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爆张春江案的两根“导火索”

文/金孵

引爆张春江案的两根“导火索”

文/金孵

中国移动通信集团公司原副总经理张春江受贿案

2011年7月22日，河北省沧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中国移动通信集团公司原党组书记、副总经理张春江受贿案作出一审判决，认定张春江犯受贿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沧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查明，1994年至2009年，张春江在担任辽宁省邮电管理局副局长、中国网络通信集团公司总经理、中国移动通信集团公司党组书记、副总经理期间，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在承揽业务、追要欠款等事项上谋取利益，先后多次收受北京依镝电讯技术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宋世存、北京阳光加信广告公司董事长杨蕊宁及其丈夫张锐给予的款物共计折合人民币746万余元。案发后，赃款赃物已全部追缴。

第一根导火线：大学同学宋世存

法庭公开审理时公布的案情非常明确，张春江案的第一个行贿人是北京依镝电讯技术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宋世存。确实，这个宋世存与张春江的关系非同一般，颇有渊源。

2009年12月26日，中央纪委负责人证实，张春江因涉嫌严重违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有媒体很快披露，案发原因在于他与一位叫宋世存的大学同学有借款及房产交易。宋世存开始露出端倪。

有人评价说，宋世存是张春江仕途上的“恩人”，也是他这一生的“瘟神”。

张春江升迁之路（图/IC）

张春江是恢复高考后北京邮电大学的第一届大学生。张当年就读北邮载波7711班，宋世存是那个班的班长。其同学大多在电信行业发展，而张春江正是其中佼佼者。

1984年，宋世存成为时任邮电部副部长吴基传的首任秘书。吴基传上任后首次到大连考察时，在大连市邮电局下属电信中心局当局长的张春江被安排一同接机，得以与吴基传见面。随后的考察过程中，张春江以突出的业务能力受到吴基传赏识，仕途由此一帆风顺。

冥冥之中，似是命中注定，在劫难逃。张春江的沉浮紧紧跟随着宋世存。

之后，身为部长秘书的宋世存，竟因泄露商业机密获罪，出狱后仕途无望，转而经商。因为此前在电信系统有强大的人脉关系，宋世存便将经商的目标锁定在电信行业。

1995年，宋世存下海成立北京铱镝电讯技术发展有限责任公司，注册资本50万元。其中，宋世存持有50%的股份，任公司法人。1999年，他又联合四通集团成立安通汽车卫星定位通讯有限责任公司，注册资本1000万元人民币，四通集团出资800万占80%股份，铱镝公司出资200万占20%股份。1999年9月，安通公司被信产部批准在北京、上海等5个城市开展定位信息服务业务的商用试验，2001年11月试验范围扩大到全国20个重点城市。2001年，四通集团将其所持有的80%股权以1270万元的价格转让给普天东方通信（600776）集团，宋世存依然担任公司总经理。

身兼“恩人”和“瘟神”两重身份的宋世存，前十年凭着自己的背景帮张春江扶上去，后十年则凭着自己的公关本事一步步把张春江拉下水。因为他接连触犯两个雷区，引来了相关部门的视线，从而迫使张春江落马。其一是在“神州泰岳”登陆创业板之前，宋世存曾谋求入股，引起了证券监管方面的注意，也直接导致了其后张春江的案发。神州泰岳是一家以飞信维护运营为主营业务的公司，主要客户为中国移动。在对宋世存的调查中，调查人员发现了张春江、王晖与宋世存之间的款项往来。

其二是互相之间牵扯不清的房产关系：宋世存和张春江的前妻姬蓉均为其大学同学，三人过从甚密。姬蓉曾在国际数据集团（IDG）及大唐电信研究院工作，于数年前赴美攻读MBA，后将儿子带出国读大学。姬蓉赴美期间，时任网通集团党组书记、总经理的张春江患糖尿病，得到网通公司职员王晖的悉心照顾，两人由此生情。2008年4月，张春江与妻子姬蓉离婚，随后分别以前妻和王晖的名义购买了三套总共800平方米的房子，共价值2000多万元，引起相关部门注意。而购买三套房子的款项与宋世存的账户有关。

宋世存案发后，王晖被带走接受调查。张春江无力辩解，最终因此落马。

第二根导火线：杨蕊宁及其丈夫张锐

法庭公开审理材料证实，张春江受贿的第二个主要对象，是北京阳光加信广告公司董事长杨蕊宁及其丈夫张锐。

此次法庭将杨蕊宁的名字列在丈夫张锐之前，显见杨行贿的数额大于张锐。事实上，张春江与张锐的关系非同一般。张锐的妻子杨蕊宁只是他身后的影子，可能因为事业的发展、办事的便利，才渐渐让妻子走向前台。

张锐是北京人，年轻时经历复杂，很有个性。其人生颇富传奇，曾用过张睿、张皓铭等多个名字，从小便不愿受约束。他原本在北京一所重点实验中学的重点班就读，同学评价其相貌英俊，聪明、执拗、有个性。在离高考还差半年时，张锐放弃考试，选择去底层闯荡，体验生活。2005年关掉北京国贸中心专卖店后，他转投艺术收藏行业，旗下包括有景阁餐厅和北京现在画廊，被称为“时尚艺术产业的经营者、收藏家”。 坐落在北京工人体育场12号看台对面的有景阁，是著名的徽派餐厅，曾入选北京都会十大顶级时尚餐厅，是京城高官、外国使节和各界名流们流连之地。此时以“张皓铭”名字出现的张锐不改高调个性，住在1700平方米“古根海姆”式家庭博物馆，经常出现在各种媒体上。有好事者曾经对其手中800余件中国当地艺术品予以估价，据说市值高达4亿元。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张锐起步于大连，发家于电信。电信才是他苦心经营的主业。在1980年代，张锐从校办工厂起步，后下海创办通讯公司，主要推销小交换机，由此认识当时在大连市邮电局工作的张春江。1999年，张锐还获得过法国时尚品牌让·路易·雪莱 (Jean-Louis Scherrer)的中国代理权。

张春江长张锐4岁，与张锐结交时已官至大连邮电管理局副局长，不久，1993年8月又升任辽宁省邮电局副局长、党组成员，时年不到35岁。后从邮电部移动通信局局长一路升迁，1999年12月成为新成立的信息产业部里最年轻的一位副部长。在张春江的一路升迁中，张锐始终与他保持良好关系。而中国电信市场这十余年的迅速发展和膨胀，更为张锐创造了巨大的发展机遇。

张锐的电信业务，主要靠瑞致通信这个电信企业。该公司成立于1998年，注册资本400万元，经营范围包括数据通信技术、计算机技术、有线电视传输技术的咨询与服务、商务信息咨询，以及销售通信器材、计算机软硬件。

但张锐的生意绝不止自己经营的电信业务。据悉，张锐可能作为张春江的“特定关系人”，涉及电信腐败洗钱。利用第三方公司实现资产转移，是电信腐败的常见路径。

由于受制于海外监管约束和“做关系”的需要，很多跨国公司选择了另一条路径，即找代理或聘请咨询或顾问来做“中间人”。张锐成立的诸多公司既有电信设备、软件的销售业务，同时也做咨询和顾问。名为咨询，其实就是做第三方代理和通过咨询费转移支付，这是通信行业里最通用的规则，尤其是在外企运作中。如西门子等都在直销之外通过“中间人”进行操作。当时活跃于市场的“中间人”，颇多为电信企业高管或者相关主管部门负责人扶持的“自己人”。

张锐就担任过多家外国公司的“中间人”。据透露，张锐最早涉入电信行业代理和销售的，正是当时所有移动通信设备中需求增长最快的交换机。张锐被抓后，很多跨国公司负责中国市场的人都躲到国外去暂避风头。

事实上，张锐的角色不止于“中间人”这么简单。如影随形，张春江的每一步升迁几乎都伴随着张锐事业的新的扩张。

比如，1995年1月，张春江离开大连，调任邮电部移动通信局局长、电信总局副局长、办公厅主任。也在这一年的7月，张锐在北京成立了北京华脉电子技术有限责任公司，继续电信淘金之旅。张春江正是在背后支持他的关键人物。

华脉电子成立于1995年7月，注册资本为200万元，其中张锐之妻杨旭霞(后改名为杨蕊宁)出资80万元，张锐、姬蓉各60万元。这位姬蓉，即为张春江当时的妻子，后出国读书。

华脉电子在张锐早年生意中扮演重要角色，后来又入股了两家公司。1996年6月，张锐用华脉电子与香港金威消防保安系统有限公司合资成立了一家业务颇为独特的公司——北京华脉金威电子消防系统有限公司，提供极早期延误探测报警系统。

这家并不起眼的公司主要客户包括中国电信、中国移动、中国联通等，业务遍及全国。

1997年，张锐旗下第一家电信公司——北京思瑞德计算机系统集成有限公司成立，初始注册资本150万元。张锐任法人代表，股东有三个，华脉电子仍在其中，出资45万元。

就在思瑞德成立的第二年，1998年，张春江升任信息产业部电信管理局局长，张锐旗下的另一家重要公司——北京瑞致通信技术咨询有限责任公司成立，成立之后经营范围扩大到通信产品及计算机软硬件销售。

这家公司的投资人还是张锐和杨旭霞夫妇，分别占51%和49%的股份，注册资金100万元，后增至400万元，与华脉金威同址办公，但没有挂牌。

2001年瑞致通信又投资了阳光加信科技公司，2007年底以720万元卖给了北纬通信。

张氏夫妇的阳光加信广告在业内名声鹊起，始自2004年夺得中国网通的全国代理业务。

2001年，一个新的机遇正在来临。完成了第一步政企分离改革的电信系统，开始进一步深化改革，重点是突出企业主体地位和更加市场化。与此同时，为了进一步促进电信市场竞争(实际上也是为了解决正在债务深渊中挣扎的网通的问题)，第二次电信重组也在悄悄酝酿。

各大电信运营商由此加大了形象广告和各地推广活动的投入。阳光加信广告在业内名声鹊起，始自2004年夺得中国网通的全国代理业务。其背景是，2003年5月，张春江调任网通总经理。

2003年春节前，阳光加信接到中国网通新品牌形象推广的业务，当时公司号称在电信行业有近十年的专业服务经验。2004年网通推出了“中国网，宽天下”的系列广告，在业内颇有影响。当时，网通大事不断，广告投放密度很大。2004年7月，中国网通成为北京2008年奥运会固定通信服务合作伙伴；2004年11月网通在香港上市，其间阳光加信都是其主要的广告代理商。

业内一般估算广告投放占电信公司年收入的1%～2%。2003年、2004年间网通的营业额在600亿元左右，2005年和2006年则超过850亿元。以此推算，网通每年的广告投放应在数亿元乃至十数亿元之间。广告公司的收入则来自媒介代理费和创意费，投入少、产出高，阳光加信由此获得了不菲收入。

2007年12月20日，奥美整合行销传播集团大中华区董事长宋轶铭与阳光加信广告公司董事长杨蕊宁共同点燃了象征庆贺新生的蜡烛，宣布加信奥美合资公司正式成立。

通过宣传网页可以看到，杨蕊宁肤色微黑，披着红围巾，一头短发的前部有意挑出一片金红。人们很难想象，这个看上去极普通、原名杨旭霞的女人，正在建立自己的广告帝国，并且成为将副部级高官张春江拉下水的行贿人。

张春江窝案：9名高管先后落马

2011年1月6日，中央纪委副书记干以胜对外表示，张春江案已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此前的2010年9月10日，中央纪委对张春江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立案检查，并对其“双开”，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收缴违纪所得。2010年2月28日，全国政协十一届常委会第八次会议追认“关于撤销张春江政协第十一届全国委员会委员资格的决定”。

张春江于1958年7月出生于山东烟台，2000年，42岁的张春江出任信息产业部副部长，是当时较为年轻的副部级干部。2003年5月，张春江出任电信重组分拆后的中国网通集团党组书记，总经理。

张春江在任期间，中国网通完成对小网通、吉通公司的融合重组，并成功在香港和美国上市。2008年，中国电信业体制改革，中国网通并入中国联通，由中国联通董事长常小兵担任重组后的中国联通董事长，张春江五月调入中国移动担任党组书记和副总裁。2008年6月，张春江担任中国移动(香港)有限公司执行董事、董事长。张春江是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委员。

在张春江之前接受调查的中国移动系统的高管，是湖北移动副总经理林东华。2009年7月21日，湖北省纪检监察工作会议透露，中国移动湖北分公司副总经理林东华因涉嫌严重违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自此，林东华案件第一次浮现在公众视野。

2010年4月22日，林东华严重违纪违法案在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这可能是近年来，中国移动通讯领域数额极大的一起涉腐案件 。令人意外的是，由于院方表示，这一贪腐案件涉及“国家机密”不公开审理，拒绝公众旁听案件，并将四名先前持旁听证件进入法庭的市民“请”了出去。案件的判决情况，亦未见媒体披露。

在张春江、林东华之后，中移动高管一个接一个落马。

2010年初，原中国移动通信集团党组成员、人力资源部总经理施万中，据称因在担任安徽移动总经理期间收受西门子公司高达5000万美元的贿赂，被办案机关带走。据2011年6月《新世纪》周刊报道，几乎完全不为外界所知，施万中受贿案已于一个月前走完司法程序，施万中终审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该案是异地审理，由河南省鹤壁市中级法院进行一审，河南省高级法院二审维持一审死缓判决。

与施万中同案被审的还有中间人田渠。施、田二人被法院认定共同收受德国西门子公司给予的总计高达506万美元的贿赂款，田渠被判有期徒刑15年。此外，法院还认定施万中单独收受一民营公司老板李某的行贿款约200万元人民币。该案也被认为“涉及国家秘密”，未公开审理。

2010年3月，中国移动音乐基地负责人、四川移动数据部总经理李向东在内部审计过程中潜逃，带走3.4亿至4.5亿元的资金。

2011年4月6日，四川移动一位主要负责人证实，李向东已归案，相关部门已对其立案调查。该负责人称，四川移动目前只有李向东一人涉案，暂无他人牵扯其中，因此影响“并不太大”。而对于李向东携款金额与潜逃目的地，该人士未作回应。

2010年6月25日，四川移动总经理李华因牵扯李向东腐败案被办案部门带走。2010年9月，四川省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决定，许可对四川省第十一届人大代表、原四川移动党组书记、董事长、总经理李华采取强制措施。

2010年10月，四川移动副总经理陈炳澜接受调查。据悉，陈炳澜与李华一样，被怀疑在公司设备采购过程中收受了“某电信设备供应商”的贿赂。

2010年10月底，因年届退休而刚刚由重庆移动总经理转任党委书记的沈长富，也被有关部门带走。2011年3月，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九次会议表决通过个别代表的代表资格的报告，终止沈长富等4人的全国人大代表资格。

2011年5月，中国移动数据部副总经理马力涉嫌重大违纪接受调查。5月17日，中国移动证实，该公司数据部副总经理马力涉嫌重大违纪正在接受调查。

5月底，中国移动原数据部部长、原卓望控股CEO叶兵被纪委带走接受调查。

据悉，目前，仅涉案的中移动数据部副总马力，就已牵出超过60名涉案人或案件知情人。这些人广泛地分布于政府、运营商、增值业务厂商，乃至更多层面。

除了上述窝案外，其他线索牵扯到的案件也导致中国移动一些干部的落马。如，中国移动通信研究院业务拓展部副总经理张光海，在与其他公司签订技术服务合同时，以借钱的名义向该公司法定代表人索贿10万元。2011年5月，北京市一中院以受贿罪判处张光海有期徒刑11年。

上述窝案可以看出，电信系统群体腐败现象非常严重。电信企业腐败呈现出以侵吞国有资产为主的国有企业领导人个人腐败逐渐减弱、以行政垄断腐败为主的国有企业群体腐败日益严重的新特征。集体腐败多是国企腐败区别于其他腐败的最大特点。据媒体报道，中国移动“马力案”涉案金额超过3亿元、牵出超过60名涉案人。电信企业中的一些腐败分子通常会在企业里网罗一部分亲信，形成一个特殊的利益集团，采取共同作案，相互掩护包庇的手段。由于企业关键领导人员之间，甚至和部分中层干部都有着共同的利益需求，因此企业内部的各种规章制度和监督制约机制形同虚设，重大决策、重大项目、重要人事安排和大额度资金使用等问题失去监控，造成国有资产的严重流失。

因此，建立健全电信企业监督机制已是当务之急。在预防电信企业腐败的体系中，监督对促进制度的落实有着重要的作用。加强监督，既要遵循国企改革的方向和原则，也要把握国企新时期改革的特殊性，以防止国企领导干部滥用权力、挥霍和侵占国有资产为重点，逐步强化国有企业的监督机制，使国企的领导干部不敢腐败。要加强对国企管理的事前、事中和事后监督，不能让纪检监督流于形式。对于一些有腐败苗头的现象要敢于深挖，开展廉政教育，预防腐败的发生；对于重点领域的工作要开展必要的事中监督；对已发生的腐败现象要严查到底。要把领导干部贯彻落实《国有企业领导人员廉洁从业暂行规定》和“三重一大”的执行情况作为监督重点，同时要制定相关的制度来加强对“一把手”的监督，如个人重大事项报告、述职述廉、出国（境）审批备案等制度。通过大力推行厂务公开制度，保障职工充分的知情权、参与权和监督权，提高职工勇于揭发违纪行为的自觉性和积极性，这也是预防国有企业腐败的一个有效的方式。

引入公开透明的竞争机制是反腐捷径。有专家在分析电信行业腐败时指出，对于运营商而言，产品采购、工程招标等也是一个资源分配的过程，其中存在的腐败根源就在于信息流通的不透明，以及市场规范的缺位，这些因素直接导致了“技术性腐败机会”。这些机会的多寡由规范这些权力的法律法规和工作制度所决定。因此，电信监管部门放松管制，引入完善竞争机制应该是救赎现有体制弊端、防止相关部门腐败产生的根本性措施。

同时，加强对重要领域和关键环节的监督检查。对行政审批、行政执法、招标投标、政府采购、专项资金使用及基建、采购、科研经费等行政权力行使和人财物管理，要进行重点监督检查。■

编辑：靳伟华 jinweihua1014@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