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心海难拷问良知

文/风扬

揪心海难拷问良知

文/风扬

（图/IC）

浙江台州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出海钓鱼途中遭遇海难，船上救生用具不够，钓友曹文虎百般求救，要求和其他人共用救生用具，却一次次被拒绝，最终被大海吞没。曹文虎的家属认为，大家一起参加休闲活动，已形成一个团体，发生意外就有相互救助的义务，是其他钓友的自私间接要了曹文虎的命。最终，曹家人将几名不愿与曹文虎“共患难”的钓友推上了被告席。不愿“共患难”到底该不该究责？这场匪夷所思的官司从2008年一直打到2011年3月……

海上遇难，12人共同落水

2008年6月23日中午，家住浙江省台州市椒江区联谊新村的曹文虎刚从码头回到家，邻居王荣就兴冲冲地跨进门来说：“文虎，下月4号，我们租了船去海钓，你也来吧，人多热闹。”曹文虎和王荣等几名钓友，经常乘风破浪去海上钓鱼，上鱼排、跳矶石，享受过很多快乐。曹文虎兴奋地答应了王荣的邀请。

7月4日下午1时，一同发起休闲海钓活动的解介兴、宋建国、李仁富及张云良四个人，早早来到码头，租用“椒渔089”号木船。船老大杨淑荣想到此行能赚到900元钱，心里乐不可支，特意叫来帮工陈海华和杨子中。

不一会儿，人员陆续到齐，除了曹文虎和王荣，许安、陈建华和潘学富也一起前往。

这9名钓友在开船之前，还没有定下海钓活动的路线。组织者李仁富建议：“天气预报说海上会有大风浪，还是到大竹山、小竹山那边安全。”

王荣却坚持说：“到一江山岛去，那里鱼多。大家出来玩，不就是图个开心嘛，船开到一江山岛码头，咱们就可以坐着钓鱼了。哪里会那么巧，就被我们遇上风暴。”“还是去大竹山、小竹山吧，安全第一。”曹文虎有些担心地说。一旁的许安拍拍曹文虎的肩膀，说：“出来钓鱼，当然要去鱼多的地方，小老弟，怕什么啊，掉进水里，我们会救你的。”

最终，船缓缓向一江岛出发。钓友们有的在甲板上散步聊天，有的钻进船舱呼呼大睡。见船舱被挤得满满当当，曹文虎来到甲板上，眺望碧波蓝天，呼吸海风带来的清新气息。

20分钟后，风浪渐渐大起来，船员陈海华喊道：“发动机‘水泵’的皮带脱落。”船老大杨淑荣查看了发动机后，问钓友们：“皮带脱落了，是往近的大竹山、小竹山？还是去一江山岛？”

钓友们再一次选择了一江山岛方向。船行驶了十几分钟后，杨淑荣对海员陈海华说：“我感冒了，去船舱里休息一会儿，你来开。”陈海华的技术并不熟练，船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着。

两个小时后，一江山岛隐约出现在视线中，此时风浪却大了起来，海浪拍打着船舷，有些海水还涌到船舱里。许安坐在船头，发现自己放在舱前的渔具包飘来飘去，船舱已有一些积水。他马上把渔具包里的救生衣拿出来穿上。曹文虎见状，有些担心地问王荣：“我没带救生衣，你带了没有？”“带那个干吗？我们都会游泳，就是掉在水里，还有台钓箱（注：钓友用来装鱼的箱子），浮力那么好，没事的。”王荣的话让曹文虎放下心来。

下午4时左右，船离一江山岛还有五六海里时，刮起更猛烈的大风，海面卷起几米高的巨浪，发出天崩地裂的吼声。“椒渔089”号在巨浪中剧烈颠簸摇晃，不断被风浪抛上抛下。巨浪击打着船身，发出“砰砰”的声响。

不一会儿，曹文虎就感觉脚下冰凉，他仔细一看，船体已有开裂，海水正在慢慢渗进来。短短几分钟，积水就达20公分。船体在巨浪的拍击下开始倾斜。直觉告诉他，要出大事了。

“快舀水！”曹文虎一边喊着，一边用脸盆往外舀水。但海水渗进来的速度比排水的速度要快得多。见水越舀越多，陈海华一把抢过宋建国的电话，对着电话喊：“这是海事求救，我们的船在一江山岛附近，东经46.140，北纬36.700！”

木船在风浪的打击下像秋千一样荡来荡去，大家紧张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船老大杨淑荣一筹莫展，非常后悔出海前没有检修一下船体。他清楚，船上仅有两个救生圈，对于12条生命来说是杯水车薪。

见水越来越多，李仁富连忙到船舱后面拿回自己的台钓箱，并小声对曹文虎说：“你快去拿自己的台钓箱救生。”

指挥舀水的杨淑荣看到他们在搬箱子，疑惑地问：“这台钓箱有什么用处？”李仁富说：“台钓箱浮力好，是我们救生的希望。”杨淑荣听后，立即拿了3个台钓箱，其中一个给了船员陈海华。另一个船员杨子中见状，用刀把捆绑在船板壁上的一个救生圈割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又一个浪打过来，船头开始下沉。下午4时25分，“椒渔089”号已经完全被海水淹没，12个人被抛进了茫茫大海中。

善恶咫尺，良心与船同沉没

身穿救生衣，不会游泳的许安漂浮在海上，一个浪打来，旁边飘来一个台钓箱，他立即伸手抓住台钓箱的线绳把手。身上穿着救生衣，又有台钓箱，他成了最安全的一个人。

宋建国什么都没有，在水中双手乱舞，一沉一浮地扑腾着，大呼“救命”，每喊一声，口中就灌进大量海水。离他不远的杨子中靠着救生圈从沉船中爬了出来，见宋建国在水里挣扎，心里犹豫着该不该游过去救他。杨子中不会游泳，他知道溺水的人力气大，很担心救了宋建国自己会没命，因此内心无比挣扎。

可宋建国的呼声越来越急切，眼看就要被海水吞噬，杨子中最终战胜了胆怯，挣扎着游到宋建国身边。宋建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杨子中的救生圈。在危难之际，不会游泳的杨子中能救自己，惊魂未定的宋建国眼中满是感激的泪水，两人紧紧抱着这个救生圈。

此时，曹文虎正处在危急之中，他的台钓箱在船下沉的混乱中不知被谁拿走，此刻手上没有任何救生物。他环顾四周，发现邻居王荣正在不远处扒着一个台钓箱，他连忙手脚并用地游了过去。摸到王荣的台钓箱时，他长舒了一口气。可是，两个人的重量压在台钓箱身上，加之箱子里本身还装有冰块，台钓箱被重重压在海水中。王荣害怕地对曹文虎说：“老弟，这个箱子浮不了两个人啊！”

见不远处的许安穿着救生衣，手上还扒着台钓箱，在王荣的建议下，两人一起游到许安身边。55岁的王荣喘息着粗气说：“许安，你有两样救生物，给我一样吧。”“我不会游泳，给了你，我就不安全了。”许安连连摇头，坚决不撒手。曹文虎也乞求道：“你有两样救生物，要不把你的台钓箱和我们共用吧。”

二人的苦苦哀求，让许安有些动摇，他打算和他们其中一人共用台钓箱，可看到王荣和曹文虎共用的台钓箱已被深深压到海水里，他又犹豫了，万一台钓箱经不起两个人的重量，自己又不会游泳，仅有救生衣肯定活不了。他对曹文虎说：“台钓箱承受不起两个人的重量，你会游泳，我不会，你还是另想法子吧……”

许安的话让曹文虎十分失望，他只好回过头，紧紧抓牢和王荣共用的台钓箱。

眼见风浪越来越大，王荣十分着急，他喘着粗气说：“老弟，这箱子里还有冰，怕是承受不起两个人的重量。”王荣边说边把自己的身体往箱子上靠了靠。此刻，一个浪头猛地打在曹文虎的头部，曹文虎失去平衡，抓着台钓箱的手一下子松开了。王荣见状，立即用双手抱紧台钓箱，不让曹文虎挣扎的手再次抓到台钓箱。“老弟，你年轻，就自己游吧，我快60岁的人了，支撑不了多久……”说着，王荣就要游开。

曹文虎愤怒地喊道：“我怎么游得回去？你的命值钱，别人的命就不值钱？别走！”挣扎中，他再次抓住了台钓箱的把手。王荣看着又沉下去的台钓箱惊慌失措。恰逢此时，又一个浪头扑面打过来，曹文虎猛呛了一口水，脸被憋得通红，双手不由自主又松开了。王荣连忙向远处划去。

在这危急时刻，离曹文虎不远的船员陈海华，把自己从洋面上伸手抓回来的一个圆周桶随着海浪推给了曹文虎。曹文虎试图抓住圆周桶，可圆周桶外壁光滑，没有把手，并且在大浪的侵袭下倾覆翻滚，曹文虎的手抓紧又松开，松开又抓紧，几次折腾后，丧尽了力气。又一个大浪袭来，曹文虎被打进旋涡，头晕目眩，最终沉入海水中。

这一切，都被趴在台钓箱上的许安看在眼里，他惊恐万分，又忐忑不安，曹文虎哀求的字字句句都回响在耳边。想到自己还同曹文虎的哥哥曹文庆一起钓过鱼，如今却放任曹文虎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一种后怕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短短半个小时内，曹文虎、张云良、陈建华和潘学富4人相继沉入海底，再也没浮上来过。

法院判决，难医心中不平

“7·4”海难事件引起台州市领导的重视，市委张书记得知情况后亲自担任总指挥，指挥搜救到深夜。消息传来，椒江区联谊新村炸开了锅。曹文虎的妻子张丽菊听说丈夫遇难的消息后，整个人顿时瘫了下去，一病不起。左邻右舍纷纷自发到曹文虎家，帮助料理后事。

在曹家处理后事期间，出于内疚和害怕，王荣、许安等人一次也没有到曹文虎家

点评：一次愉快的海上钓鱼活动，演变为一个船毁人亡的悲剧。人说：患难见真情，其实，灾难中也更容易看到人性的卑劣。但这些行为是否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他人的死亡，是法律面对的问题。在本案中，除了钓鱼船只不具备出海条件，导致海难直接发生之外，救生设备是否发挥了最大效能，是争议的重点。问题的复杂在于，它不同于一般的见死不救，几位钓友同时都在惊涛骇浪中挣扎求生，有人生还，有人失去了生命。法院判决最终会给出一个答案，但这答案不会洗刷一些人内心的愧疚。探望过。张丽菊在医院住院期间，从前来探视的邻居口中听到一些传言，说丈夫的死另有他因。曹文虎的哥哥曹文庆也对弟弟的死因产生了怀疑，他好几次在路上碰到以前的好邻居王荣，他都躲躲闪闪，似乎害怕面对什么。难道，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

曹文庆找到台州市公安局椒江分局，几经辗转，看到了事发后的询问笔录。在询问笔录中，他看到了幸存者王荣和杨子中的说词，二人均看到许安有两个救生物，曹文虎曾向许安讨要台钓箱，许安坚决不给……

卷宗上的字字句句，强烈敲打着曹文庆的心。再结合他听闻许安从海上回来后经常在佛门烧香的传言，他更加肯定，弟弟的死因没那么简单。

曹文庆找到王荣等人，力图说服他们说出当时的情况，但每次都失望而归。王荣总是躲躲闪闪地说：“我也是死里逃生，就别让我再回忆了……”其他人也都闭口不提当时的状况。曹文庆一筹莫展。

得知曹文庆一直在寻找弟弟的死因，许安内疚万分。虽然曹文虎不是自己害死的，但自己当时毕竟没有伸出援助之手，从道义上也讲不过去。他很想向曹文庆说明自己不会游泳，当时也处于危难之中的状况，又担心他不会放过自己，更担心周围人知道真相后的议论之声。在内心折磨之下，他经常做着警察把他抓走的噩梦，每次醒来浑身都是冷汗。

四个多月后，感觉王荣等人不像以前那样警惕，为了更清楚地了解事情的经过，弄清弟弟的死是不是意外，曹文庆再次来到王荣、宋建国等人的家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拗不过曹文庆的软磨硬泡，众人纷纷向曹文庆讲述了当时的见闻。而这些，都被曹文庆做了笔录和录像。

2008年11月至12月之间，曹文庆逐一询问了解介兴、许安、宋建国、王荣等人，这些询问笔录和录像，都被他含着眼泪和愤怒刻成了光盘，保存下来。

有了这些证据，曹文庆认为许安应为兄弟的死负责，王荣等钓友也难辞其咎。2009年初，他一纸诉状将王荣等钓友以及船主杨淑荣、陈海华告上法庭，让他们对弟弟的死负责。他还将获得的证言递交给台州市检察院，希望得到公正的判决。

2009年11月5日上午，宁波海事法院台州法庭开庭审理此案。在法庭上，曹文庆举证，曹文虎同王荣两人共用一件救生物“台钓箱”，游到独占两件救生物的许安身边，讨要台钓箱，许安始终拒绝伸出援手，导致曹文虎失去获救机会。王荣也当庭作证，曹文庆所述属实。

经过调查取证，法庭判决认定，此案中，参与海钓活动的所有人员系自发组织，自愿参与，地位均等，利益均属，包括受害人在内的全体参与人员均为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对不良海况和船况条件下进行海钓活动的风险应当有所预见和衡量，并自主作出相应决策。被告杨淑荣、陈海华对所属船只缺乏日常维护和检查，对原告之死应负赔偿责任。从本案证据分析，无法得出其余被告对涉案海难事故的发生存在主观过错和侵权事实。最终法院判决被告杨淑荣、陈海华赔偿原告人身赔偿款近43万元。

得知王荣、许安等钓友无责，曹文庆不服判决，于2010年2月5日向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2010年4月13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民四庭开庭审理此案。在法庭上，曹文庆对许安的辩护律师说：“9个人参加休闲海钓活动，事实上已经形成一个团体，发生意外就有相互救助的义务。刑法规定，行为人必须作出某种行为时，行为人的不作为就构成犯罪。许安等人没有履行相互救助的义务，不能共患难，直接导致曹文虎的死亡，其行为已经触犯刑法。”

2010年6月9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法院作出终审判决：本案系自发组织的临时性休闲活动，船主杨淑荣为赚取租金违规出海，陈海华不具备驾驶资质，“椒渔089”号木船不具备出海作业条件，这些直接造成了此次海难。原审判决杨淑荣、陈海华承担赔偿责任并无不当。王荣、许安等人与杨淑荣、陈海华共同承担赔偿责任的主张缺乏证据，不予支持。

面对裁决书，曹文庆感到很沮丧，他实在想不通，为何那些没有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对弟弟的死不负法律责任。2010年10月18日，他向浙江省人民检察院提递交了抗诉申请书，对法院的裁决提出抗拆，要求依法撤销原判，以共同侵权的名义，要求许安等人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2011年3月28日，曹文庆来到浙江省人民检察院询问结果。工作人员告诉他，检察院正在研究此事，不日将决定是否向法院提起抗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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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畅鸣 charmingchi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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