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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到

2011-07-12逄金一

青年文学 2011年16期
关键词:天气爱情

逄金一

月下散步记

今夜月光很好,天上居然出现了三四颗星星,虽然稀疏得像小孩十分充分的豁牙,或者稀罕得如商人的诚信,毕竟是有了。难得啊。这个城市的空气污染全国有名,近几年来环保部门采取屡败屡战策略,不断做出努力的姿态,显得颇有成绩感。今夜连童话中的星星也出来散步了,可见我出来得有理。

出门就踩上了一堆狗屎。狗是不讲文明礼貌的,它蔑视人类的法则,而有自己的原则。它的原则之一就是蔑视人类的马路,蔑视人类的散步与干净的鞋。它把它的原则成功地发表在我的鞋上。我想这不是一只充满幽默感的狗,而是一只恶意的狗。

出租车嚓的一声,惊醒了我的思考,并把路边的积水以一种饿虎扑人的姿态和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溅洒在我身上。车过之后,如变戏法一般,半边白裤子就成了黑泥裤——时髦啊,前卫啊,巴黎伦敦时装界的模特们怕也没穿过这样酷的裤子吧。

我就穿着这样的鞋子和裤子来到了青草地。鼻里嗅到的却不是青草的宛如初恋的甜甜味道,而是路边烧烤腾腾的烟火气。牛肉、羊肉、海鲜,天上飞的,海里游的,能烧的都可以烧,能烤的尽可能地烤,好一场刀光剑影的杀戮大戏,好一个烟熏火爎的烧烤大集,他们占领了人行道作为根据地,并不断地加以扩张,直逼得行人掩鼻迂回至车行道,而左右的车行道各停着一排歇脚的汽车,行人只得在车水马龙中穿梭而行,蛇行鸭步。游击队当年打游击,大约也是这样辗转的吧。

一会儿走上了步行街。不知道这条街为何叫做步行街,因为自行车、摩托车与电动车在这条街上穿来穿去,像油滑的泥鳅一样。更还有排长队的出租车,专门收购从超市购物归来的人们。有车就是硬道理,有车的人说话有份量,连步行街也是为有车族准备的。

这条街上经常有商业促销活动。泼辣的小主持人拉一位行姿颤颤的老大娘上台,喊一个口号,做一个动作,就可以得到一份礼品。高音喇叭声震马路,少男少女的伴舞走在21世纪的大路上,狂野豪放,意气风发。

总有要饭的。三五个小孩,分散在不同处。我给了近旁一个小孩一元钱,其他小孩终于发现了市场,爆发一样地围上来,抱住我的胳膊、大腿,伸出脏兮兮的手,集体上演短剧《疯狂的一元钱》。

公交车站牌下还有抱得更紧的。拥吻。全身心的抱紧。女的全身粘在男的身上,脚是悬空的,玩杂技一般。那紧密劲,比着当年全国人民夜学语录的劲头还紧。

在这个风景的不远处,就有农村妇女打扮的中年人在外形美丽的垃圾桶里寻寻觅觅,但她很快就被一膀爷赶走了:这个垃圾桶是他的势力范围。他光亮的膀子是实力的象征。此人颇像《红楼梦》里的焦大,或《水浒传》里的李逵,威风凛凛,毫无顾忌。

这个季节已不再有板妹。而就在夏季,她们与膀爷在城市里交相辉映。白居易《长恨歌》中说杨贵妃温泉水滑洗凝脂,我的大学老师在解释凝脂时,说是像猪板油一样白且滑,现在的板妹之露,也像猪板油一样白且滑,而那正宗的膀爷之露,黑得像社会上某些人的良心。黑白之配,正是永远的流行色。

有打墙装修的声音。这个城市一年四季少不了诸如修路与装修之类的“修正主义”的声音。甚至夜晚也此起彼伏,经久不息。这仿佛就是城市的象征。五楼装修的沙土扬泄到一楼,砸到停泊此处的汽车上,引得汽车呜呜抗议。一车叫,又会引起车场众多汽车的群叫,颇似连锁狗叫,引无数行人竟侧目。

在这种貌似的狗叫中,我走进超市——随便十几平米的地方,原来的酱酒铺,只要卖东西,现在都叫做超市,也不知超在何处。超市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光杏仁露就好几个牌子,都是河北承德产的,都是一个女明星模样的人展开石榴籽一样的牙齿,笑眯眯地看着你,手里举着一听杏仁露,听身字体都是一样的,颜色也大差不差,看起来都像超生的亲兄弟一样——超市之超,怕就在于此吧。

有条母狗追过来,兴奋地舔我的鞋后跟,温顺得像弱柳一般。路人以羡慕的目光看着我,以为见证了爱的一幕。而世界上只有我、今夜的月光和那三四颗星星知道,不是它爱我,它爱的只是狗屎啊。

忽然想到

可以说,好多人都是“天气主义者”。天气好,心情也好;天气不好,心情就连带着不好。这方面,以文人骚客为最明显,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就是以天气变化归纳总结文人心情的。翻翻中外文学史,会发见不少迎春、惜春、伤春、苦夏、悲秋、厌冬的章句,其中的伤春、悲秋还被研究者推论为中国文学的两大母题。“甚至连青蛙和它的恋人也在这温暖的季节里(指春天)换上了更加漂亮的新衣。”爱默生在他的《日记》中这样说。

天气关乎心情,也摇荡影响着爱情、性、工作效率、思维敏感度、思想。

“我言秋日胜春朝”和“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虽然与一般人对天气的感觉相异,其实也脱不出“天气主义”的圈子。

也有“非天气主义者”——“气候和我的情绪几无联系,我心里自有雾日和晴天。”这是帕斯卡尔在《思想录》中的话。作为散文家、哲学家的他,同时又是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又生活在唯理论时代,所以,能够超越天气就不难得到解释了。不过,“我心里自有雾日和晴天”也的确是一种不凡而诱人的境界,让人肃然有思。

有爱的地方就不应该被称为角落。

简爱是幸运的。她虽然长得不漂亮,然而自尊,内心世界美丽灿烂,更重要的是,她的爱情对手是一些虽然貌美但虚荣、势利、浅薄的贵妇。假若她的对手不但貌美且心灵也美,比如是海伦、西施、王昭君、安娜·卡列尼娜等等,那么,简爱与罗切斯特的爱情故事又会作何演绎?

一个发生于狭窄空间里的爱情故事。

一个相对虚伪的爱情故事。

爱情总是发生于狭窄的空间。爱情又总是相对的。在简爱、罗切斯特、贵妇人、再加上阁楼上的疯女人这个圈子里,简和罗的爱情是实质的爱情,出了这个圈子,他俩的爱情就难保证是味足的爱情了。

古代的国王能够在全国范围内猎艳,也是为了在空间上超越相对,达到此方面的绝对和永恒。

但爱情又与猎艳不同,国王得到了最大范围的艳,往往失去了哪怕最小的爱情。

人要成长,须得不断积累,积累健康、知识、经验等等。而另一方面,人的成长也离不开抛弃。

火箭升空的过程就是不断抛弃燃烧完的箱壳的过程。万物生长,得不断吐弃二氧化碳。所谓大江大河,实际就是离弃故乡最远最彻底的水。若没有死亡之神对生命的抛弃,地球村早就人满为患了。

生活中也如此。不抛弃包袱,如何能快捷行路?不抛弃童年少年的幻想、幼稚和往往是无谓的热血,如何能成熟?不丢弃一些私心杂念,又如何能够成为大我之人?

有失去才能得到,得到的过程也是失去的过程。

所以不必患得患失。

关键是要前行。

韩少功在《夜行者梦语》中说:“只要有第二个人出现,比如鲁滨逊身边出现了星期五,事情就不一样了。累人的文明几乎就随着第二人的出现而产生。”

这自然是精辟之论,然所设想的状态也太理想。首先,文明最初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个群体的事,它不是某一个人的发明创造,而是群体的共同进化。其次,文明状态一旦产生,个人即使在独处时也还是社会人,而不是自然人,所以,孔子才会有慎独的提醒。

独处并不意味着与社会脱离。独处者仍处于法律和道德的保护之下,责任、义务、权利、自由,在本质上没有变更,只不过呈现出隐性和显性之别。

文明无时无地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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