠地咬阿婆,挣脱阿婆的手,又去护着她。他死死盖着她,捂着她不准别人碰,任阿婆怎样劝,母亲怎样哄。他哭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来抱她的人。就这样她留下了,因为他父母亲也舍不得她。再怎样也是他们的骨肉啊,骨肉连心。

他3岁,她6个月。他会每天早早起床,来到她小床边看她,摇摇熟睡中的她,他学着他母亲的样小声说:小乖乖,你快快长大,长大后我带你出去玩。他看着她,有时她醒了会朝他笑笑。时常他唱歌给她听。有时他趁母亲无暇照料她时牵着她出去玩,她笨,经常摔倒,她一摔倒,他会被连累跟着她摔,毕竟他只有3岁。但他每次都会快速地爬起然后去扶她,尽管有时很痛,他咬牙忍着扶她起来。她哭,他哄她:你这死土地公公,谁让你绊倒我的小乖乖的。小乖乖不哭,我帮你骂了土地公公了。她朝他笑。他这才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尘,牵着她回家。

他5岁,她2岁半。他牵着她上幼稚园,她挨着他坐,她不懂老师所讲的,她哭。他安慰她:别哭小乖乖,待会儿回家我给你讲。放学了,他牵着她的手回家。他给她讲题,她脑袋瓜子不灵活,连讲几遍他都不会,她急得哇哇直哭。母亲从厨房里跑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他,说他不对,他不应欺负她,他很委屈。她哭得更凶,她说是她笨,她不会做题。母亲沉默,她不得不承认,她实在太笨了,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她学会走路比他慢,两岁才会自己穿衣自己吃饭……种种迹象表明她做什么学什么都比同龄孩子慢半拍。她无声地走进厨房。他依旧给她很耐心地讲题说:没事,我再给你讲,你一定会的。他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解,一次不会两次,两次不会三次,直到她会。

他6岁,她3岁半。他要上小学了,她上幼稚园。他所在学校离她所在学校有一段距离。他每天送她到校安顿好她后,再朝他所在学校走去。有时她赖床,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催她起床,待吃完饭,安顿好她后,他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学校奔去,尽管这样有时他难免也要迟到。老师问他为什么迟到,他低头不语,他是他们班的班长,像他这样他只能做反面教材。老师生气罚他,他甘愿受罚。开家长会,老师问他父亲为什么,他父亲只能以猛吸旱烟的方式给以回复。他父亲回家气汹汹地问他为什么,是路上贪玩还是早晨赖床……他都埋着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给以否定。他父亲顺手操起旁边的棍子,使劲打他。他默默地承受着,依然不说为什么。父亲罚他跪着,他不叫他不能起来。母亲心疼他抱他起来,他委屈地扑在他母亲怀里痛哭,母亲抚着他的伤痕小声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母亲是因为她有时赖床,他必须叫她,因为他是哥哥,要不然她会迟到的。老师不喜欢她,一定会重罚她的。而他不一样,他是他们班班长,老师宠他,他不说是怕说出来父亲会打她。那时她一定痛得哇哇大叫,他不愿意看到她受皮肉之苦。他就这样默默地替她背着,承受着那本不属于他的痛。

他9岁,她6岁半。她上小学,与他同校。他三年级,她一年级。他依旧牵着她上学,放学。他还是班长,成绩优秀,深得老师喜欢。她还是那样笨,老师讲的她依旧不会,只是她不会再哭鼻子了,他回家帮她补,给她讲解,每天如此!有时她很灰心,他对她说些鼓励的话,稍有进步就大加表扬。慢慢地她的成绩上来了,作业本上的差变良再变优,由最初测试的倒数十名,变倒数十五,直到正数前三十……他比她还高兴。

他15岁,她12岁半。他初三,她初一。他依旧成绩优秀,而且是学校学生会副主席。他揽下照顾她的活,搬行李,铺床,打理一切。她很矮,而学校食堂买饭不按次序排队,因此每次轮到她时都只剩下残羹冷炙了。她向他诉苦,他拍拍她的头笑着说:没事,以后我帮你。真的,以后每次他都会帮她买饭。有时他们老师拖堂,他在那如坐针毡,他怕她等不及。下课他总以最快速度第一个冲出教室奔向食堂,为她买饭。然后在食堂的一个角落一块吃饭。他们讨论她不会的问题,谈学校奇闻逸事、谈理想、谈未来。他们有说有笑,快乐至极……

那年他以优异成绩被南方某大学录取,看着红榜上他的名字赫然排在前面,她欣然笑了。

开学了,她送他。一如当初她送他上初中时那样。只是这次她不能再送他到校了,他要去那个她只在地图上见到过的城市求学。她站在那傻傻地看着火车载着他远去,带着他的梦,她的牵挂,他和她父母的夙愿。泪水无声地从她脸颊滑落。她不知以后没他的日子怎么过,以前只是一个月不能见他,现在却是半年或者一年。无端的恐惧向她袭来,弥漫在她周围让她不知所措。

那年她因高考英语发挥失利,与大学失之交臂,她落榜了。她不能和他上同一所城市的大学,以她的分数最多能上一个三流学校。她很灰心,整日以泪洗面,茶不思饭不想的。父母很急,怎么劝都没用。没办法只好打电话问他,因为从小到大她最听他的话。他劝她复读一年,她说家里已成那样了,她不想再用家里的钱了,再说家里有他一个大学生就不错了,她说她不是读书的料。她已想好了,她要和同村的那些人一样去打工帮他们的父母减轻负担。她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会那样呢?他很无奈,他知道再劝也没用。

那年假期,他破天荒地没帮家里做活。他第一次买上礼品去看他的老师。托他的老师为他找了一份家教。开学了,他拿着家教挣来的钱分文不少的给她。他说这不是家里的钱,以你的分数你复读不需要学费,我帮你报名了。她无话可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切他都替她安排好,她只需乖乖地听从。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知道他眼睛里写着的是什么,她默默地接过他手里的钱。

他21岁,她18岁半。他大三,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那所她期望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笑了,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给他打电话了。她欣喜地告诉他她可以同他一道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了。他许诺,他放假回家一定为她庆祝,用他自己打工挣的钱。她等他。

可就在这时,母亲生病了,得了子宫肌瘤。回家她包了一切农活,因为她父亲长年在外打工挣钱。她不想告诉他,她怕影响他学习,忙里忙外的就她一人。

那年回家他看到又黑又瘦的她,他抱着她哭了。她笑笑,说没事。他和她在家一起做活照顾母亲。又到九月馨桂飘香的时节,要开学了。看着别家孩子背上新书包上学,母亲犯愁了,他和她知道为什么,家中的积蓄已花光。没有多余的钱同时供他和她同时上学,让谁别上都有些说不过去,他马上大四了,再上一年就毕业,一毕业就能找工作跳出农门。让他不上那他以前不就白上了,多可惜。让她不上吧,她复读一年,不就为上一个大学。她不想就此了她一生。但她得做出决定,她是家中顶梁柱,是长辈就该拿出话来。他与她都在看着她,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左右为难。大半辈子,她什么话没说过,什么决定没做过,可那些话她真的说不出口。

那天他故作轻松地对正在洗碗的她说:你去上学吧,家中有我呢。她叹了叹气说:算了吧,你不上太可惜了,都马上大四了,快毕业了。再说我早就不想上了,我天生就不是那块料。

第二天她依旧早早起床做饭,她走到桌前。桌上躺着一张纸条,是他写的:我走了,打工去了。本想向你告别,怕你不同意。我早想好了,车票我托人瞒着你和妈买了。昨天本想给你说一声,但看你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我是你哥……她哭了,泪水无声地滑过她黑黢黢的脸颊。

她独自无声收拾行李,没人送她。她上学了,去了那所向往已久的学校,没有先前预想的喜悦,因为那座城市“太小”了,永远不可能容下同时上学的他和她。

打理好一切,静下来时,她想他。漂亮的街灯,挺立的商贸大厦,车来人往的城市到处呈现出一片繁华景象,可那始终不能洗去她心中的淡淡的哀愁,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好陌生。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悲凉、寂寞、空虚……一阵一阵向她袭来,她有些抵挡不过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要不是当初他哭着把她留下,今天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第一个月,他给她寄来生活费。他让她好好念书,吃好穿好,天冷加衣,渴了喝水,饿了吃饭。别担心他,他已找到工作。他过得很好……她拿着那钱,没有半丝喜悦,像触电般手顿时缩了回来。她不知道在这个世上还有几个人会那样用心对她,事事顾着她,关心她。这辈子她都欠他的,整整二十年他每次让着她,理由永远是那个看似荒诞得不能再荒诞的理由:我是你哥。

她哭了,不为别的,为他。她朝他打工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平安。

那个“她”是我,那个“他”是我哥——这辈子唯一的,最亲的哥。

“哥,天冷了记得加衣服,别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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