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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痴狂

2011-07-15郎朗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2011年1期
关键词:郎朗二叔练琴

“我决定不再教你儿子了。”

死一样的沉默。我感到泪水盈满了眼眶。我看到父亲的眼圈也变红了。他说:“我的儿子是个天才。”

“父母都认为自己的子女是天才。郎国任,你的儿子不仅离天才差得太远,他连进中央音乐学院的才华都没有。”

“您一定得再考虑一下,教授。我们全部的赌注都放在这孩子的才华上了。我放弃我的好工作,到这儿来住在一间小破房里,就是为了您能教他。”

“我主意已定……”

我们走出教授的家门,走进了雨中。一路上,我哭个不停。我的未来崩溃了。当父亲跨下车时,我看不出他脸上流着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在教授拒绝教我的第二天早晨,父亲提前一个小时叫醒了我。他说:“我想让你每天上学前和放学后再多练一小时。”

我觉得那毫无意义。但父亲的眼睛里有一份我以前没有见到过的疯狂。他说:“你一定得像活不过明天那样地练琴。你必须练到每个人都能看到,没有人有理由拒绝你,你是第一名,永远会是第一名。”

但是那天在校合唱团的排练延长了一个半小时。排练结束后,我快步走回家。父亲冲着我声嘶力竭地喊:“你上哪儿去了?回来这么晚!你耽误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练习,这两个小时你永远也找不回来了!你把自己的生活毁了!你把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毁了!”他的声音尖锐而又狂躁。父亲以前也吼过我,但从来没这样。他听起来真的像是疯掉了。

“老师要我留下排练——”

“我不信。你是个骗子,你是个懒虫!你太不像话了。你没理由再活下去了,一点理由都没有!”他狂喊道,“人人都会知道你没考进音乐学院!人人都会知道你的老师不要你了!死是唯一的出路!”

我开始往后退,他的吼叫却越来越歇斯底里。“我为了你放弃我的工作,放弃了我的生活!你妈为了你拼命干活,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每个人都指望着你,你倒好,回来这么晚。老师不要你了,你还不练琴,你真是没理由再活下去了。”

在我生命中,头一次感到了对父亲的深深的仇恨。

我从小到大父亲都一直教我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我的双手,它们是我身体中最宝贵的部分。但此刻我开始用拳头砸墙壁。我想要把双手砸成肉泥,把每根骨头都砸断。

父亲叫道:“停下来!”

我也大声叫道:“就不!”

“你会毁了你的手!”

“我恨我的手。我恨你。我恨钢琴。如果不是钢琴,这些事都不会发生!钢琴让你发疯。钢琴让你想要杀死我!我恨这一切!”

父亲跑过来,搂住了我,开始抽咽起来。“停下来!”他不断地重复着,一边把我抱进他的怀里。

我边哭边说:“我恨你。我再也不会练琴了。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不会再碰钢琴。”

我连看一眼父亲都不愿意。当他问我问题时,我不回答他。他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但这一点也不能打动我。

有时候,他会说:“郎朗,你得重新开始练琴了。你在浪费时间,会把学的东西全忘光的。”

那时我已经开始惦念着钢琴——没有音乐的生活对我毫无意义。我会在脑袋里听到音乐,心中急切地想要去弹那音乐。但是我仍然无法鼓足劲坐到琴凳上。一想到练琴,我就想到父亲那次粗暴的行为。而且,弹琴会让父亲感到很高兴。但我想要折磨他。

这时,“二叔”出现了。

六月的一天,我去菜市场买西瓜,认识了一个姓韩的小贩。他比我父亲年轻一些,他的双眼温暖而诚实。我对他敞开了心扉。我把我全部的故事都讲给他听了。他说:“你钢琴一定弹得非常好,不然你父亲和母亲不会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这说明他们相信你能成为第一名。”

我说:“我是第零名。我现在什么名次都没有了。”

老韩坚持说:“我相信你会成为第一名。现在只是因为你很伤心。我想这个大西瓜会让你开心起来的。”他把西瓜送给了我。我拎着西瓜走回公寓。自从我们之间的冷战开始,我第一次和父亲讲了话。我告诉他老韩的故事。

父亲把老韩请到了我们狭小的公寓。从此,老韩成了我们家的一员,我管老韩叫二叔。他随和的脾气大大缓解了父亲和我之间的紧张空气。

一天,学校合唱团的同学希望我回去给他们伴奏,我没有和父亲提这件事,却告诉了二叔。我问:“二叔,你说我该不该重新开始弹琴?”

“这完全取决于你的愿望。你想弹吗?”

“我不想让我父亲高兴。”

二叔说:“我明白你很生你父亲的气。但这和生钢琴的气不同。钢琴没有伤害你。你热爱钢琴。”

那天下午,我和合唱团额外多排练了一个小时。我回家后,父亲只字不提我没按时回家的事。我没有和他分享我的喜悦。我做不到。我仍然恨他。

如果我一个人待在公寓里,我会弹一段短的曲子,比如说海顿,好让自己高兴一下。但一旦我感到父亲快要到家门了,我马上就会停下来。如果他问我:“郎朗,我是不是听到你弹琴了?”我硬是不回答他。我知道,我的沉默只会让他更痛苦。

那天,放学回家。刚走到家门口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在沈阳的钢琴老师朱教授。她来看我了!我一把抱住她,眼泪流下了双颊。

我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她我到底有没有才华。“你当然有!”朱教授告诉我,她在北京给我重找了一位水平很高的钢琴教授,她相信我会被中央音乐学院录取。我终于看到了希望。

那一年报考音乐学院的学生有3000人,只有15名学生能被录取。我有九个月的时间跟着我的新老师赵教授学琴,为考试做准备。

赵教授人很随和。他对我说:“你需要做的就是放松自己,找到同时流动在音乐里和你心灵里的那种感觉。”

“放松自己”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容易把握的概念。我喜欢难度高的曲目,我以为学了越多的高难度曲目就能赢得越多的竞赛,所以很少会想到“放松”。

渐渐地,我找到了那种感觉。

我父亲仍在努力。他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弥补他那疯狂一刻对我造成的伤害。

天气酷热的时候,我练着琴,父亲会在一只盆子里添满水,让我把脚放进去降降温。如果我快要热晕了,他会拿本书给我扇扇子,有时候一扇扇上三个小时。当天气转冷,天寒地冻的时候,他不仅给我穿上我的大衣,而且把他的大衣也给我披上。如果我的手指冻僵了,他会一直揉搓我的手指,直到血液循环正常为止。

最重要的是,父亲成了我的秘密侦探。他会穿上他从沈阳带来的警察制服,混进音乐学院,看谁在开大师班,他就会混进去听。如果被校警请出来,他就站在教室外面,耳朵贴着大门,努力倾听里面的弹奏和解说。

到了晚上,他会把他学到的东西告诉我,然后耐心十足地坐在那儿看着我现学现卖。

他说:“单跟着赵教授学还不够。赵教授的方法很好,但是如果我们把其他的方法也学来了,应用到你的技巧中去,那你就会成为第一名。”

住在我家的表弟听着我们这样的讨论总是忍俊不禁。

他会对我说:“你们爷俩可真够严肃的,就好像你当不成第一名,这整个世界就没法转了。”

我说:“确实如此。”

“那要是成不了第一名呢?”

“我必须是第一名。我会成为第一名的。”话一说完,我就走开去,又开始练琴……

最终,我获得了中央音乐学院入学资格考试第一名。

摘自《郎朗自传——千里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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