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龙口灵珠
2011-07-12何以端编辑
文/何以端 编辑/任 红
香港,享誉全球的旅游购物圣地“东方之珠”,几十年长盛不衰的“亚洲四小龙”之一,又曾是近百年屈辱国耻的标志性城市,所谓英女王“皇冠上的钻石”——这么多截然不同的头衔,是怎么在珠江口东岸这片热土演绎的呢?
前苏联著名作家索尔仁尼琴曾经深有感触地分析说:苏联改革之所以失败,很大程度上在于不如中国那样幸运地拥有香港和台湾。这个论点,人们稍加思索就不能不赞同。至少,拥有港台这一因素,在力促中国经济腾飞若干最重要的客观条件中,排名十分靠前。
其实,在改革开放最初的十年,两岸关系尚未正常化,民间隔阂仍深,台商进入大陆还非常有限。真正充当启动大陆开放伟业境外最强有力推手的,是弹丸之地的香港。
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百年香港沧桑,前因后果有着出人意料的关联性,比最富想象力的作家写出的任何演义,都要生动、深刻百倍。
芳香古港
过去香港及东莞、宝安一带盛产一种香木,史称“莞香”。此香香味高雅奇特,又名女儿香,远销江浙,饮誉全国。明朝是莞香的全盛时期,当时香港周边所产的香树制品,皆装箱从尖沙咀以小艇送到石排湾,转上俗称“大眼鸡”的大艚船运至广州,再辗转北上。人们将莞香的始发港称为“香港”。
香港,总面积为1104平方公里,人口约700万。地域分为4个部分:香港岛、新界、九龙和离岛。港岛面积为78平方公里,岛北隔着维多利亚港为九龙半岛,面积约50平方公里,两者均为主要商贸旅游区;新界内陆及262个离岛,共968平方公里,其余为水面。
香港历史悠久。考古证实,早在近4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这里就有人类活动,位于新界东南的西贡区曾出土多件当时的石器。距今6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的陶器、捕鱼工具以及兵器,已体现出与珠三角一带相似的风格。
秦朝开发岭南置南海郡,自此直至东晋初,香港均属番禺县管辖,自唐肃宗年间起改属东莞县。今日新界“五大氏族”的原居民,最早在港定居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唐昭宗光化四年(公元901年),源流可谓久远。
香港,意即芳香的港口。这一雅丽名称,古已有之。过去香港及东莞、宝安一带盛产一种香木,史称“莞香”。此香香味高雅奇特,又名女儿香,远销江浙,饮誉全国。明朝是莞香的全盛时期,当时香港周边所产的香树制品,皆装箱从尖沙咀以小艇送到石排湾(今香港仔),转上俗称“大眼鸡”的大艚船运至广州,再辗转北上。人们将莞香的始发港称为“香港”,即运香之港,将港口旁边的村庄,称为香港村。这是香港名称来源认同较广的说法。
东方之珠香港夜景。 摄影/hy/CFP
英人初登香港时,向一名叫陈群的土人向导询得附近村名,便用以称呼全岛;随着英人割地扩大,进而成为对整个地区的称谓。英文名Hong Kong,正是陈群说“香港”的地方口音。这两个英文音节是同韵的,但在珠三角普遍通行的广府白话中,“香港”二字却并不同韵——英国人的记录是否有毛病?据笔者所知,有个别地区的土著白话,确实没有“香”韵,“香港”会发音为同韵的“康港”。至今顺德陈村、番禺大岗等地的口音,仍然如此。
在古代,香港只是边鄙海角“丛莽恶石”的“蕞尔一岛”,居民无非村夫野老,间有海盗出没,一直名不见经传。但是,这里也曾有过抗击外来侵略的激昂史迹。例如明正德十六年(1521年)及次年,明军分别于香港的屯门及大屿山海面两次大败葡萄牙侵略军,将其彻底逐出。1939年11月,中英之间爆发“穿鼻(洋)之战”,英军败退尖沙咀;林则徐下令官涌(今香港佐敦)炮台攻击,一举将其逐出,史称“官涌之战”。
在屈辱中崛起
“我之此等思想发源地即为香港……我恒默念:香山、香港相距仅五十英里,何以如此不同?外人能在七八十年间在一荒岛成此伟绩,中国以四千年之文明,乃无一地如香港者,其故安在?”
鸦片战争开启了中国屈辱挨打的近代史,而香港岛则是列强向中国割地的第一刀。
根据1842年签订的中英《南京条约》,英国占领了香港岛。根据1860年《北京条约》,英国再占九龙半岛大部。1898年,英国又迫使清廷签订了《展拓香港界址专条》,约定把位于深圳河以南、后称为新界的土地以及附近岛屿,租给英国99年,使侵吞的土地扩大了近十倍。
老谋深算的英国人咬定了香港,再三扩大地盘,显然是看中其重要的战略地位。香港是优良不冻深水港,扼中国第三大河——珠江的出海口,与长期“一口通商”的华南巨埠——广州近在咫尺。清中叶时,这里就是各国商船的停留点之一;这里远离中国的政治中心,但与东南沿海富庶之地及东南亚、乃至南洋诸岛却有着便捷的海路。对于以船坚炮利、国际贸易为强项的英国人来说,正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上佳位置。
英国人把香港首先作为侵华的基本军事基地。早年,对华赤裸裸的武力侵略可以迅速攫取最大的强盗利益。从鸦片战争开始,香港便是英国在华最大驻军基地,也是历次对华侵略的指挥中枢。香港又曾是英国在远东最大的鸦片走私总站,是对华经济侵略的主基地。香港英资银行长期倚恃不平等条约,控制中国外汇和资金市场,掠得惊人资产。
历史上的香港社会,曾是一个充满严酷民族压迫的殖民地社会。早期的英国殖民者特意保留“大清律”,用包括鞭笞、戴木枷、站木笼等野蛮手段,专门对付“无款可罚”的贫苦华人。英资各财团依仗港府的支持,长期控制着香港的经济命脉,获取巨大经济利益。香港民间早有说法:除了港督府,实际统治香港的是马会、怡和与汇丰。
另一方面,香港又是一个采用资本主义运作形态的商业社会,自由、平等和法治是其发展的基本条件。英国于1842年正式取得香港岛后,即宣布香港为“自由港”,史称“香港开埠”。随后陆续制定了一系列经济法规,促进商业发展,使香港逐步融入世界商圈。香港人口迅速增多,现代市政建设逐步完善,成为远东著名都市。
相比于“重本抑末”、遍地陈规陋习、动乱腐败的内地封建社会,香港的明显优势吸引着大量内地商人和手工业者前往避难、谋生和发展。由于华人的艰辛努力,开埠后还不到40年,1881年的香港税收已“华人所输,十居其九”,这标志着华商实力已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事实上,此时的华商已基本上完成了从传统封建商人向新式近代商人的根本转变,拥有了巨大的社会能量。
西方先进的政治、经济思想和自然科学知识在香港传播,对近代中国产生了不少积极影响,作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很多有识之士从香港吸收过重要的精神营养。辛亥革命前,孙中山先生直接策划的南方十次武装起义中,就有六次是以香港为基地进行的。
中山先生曾在讲演中明确指出:“我之此等思想(指革命思想及新思想)发源地即为香港……我恒默念:香山(先生故乡)、香港相距仅五十英里,何以如此不同?外人能在七八十年间在一荒岛成此伟绩,中国以四千年之文明,乃无一地如香港者,其故安在?”
香港立法会大楼。 摄影/吴吕明/CFP
香港李小龙雕塑。摄影/袁水灵/CFP
其实,当时的香港远非尽善尽美。但是殖民地香港的进步与秩序,与内地的落后与混乱确实形成了巨大反差,难免使中国的志士仁人产生极大的触动,令他们由衷赞誉了。
华丽蝶变
六七十年代,随着经济起飞,港府开始作出一些重要的社会改革。例如以推行廉租公屋为主的纾困措施,有效缓和了社会矛盾;同时成立廉政专员公署,打击严重的贪污问题。此后又陆续推行九年免费强迫教育、大学生资助计划等等。
1949年秋,人民解放军如秋风扫落叶般解放了整个大陆,唯独小心地留下了弹丸之地香港与澳门,不惜让这两块“丑恶的”帝国主义殖民地,紧靠在红旗飘飘、凯歌飞扬的新中国旁边。
这是中央早有腹稿的策略,后来形成所谓“长期打算,充分利用”的八字方针。
周恩来总理内部分析过,香港是英国在远东利益的总代表,拉住香港就拉住了英国,可以充分利用英美在远东政策上的矛盾,获取最大利益。香港“将是我们的瞭望台、气象台和桥头堡。它将是我们突破……封锁禁运的前沿阵地。”有人认为香港这步棋在当时必须一边倒的形势下,还有预防斯大林“霸权主义”的某种作用。
真是一步绝世好棋。回顾当年北京的不少决策,常受害于浪漫的理想主义与反复折腾。像这种现实主义而且一以贯之的老练决策,确实不多。
一个漫长而奇特的共存时期开始了。属于香港的最为辉煌的剧目,即将徐徐拉开大幕。
英国是西方最早承认北京、同时又不与台北断交的大国。由于香港,中英之间存在某种默契。光是朝鲜开战后北京暗中从香港源源不断地得到的石油、橡胶等关键紧缺物资,就足证决策之英明。在远东日益紧张的冷战态势中,灯红酒绿的香港成为各方势力都可以某种合法身份进出、可以暗中活动渗透、却又都不能公开亮相斗法的特殊国际俱乐部。
香港成为大陆向外透气的主要窗口,作用无可代替。此后多年,无论意识形态如何喧嚣,也不曾动摇港澳政策于分毫。1957年设立长盛不衰的“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之所以选址广州,毫无疑问是靠近香港之故。
香港本身,沦陷时居民大减至60万,从解放战争后期起,各式避难者包括实业家纷纷逃入,1951年人口迅速增至空前的220万。这带来了紧缺的技术和资金,还有大量廉价劳动力。
由于对华禁运,香港向来的转口物流业无法维持。因此当局实施经济转型:从发展纺织业开始,其后扩展至成衣、玩具、电子、钟表及印刷等,十余年间,成功转型为东南亚著名的制造业中心。
六七十年代,随着经济起飞,港府开始作出一些重要的社会改革。例如以推行廉租公屋为主的纾困措施,有效缓和了社会矛盾;同时成立廉政专员公署,打击严重的贪污问题。此后又陆续推行九年免费强迫教育、大学生资助计划等等。这些卓有成效的措施,使香港各项主要社会发展指标都迅速达到国际先进水平。毋庸讳言,香港吸纳了包括高效严谨的治理经验等老牌大英帝国的不少精华。
到中国人折腾够了,重新打开国门时,惊异地发现门槛外那从没正眼看过的灰姑娘,竟已出落得天姿国色、艳光四射,成为高不可攀的“亚洲四小龙”之一了。香港这一蝶变,标志着以华人为主体的社会,首次跻身世界发达地区行列。
骨肉同胞
当代中国人接受商品经济的再启蒙,是从广东起步的;而执教鞭的“全科教员”,几乎全是香港人。那些年,每个返乡港客都是市场经济的义务宣讲员,每件礼物都是有说服力的展品教具。
台湾同胞曾经在近30年间与大陆完全隔绝音问。港澳同胞却不然,他们与大陆亲人的交往无日无之,声息一直密切相通。
改革开放前,北京对“殖民地加资本主义”的香港从来是谴责的,但是对“港澳同胞”却始终热情客气,即使在“海外关系黑六论”横行的时代,也依然不变。
或先或后,绝大部分的港澳同胞均来自内地,人数最多的是广东省,福建次之。解放初香港与内地经济差别不大,往来还相对自由。不久控制变严,逃港随即发生。1957年宝安县边防的农村青壮年就已逃跑一空。更大的逃港潮发生在三年饥荒时期,官方没有统计数字,有学者分析,仅成功抵港的就不下百万之众。此后20年间逃港者不绝如缕,直到1980年代初,港英当局才将其严加遏制。此后,香港实行有限度的合法移民政策,内地移民来源遍及全国各省市。
几十年的移民潮,为香港带来源源不绝的新鲜血液,包括很多实业家及专业人士,从董建华家族到邵逸夫、李嘉诚等人,都在其间。
港人对大陆亲友,一直充满血肉亲情,乃至形成广东无人不知的“南风窗”。计划经济时代,港人汇款或寄包裹接济内地十分常见,也是国家侨汇的重要来源。三年饥荒时期,港客大包小包走过罗湖桥,罐装猪油及加了重糖的豆酱煮猪肉是极品重礼。由于海关对身上衣物一般不征税,港客常常是回来时裹得像球,归去时剥得像猴。返港客在寒风中剥剩单衣,高高兴兴挥别亲友冲进列车的景象,屡见不鲜。
大陆改革开放了,港客又把世界上最吃香的商品——电视机、收录机送返大陆,让亲人率先品尝“现代文明”的滋味。当时的香港,好运正隆,港客来往频繁,已不必小心钳口怕犯忌。他们怀揣着儍瓜机与外汇券,在内地各新老酒店招待亲朋,自我感觉极好。
当代中国人接受商品经济的再启蒙,是从广东起步的;而执教鞭的“全科教员”,几乎全是香港人。那些年,每个返乡港客都是市场经济的义务宣讲员,每件礼物都是有说服力的展品教具;而尚处温饱水平的内地亲友则是满心信服、跃跃欲试的听众,随时准备入门上路。这是广东的改革开放步子迈得最大最坚决、非公经济发展最快最出彩的深层原因。
历来华洋杂处的香港人,早就熟练与国际接轨。大的国际品牌在港多有代理及专卖店,大门一开,港商顺势伸延进广东设点设厂,是轻车熟路。洋公司要进中国,只要找香港人帮忙往往就事半功倍。
至于两地黑暗势力趁机合流走私行贿、商业诈骗、搞黄赌毒,当然是问题,但毕竟是“一个指头”的问题。
改革开放的头十来年,香港一直是世界的二传手,而广东又是香港的二传手;民间直白的说法是“全国学深圳,深圳学香港”,都动起来了……
难怪索尔仁尼琴如此艳羡香港。这么个天造地设的高效中转站、放大器、桥头堡、训练场、同乡会、向导中介处、参谋策划部,环顾全球,一时无两。如此因果深长的特例,岂是别的国家想有就有的!
飞龙与灵珠
有香港学者指出,以社会整体发展水平而言,香港依然远超内地任何城市。除了专业,主要恐怕还在公共管理的透明与效率、平(等)机(会)与廉政,以及居民的知识层面,包括诚信秩序、法治参与、人文关爱、环保公益等“软实力”理念。
1997年7月1日子夜,在全世界注目中,香港实现了主权的庄严回归。随着英国国旗降下,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百年国耻终于彻底成为了历史。
从1984年底中英双方签订明确回归的《中英联合声明》起,至今又过了将近27年,接近一代人的时间。其间香港的风风雨雨,一言难尽。
《联合声明》签订之际,香港已是亚洲最富裕的城市之一,人均GDP全球前十名以内。尽管北京明确承诺将采取“一国两制”政策,确保香港高度自治“五十年不变”,但鉴于两地经济发展和社会形态的巨大差距,“回归”二字仍在港人中引发轩然大波,随即是移民欧美浪潮。
香港回归后仅三个月,便爆发了亚洲金融危机。港币受到强烈冲击,地产大幅下跌;加上生产线北移、中转港优势削弱,失业、通缩凸显。2003年又突如其来一场“非典”,香港连遭重创,损失无法估计。
但是,让大多数国际观察家都大跌眼镜的是,危机没有冲垮中国。在中央政府的坚决支持下,香港也经受住了这一连串考验,国际游资狙击港元以惨败告终。中国经济带着问题高速前行,创造了连续30余年增长的奇迹,一举成为全球最大外汇储备国和第二大经济体;尽管还有不少贫穷落后,但再也不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
“非典”以后香港经济虽然还有磕磕碰碰,但毕竟在持续好转:失业率下降,社会稳定,股市楼市升温。“自由行”大陆旅客为香港带来滚滚财源,内地投资者把香港楼市推向新高,似乎并非只有英国人能行。多数港人已经体会到“CEPA”(两地更紧密经济合作)的切实好处,他们对普通话从敬而远之到争相掌握。香港公司纷纷进入广阔的内地淘金,数以十万计的专业港人北上大展拳脚,不少欧美港人陆续回流。
随着惯于寅吃卯粮的欧美大国接踵而来的巨大金融危机,世人不得不彻底抛弃成见,重新审查世界到底出了什么根本故障,“金砖四国”声名大噪,“中国拯救论”应运而生。这自然不能当真。中国有自己的棘手问题,随着人均GDP的增长,也进入公认“多事之秋”的发展区间,面临危机和陷阱都不少。
香港近年似乎有点边缘化、面目有点模糊,不再像过去般如日中天;在更加国际化还是更加中国化取向上摇摇摆摆。其实,她是在周边巨变中,小心地又一次重新探索自己的最佳位置。
有香港学者指出,以社会整体发展水平而言,香港依然远超内地任何城市。除了专业,主要恐怕还在公共管理的透明与效率、平(等)机(会)与廉政,以及居民的知识层面,包括诚信秩序、法治参与、人文关爱、环保公益等“软实力”理念。而这些更根本更持久的因素,将为内地进一步改革提供有益借鉴。
1997年6月30日午夜,在香港政权交接仪式上,英国旗帜正在降下。中国国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正待升起。摄影/孟仁泉/CFP
目前香港仍然是中国唯一的国际金融中心,与内地合作已进入良性互动的常态阶段。国家珍视香港,邓公晚年曾为未及踏足香港而遗憾,胡主席和温总理近年都一再强调,香港在国家发展中的角色是不可取代的。
2007年底,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香港可于2017年普选行政长官,2020年普选立法会。可以预期,一个高度民主法治、繁荣幸福的明日香港,必将为中华文明添上绚烂的一章。
从痛失香港的鸦片战争开始,几代中国人都在梦寐以求强国复兴。改革开放30余年后,飞龙在天的壮丽图景已经渐次显现,而香港,就是飞龙口中那颗光芒四射的灵珠。下一个30年,在中华民族成功闯出独特和谐发展之路的关键阶段中,香港的角色或许会变得更加重要。珠与龙,将更加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