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树杈上的中午饭
2011-07-23肖体高
□肖体高
那时候,小学分初小高小两个阶段,初小四年,高小两年。
我读初小,是在离家三四里地的一座地主庄园作为学校读书的。
每天,我吃过早饭就匆匆地赶往学校,放了午学,又慌慌地赶回家。为的是一餐午饭。其实,那午餐是太简单不过了,一碗红苕稀饭,再加几块泡咸菜而已。吃了午饭,又急急地赶回到学校。整天都在奔走,一天四次,十多里路,一学期下来,就是一千多里。四年过去了,天啦!我竟走了一万多里路!
初小毕业上高小,是要升学考试的。我们学校的升学率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而且上高小要到更远的地方。发榜那天,我早早地就赶到镇子上的中心校门口。比我早到的更多,那里已经挤满了看榜的人。
我伸长脖儿,心咚咚地跳,一会儿抬头看那墙壁上,空荡荡的,连纸片儿也没有。一会儿又探头看着大门里头,不见一个人出来。是不是搞错了呀?错什么错,明明说的是今天发榜嘛!也许来的都抱着一线希望,又怕希望在那张榜的瞬间破灭。
没有人离开,也不见有人再来。脖子望酸了,眼睛看花了,腿脚站麻了,而等待张榜的时间就像上了四年初小一样漫长。终于见两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手上端着碗糨糊,一个手上拿着纸卷儿。他们不看我们一眼,我们也只看他手中的纸卷儿。涂糨糊的不慌不忙,一上一下地刷,拿纸卷儿的也不展开,从容不迫得十分泰然。那么多焦灼的眼睛,那么多迫切的激情,他们仿佛视而不见。纸卷儿展开了,贴上去了。心跳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我想闭上眼睛,但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我似乎听见了无数的目光扫过那张榜纸发出的哗哗的声音。有人跳了起来,有人蹲了下去,有人笑了,有人哭了……
回到家里,我对大人们说,我考上了!但大人们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反倒是沉了一下似的。我想,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去上高小,因为这太不容易了,我们学校几十个人,才考上了几个。
第一次去学校,我起得特别早,比大人还早。七八里路,又还是个小孩儿,得小跑着去。我是最早到学校的。还没上课,一切都新鲜,便探头缩脑地到处转。
学校在场口上,是一座很大的古庙,高高的台阶上,是古庙的大殿,大殿里已没有了菩萨,改作了教室。大殿下有几排平房,也做了教室。班上的同学都不认识,原先的同学全分散了。班主任是个女老师,还戴着眼镜。那时戴眼镜是稀罕物儿,老师一定很有学问,是看了好多好多书才误了眼睛的吧。老师不说话,目光在我们脸上扫来扫去,我有些怯怯的了。老师站在讲台上,老是不挪步儿,但她终于走了几步,原来老师的腿有些跛。
教室外有一棵高大的树,是黄桷树,上面是鸟儿的世界。
放了午学,应该回家去吃中午饭了。回去吗?七八里地,不回去又要饿肚子,还是下决心急急地往家里跑。要到家了,还得爬一个坡。那坡又陡又长,足足有一里地。爬完坡,已是气喘吁吁。
乡下的中午饭晚,家里不见有什么动静,大门还上着锁。大人们都到田间干活儿去了。我急得四处找人,好半天才寻到一个。没功夫做别的吃食,别的也没什么能做,又是一碗麦糊糊。胡乱地喝了下去,又是急急地跑。到了学校,不见外面有人,我知道,早上课了!
“报告!”
我站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声。没有人理睬我,我不存在似的。上课的是跛脚的女班主任。我只得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着。好半天,老师才叫我走进教室站在讲台前面。
“干啥去了?”
“回家吃中午饭。”
“多远?”
“七八里。”
“七八里还回去?”
“不了。”
那一阵奔跑,和现在的惊吓,肚子里的麦糊糊怕是早没了影儿。我干嘛要回去呢?
第二天中午放学,我就再没回家。过去没来过这镇子里,一定有许多新鲜事儿,要不,大人们为啥三两天就来赶场呢?于是我就到处去逛逛。
电影院在放啥电影,三三两两地往里面去。我只看过坝坝电影,屋子里的电影一定更好看,真想进去看一场,但门口站着戴红袖标的男人,马着脸,门神似的。而且进去的人,手里都拿着一张纸片儿,我知道,那是要用钱买的电影票。我没有钱,一分钱也没有,地上也不见有谁掉过一分钱,就是捡到一分钱,也要交到老师手里。我最怕路过饭馆前,因为我的肚子会咕咕地叫得更厉害。
这里有家照相馆,更是稀奇事儿!挂着一块大布,上面画着一座塔,一男一女正坐在布前的板凳上。照相师傅很高,又很瘦,像一根长竹篝竿儿。他面前架着一个匣子,上面蒙着一块黑色的布。他手里捏着一个气囊,对板凳上的人说:“靠近点,靠近点,笑一笑,笑一笑,都要成两口子了,还怕什么羞!”可他们还是隔着。照相师傅有些无可奈何,因为他俩不靠近,也不笑。他只得将头埋进黑布里,然后又退出头,举起手中的气囊,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再狠狠地一捏。我知道,他俩就被收进那匣子里去了。
我没有照过相,只从水面看见过自己,黑黑的,有同学叫我黑娃。我想,以后,我会照很多相的。照相师傅见我站在那里,问我:“小兄弟,照张相不?”我摇摇头走开了。
我侧着脸走过那些面馆前饭馆前,但是那些味儿是抵挡不住的,直往鼻子里钻。我小跑着离开了大街,来到了镇子旁的河边上。这条河叫沱江,我的家就在上边的河边上。到河里的中坝上抓小鱼捉螃蟹是常有的事,但是静静的坐在河边上,看着河水缓缓地流淌还是头一回。河水清清的,一年四季都很满,船儿们上上下下地忙碌着,赶着去自己要去的地方。我真想搭上一只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那些地方一定比这小镇更美。
不知在河边坐了多久,大概是饿过了,肚子不再叫了。我猛然想到,该上课了!我小跑着来到学校,见班主任老师正坐在教室门口。她微笑着对我说:“我要表扬你,你是第一个走进教室的。”上课时,老师真夸奖了我,说我改掉了迟到的毛病,今天下午第一个来上学,惹得大家都回过头来,我却哭笑不得!
师生比例失调,学生分配不均 近年来,北京农学院动物医学专业招生规模相对扩大,大学生人数越来越多,师资队伍却存在周期性和滞后性[6],一些临近退休的教师不再担任本科生导师,而新进教师的数量又不足以弥补缺少的导师数量,所以出现师生比例失调。此外,由于本科生更倾向于选择职位较高或职称等级较高的教师担任自己的导师,因此经常出现一个教授带领多名学生,而青年教师无学生可带的现象。
几天过去了,镇子上已没有多少新奇事儿可看,我总是最早走进教室,但老师再没有表扬过我。
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家吃中午饭,而放了学回到家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忙着翻箱倒柜四处找东西,一旦找到就狼吞虎咽地塞得满嘴都是。大人们这才觉察到,问我,“你咋不回来?”“太远了,要迟到!”大人们只有长叹一声,说,娃儿可怜!我知道家里穷,拿不出钱来让我在街上吃一顿中午饭,其实,只要五分钱。后来他们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说,明天早晨,背十斤红苕上街去卖,可得五分钱,能吃一碗面。好,我眼前一亮!
第二天早晨,我背着小背兜,十斤啦,很沉,我匆匆地走,汗水早湿了背心,天才麻麻亮哩。第一次卖东西,真不好意思,不敢在大街上,只得来到离学校最近的一条偏街。
我坐在那里,还低着头。没有叫卖,开不了口,只在心里默默地说,快来买吧,最好的苕呢。昨天晚上,我在苕堆里选了又选,称好后,又添了两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同学,不断地走过我的身旁,我的脸儿红了,心在咚咚地跳,只得把头埋得更低。
走过我身边去上学的同学渐渐地少了,快到上课时间了,可是还没有人来买我的苕,连问一声的都没有。我不想再卖了,放在什么地方呢?或者就扔在街边?
“小娃儿,苕咋卖?”
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来!我抬头一看,是个老爷爷。
“就五分钱吧,老爷爷,秤足哩。”
我好高兴!跪在地上,把小背兜背了起来。
老爷爷前面领路,我紧跟着他。快些走吧,可他是个跛子,一瘸一瘸的。已经走完了一条小街,我问:“老爷爷,到了吗?”他说:“快了。”又拐进了一条小街。
走啊走啊,我全身冒汗了,是因为背上的小背兜越来越沉,更因为着急,一定是快上课了!我又问:“老爷爷,还有多远啊?”他用手指了指,“就在前面。”谁知道,这前面竟走完了这条街。
来到一座低矮的小瓦屋前,他从腰间解下一把长长的钥匙,慢吞吞地开着门上的大铁锁。
“老爷爷,快些吧,我要去上学。”
“还早,我都还没吃早饭。”
我放下小背兜,他瞪大眼睛,一个一个地挑选着,放进他的背兜里,挑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说有个疤子,怕是烂了。我拿起一看,只是被碰了一下的。
他又问我:“你说多少?”
“十斤。”
“小孩子不要说谎。”
"我称过哩,还有多。"
他不信,说是要去借把秤来称一称。
他又锁上了门,叫我在门外等着。他怕我拿他屋里的东西吧?其实我刚才看过了,他屋里除了一张小方桌,就剩下一张破床了。我真想大声说:老爷爷,就是你有一屋子的钱,我也只要五分。忽然传来“当当”的钟声。这钟声不是传进我的耳朵里,是撞在我的心上!预备钟,快上课了!可是还不见老爷爷。
我拔腿就跑,不要那五分钱,还丢下了小背兜。半道上,第二次钟声传来,上课了,迟到了!我急得哭起来,眼前的路变得模糊了,那是泪水蒙住了眼睛!
我站在教室门口,上课的仍是班主任老师。我喊了声报告,她只是斜了我一眼。好半天,她才对我说,“咋又犯迟到了?”我不敢说去卖红苕来,只得低头不语。她叫我走进教室,站在前边,要我向全班同学作检讨。我不敢说出那事,又不愿撒谎,只是一个劲地哭。
从这以后,每天放了午学,我就呆在教室里,因为镇子上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可看。我就望着教室窗前那棵高大的黄桷树。那时的鸟儿真多,各色羽毛,各种形态,唱着不同的歌谣。有两只黄色羽毛的鸟儿正在做窝,含着小草绕来绕去,像一个手艺高超的织娘。有一个从窝里探出小脑袋,“叽叽喳喳”地叫着,是饿了吧,等着鸟爸爸鸟妈妈来喂食儿?真的,飞来两只绿色羽毛的鸟儿,嘴里都叼着一条小虫。它们把小虫放进小鸟儿的嘴里,小鸟吃了小虫,就缩回头去,不再叫了!舒服了!望着它们,我的肚子却咕咕地叫得更厉害。
“同学,你没出去吃饭?”
班主任老师路过教室瞧见了我。
我说:“带来了。”
“在哪?”
我指指窗外。
“挂在树杈上。”
老师跛着足走过来,探头看见了那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