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一叶舟读龚祥瑞自传《盲人奥里翁》
2011-07-18于霄
文/于霄
风浪一叶舟读龚祥瑞自传《盲人奥里翁》
文/于霄
“盲人奥里翁是一颗星座(猎户),他摸索着向着朝阳前进。当太阳出来时,他黯然消失在空中,等待着他的是无穷无尽的昼夜。我非常像他。”
——龚祥瑞题解
著/龚祥瑞出版/北京大学出版社
龚祥瑞先生已经故去有年,遗作《盲人奥里翁》的出版也算是对先生一份迟到的纪念。作为法学界的晚辈,先生本人我自然是无缘亲见。但是,先生对法学理论的诸多建树,自学生时代,我便敬仰有加。今日得见先生自传,便急不可待地购来一看。
开篇是陈有西律师对书稿缘起和付梓经过的记述,首页寥寥数百言便让我看到了一位对法学事业有着不懈追求,对国家、对人民怀抱赤诚之心的老人。而这位老人是这样走过他人生最后一段路程的:先生说中国需要一部全新的宪法,现在很多的基本问题都没有搞清楚。他说他已经85岁了,此生已无法看到。他还谈到国共两党将近一个世纪的得与失,说今日中国有政治而没有政治学,有宪法而无宪政,说当今社会过于看重权力而轻视权利,过于重视国家而忽略了社会……
先生自比为奥里翁,执著地向着光明前行。但这一路上有国难家仇,有身世飘摇,在近百年的历史翻覆中,先生如风浪中的一叶小舟,能够为他导航的只有藏在重重海雾中的一丝真理的光亮。
在黑暗中追寻光明,听起是如此美妙,而现实却习惯于将美妙的事物置于炼炉之中,让人们敬而远之。1949年,傅作义部队放下了武器,北平宣告和平解放。龚祥瑞先生当时在北平城中,他看到解放军个个背着全副行军的装备,身穿灰布军棉服,头戴卷边棉帽,足登棉袜草鞋,浩浩荡荡地穿行在长长的大道上,向天安门方向走去。这支队伍虽然粗陋,但都庄严端正。而北平城中的居民对于解放军的到来和北平的和平解放,更是无不兴高采烈,一时万人空巷。先生回忆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热火朝天的场面。观看到解放军的入城仪式之后,先生决定留在北平。
留下的龚祥瑞先生实际上就是我们从前常听说的“中间派”,用当时的用语就是“怀有旧民主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在所有人看来,先生当时一定是对美帝国主义抱有幻想的人;是会长期动摇的,甚至坚定了之后还会动摇;是要争取,是要做工作的人。先生对此也非常清楚,但他留下的理由是“谁要你做个中国人呢”?
开国之初,党外进步人士受到了新政权的礼遇,他们莫不个个喜形于色、受宠若惊。但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先是“三反”、“五反”,后来是“反右斗争”,直至“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新中国的形势像狂风骤雨一般向“旧知识分子”袭来,而对于先生这般留学英国并与国民党有过密切联系的人,更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
“文化大革命”自1966年6月6日开始,先生6月18日就被隔离反省。因为隔离是与所谓“黑帮分子”在一起,所以先生被游街示众时,还挂上了“黑帮分子某某某”的小黑板。前来观看的人群前呼后拥,耻笑声、讨论声不绝于耳。先生之后写道:我并没有因为挂牌游街这类事情而伤筋动骨,当然也不怨天尤人,那人群中的笑声反而让我骤然感到这场闹剧滑稽可笑。
然而游街远非结束,等待这些北大“隔离反省教授”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批斗会。批斗会在北大学生宿舍42楼北侧的广场上进行。北大的教授们,包括了龚祥瑞先生,七八个人站在桌子上,双手各持一张黄色大字报,上面写着各自的姓名,姓名上用红色墨水打着大大的叉,四周依然是围观的群众。主持批斗会的大多是大一新生,他们在台上宣布完“黑帮分子”和“反革命分子”的罪状之后,“打倒某某某”之声响作一片。红卫兵的提问也无法回答。而这种“不回答”却被看做是“不坦白”,而不坦白就是“抗拒”,抗拒就要从严,“不老实就要灭亡”。于是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东压你的头,西打你一拳,总之极尽侮辱之能事。在批斗会回家的路上,先生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他想的是“人毕竟不是天使,除了善良的一面之外,还有残酷的一面,人性既然如此,也就应当听其自然”。
在一次的批斗会上,先生像其他教授一样受到了“避免不了”的毒打。回到家里之后,先生发现自己的左腿上被踢掉了一块肉,在一个血糊糊大洞的四周皮肤都是青肿的。作为旧知识分子的龚先生从未尝过这等皮肉之痛。但他却将此事看成了获得有益学问的途径——只有真正流出鲜血,才能深刻地了解人性,而这些在西文书本上是永远也学不到的。
1968年,北大教授奉命到江西鲤鱼洲劳改农场(也就是后来的“五七干校”)进行教育革命。对于已经饱受折磨的先生来说,离开处于互相厮杀、无政府状态下的北大校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先生在偏僻乡间的生活中深刻地反思了中国当时的问题,看到如此多的北大教授在此浪费时间,蹉跎光阴,先生痛心于新中国遭受的重大损失——受损失的不是被改造的一代,而是应当接受教育的一代,甚至两代人。
离开农场是1971年的事情。那时先生因为长时间的缺乏营养,身体大不如前。临行前,北大教授们杀了留下的猪,先生吃一块肉,啃一块骨头,就掉一颗牙。最后,先生的牙都掉了,还患上了“粒性肺结核”。时隔二十年余年,先生撰写自传时,却更多地想到集体厨房里供应的大桶稀粥和南昌的腌萝卜,说那是“从未尝过的美味”。
九十五年的风雨苍黄,龚祥瑞先生的经历远非一言半语可以尽述。但是在新中国建立到“文化大革命”这几十年的沧海桑田中,我们看到了一位无比坚强,又虚怀纳新的学者。始终的冷静、理智和思索,在漫漫长夜支持着他,正如先生所说,在他有生之年,并没有奢望看到中国民主宪政之制。即便如此,先生还是义无反顾地前行,在生命结束的前一秒,也没有停下那疲惫而有些蹒跚的脚步。《盲人奥里翁》合卷之时,在我眼前的是一条绵延的未竟之路……■
(本文作者系华东政法大学博士)
编辑:黄灵 yeshzhwu@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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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祥瑞, 1911年出生,中国现代法学先驱之一,浙江宁波人。1930年,赴上海入读沪江大学生物学系,后转入法律系。一年后,赴北京入读清华大学政治系。1936年赴英留学,师从拉斯基和詹宁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