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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翔忆蓝马

2011-07-11文/蓝

上海采风月刊 2011年8期
关键词:刘胡兰文工团参军

文/蓝 翔

蓝翔作家,民俗学者,著名收藏家。现任上海筷箸文化促进会会长。著有《上海滩大亨传奇》《收藏史》《筷箸史》等20多部

《上海采风》去年12期刊登了《蓝马:戏真人更真》后,曾有好几位文友问我,蓝马原是电影明星,怎么会参军呢?又怎么调到总政文工团的?蓝马和蓝翔是不是一家人?嘿,友人还问巧了,我虽与蓝马非亲非故,但我和蓝马先后参加20军文工团,当年也被“误认”过亲兄弟。此情此景历历在目,终身难忘。

参军改名蓝小马

我从小是影迷,有人迷女明星,我却为石挥、赵丹、谢添、蓝马着迷。石挥演的《夜店》《假凤虚凰》,蓝马主演的《天堂春梦》《万家灯火》,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是百看不厌。他们演的电影看多了我就梦想当演员。说来真是心想事成,上海解放后,我在解放日报上看到九兵团招考文艺工作者的消息,激动万分,忙赶到威海卫路一所小学内去报考。

我原名蓝承森,按照习俗当演员总会取个艺名,我是1930年生人,属马,当时对蓝马非常崇拜,于是当机立断取名蓝小马。谁知陪我报名的表哥不同意:“这个名字不好,让人家听起来还当你是蓝马的儿子呢!再说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马,也不必沾人家大明星的光。”闻听此言,正巧窗外有群鸽子飞过,我来了灵感,对表哥说:“那就改名蓝翔吧!”表哥笑着说:“这个名字好,祝你将来登上舞台飞黄腾达。这句唐代韩愈诗中典故,飞黄,也是传说中的神马。”

说来令人难忘,因为在学校中多次登台,经过考试,很幸运榜上有名。报到第一天,淞沪警备区宋时轮司令员亲自主持欢迎会,宋司令还请来两位名作家靳以和黄源,为我们200多个文艺新兵作报告,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解放军的政治和文化教育。

当时没有营房,我们50多个分配在20军文工团的新战士,就住在虹桥机场附近的农村茅屋中,新兵学习班学习一周后,乘坐上海战役中缴获的美军十轮大卡车,高唱着“我们是民主青年、我们是革命的先锋”等歌曲,满怀激情地赶到嘉定20军文工团驻地,然后手舞足蹈地穿上刚发下来的新军服,开始了解放军的新生活。

救灾义演《刘胡兰》

我们20军文工团1949年5月解放上海后,6月即在虹口区解放剧场公演《白毛女》,7月又赶排歌剧《刘胡兰》。导演分配我们四个新同志演反动派阎锡山部队的勾子兵,虽然没有一句台词,但这是我们参军后的第一个角色,大家排演都很认真。

排练进度很快,20多天后接到命令,我们集合从郊县嘉定出发,赶到市中心四川北路横浜桥,驻进当时的上海戏剧学校(上海戏剧学院前身,现在的虹口区教育学院实验中学)。当时就睡在三楼小剧场,男团员解开背包睡地板,女同志受优待睡在舞台上,她们高兴地说:我们总比男同志高一等。第二天全团即在不远的东宝兴路口的虹光大戏院(现群众影剧场)演出歌剧《刘胡兰》。因当时上海遭受台风灾害,我们这次是救灾义演,票款全部捐献救灾。

蓝马把我从舞台上扶起来

我所演的勾子兵,前几场只是过过场,直到刘胡兰不幸被捕,匪军搬来大铡刀,大胡子连长命令我刀铡刘胡兰时,我才算真正进入角色。因为我所演的勾子兵,是被阎锡山反动派拉夫拉来的穷苦农民,不忍心对刘胡兰下毒手,虽然手提铡刀柄,但双臂颤抖,久久不忍按下铡刀,这时大胡子连长火冒三丈,一脚把我这个勾子兵踢下台阶,自己凶残地将刘胡兰杀害。

平时排练,大胡子连长只是象征性的踢我一脚,谁知这次正式对外公演,他真的飞起一脚踢在我的腰间。我首次登台缺少经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踢倒在地,痛得眼冒金花,身出冷汗,可我动也不敢动,怕分散观众注意力,直到落幕才有人把我扶起来。

当时舞台上正在换景,一片黑暗,我也弄不清谁把我扶起来,等到后台我才看清扶我之人竟然是我仰慕已久的大明星蓝马。他对我说:“小同志,你演得很好,很朴实。有很多名演员也是从跑龙套开始的,好好干!”我闻听此言,受宠若惊,忙说:“我是新兵,请蓝马老师多多指导。”从此蓝马成了我的良师益友,我把他的这几句话牢记心中,无论台上台下我都会“好好干”。

义务舞台监督蓝马有求必应

蓝马怎么会天天到我们后台来呢?原来早在抗战时期,他和我们文工团葛鑫团长,同在话剧界老前辈唐槐秋创办的中国旅行剧团当演员。葛鑫后来参加新四军,蓝马虽然多次暗暗打听他的消息,可是在特务军警血腥统治下,老友无影无踪,有时只有梦中出现。想不到的是,上海刚一解放,失踪多年的葛鑫竟找上门来,先是请他协助《白毛女》演出,后又请他出任《刘胡兰》义务舞台监督。

因为蓝马是老上海,而我们文工团进驻上海后,人地生疏,要演出一台大戏,以前的布景、道具、灯光、化妆等等太简陋,无法适应上海观众要求,千头万绪样样都要重新做起,葛鑫团长只好请上海影剧界兜得转的老克勒蓝马助一臂之力。

蓝马为人忠厚,讲交情、重友谊,何况这是为他所敬仰的解放军作贡献,所以他有求必应。他不但为《白毛女》演出借剧场,请灯光师设计灯光,发现观众对解放区歌剧《白毛女》不了解,首场演出观众只有七八十人,蓝马急坏了,连夜打了十多个电话,第二天一早骑自行车一家家动员各种关系购票,忙得连午饭也顾不上吃。结果第二场上座率就有数百人。蓝马继续宣传组织观众,第三场出票八成,他又请上官云珠等老友出马,第四场竟挂起客满牌子。

第四排左起第五人为蓝翔

这并不是说《白毛女》客满全是蓝马一人之功,这个戏的确令人感动。演员不但感情真挚,歌声十分悦耳动听。陈荣兰(复员后任上海沪剧团团长)的喜儿,商晨芳(复员后任上海杂技团党支书)的白毛女,葛鑫(后调上影厂任导演)的穆仁智等,都演得十分精彩。戏好,再加上蓝马、上官云珠等红星捧场宣传,所以《白毛女》和《刘胡兰》场场客满,誉满浦江。

蓝马不姓蓝,姓董

当我们在虹光剧场上演四场《刘胡兰》圆满完成救灾义演任务、回到嘉定驻地后,忽然传来蓝马要来参军的消息。起先我们都不相信,认为蓝马是和赵丹、上官云珠、吴茵等影坛红星演出《丽人行》和《希望在人间》等十多部影片和话剧的名演员,他不可能放弃高薪和优越的生活来当兵。

正当我们议论纷纷时,有位刚参军的女同志跑来要我请她吃糖,我莫名其妙,既没有提升干部,又没有立功受奖,为何请客吃糖?不料她说:“你阿哥来参军了,你们两兄弟可以同台演出了,这是喜事,当然应该请客喽!”我听了哈哈大笑,忙说蓝马不是我阿哥。这位小姐很天真,她认为一个蓝马一个蓝翔,一笔写不出两个蓝字,再说我们两个都胖呼呼的,一定是兄弟。

其实蓝马并不姓蓝,他姓董,原名董世雄,他父亲是北京的一位名医。而我是畲族,祖祖辈辈都姓蓝,原籍江西。不过蓝马和蔼可亲,虽是大明星,从不以名人自居,他虽不是我亲哥,但自从他那次在虹光大戏院把我从舞台上扶起来后,在我的心目中已把他当成亲阿哥了。

电影《万家灯火》中吴茵和蓝马

蓝马参军起风波

俗话说,树大招风。蓝马参军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人还没到我们文工团,大报小报就刮起阵阵旋风。有的小报说昆仑影业公司为了不让红星名角飞走,扬言要上书毛主席劝阻蓝马参军。其实不要说蓝马,就是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小青年参军,也有不少家庭拖后腿。这主要受了“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旧思想影响,何况当兵有流血牺牲的危险。

这时又传来小道消息,毛主席说过,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现在又说:人民享有参军自主权,只要他自觉自愿,又符合解放军条件,谁也无权阻止他。团里老同志也说,上海解放,掀起参军热潮,势不可挡,这是人心所向,无人可以阻止。

我们这些上海新兵虽然幼稚,但相信这小道新闻不一定真来自小道,我们猜想蓝马一定会来参军,我盼望“阿哥”参军的心情更强烈。

卖家产购公债参军

盼啊想啊,一觉醒来耳边突然响起集合号,等队伍站好,副团长宣布,早饭后九点钟入场,军风纪必须整齐,不许迟到早退,今天欢迎蓝马同志参军。

“热烈欢迎蓝马同志参军”大会在嘉定西门驻地天主堂举行,会场里没有耶稣、上帝,我们团长和蓝马唱主角。那时老团长葛鑫已调上海电影制片厂任导演,新团长胡野擒主持欢迎大会。当团长和穿上新军服的蓝马一起登上主席台时,全团情不自禁起立鼓掌欢迎。

“蓝马参军非常坚决!”团长介绍说,他参军前变卖了所有的个人财产,所得的钱款全部买了公债。蓝马戏言,我现在是真正的无产阶级。这次欢迎大会虽隆重但很简朴,没有鲜花和彩旗,只是在一条欢迎横幅下,挂着上海电影界欢送蓝马参军的锦旗,旗上“购债模范”四个金字闪闪发光。团长指着这面红色锦旗说:“蓝马同志参军不留后路,他把一切献给党,献给解放军,他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好同志。”此时台下又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有些女同志还流下感动的泪水。

文工团开欢迎会少不了演出节目,主角当然是蓝马。他光唱了一段京韵大鼓,那身段、那眼神、那唱腔,简直令人陶醉。一曲唱罢,我们呼喊蓝马“再来一个”。出乎意料,只见他举起双手,忽然落地来了个“划虎跳”,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因为蓝马身材高大,较胖,翻跟斗有点笨拙滑稽。

蓝马这时说:“同志们不要笑,我不善于演小丑杂技,为什么不扬长避短演拿手节目呢?老实说,我这个电影演员,虽然在旧社会小有名声,但生活很苦闷,现在好了,解放了!我穿上新军装心中特别高兴,我翻跟斗的意思很明确,这叫大翻身,这一个跟斗从旧社会翻到新社会,我从此走上革命的光明大道啦!”蓝马眼含泪花的肺腑之言,又引起雷鸣般的掌声。这时蓝马接着又激动地说:“我参军还有个原因,同志们!我太爱你们了,自从葛鑫老友请我帮助你们演出,我们天天在台上台下在一起并肩战斗已经七八个月了,你们苦干、实干,顽强的作风已经感染了我,我对20军文工团产生了很深的感情,我离不开你们了,我要下决心穿上军装和你们在舞台上干一辈子!”

挎着手枪吸旱烟

说心里话,蓝马舍不得离开我们,我们全团也和蓝马建立了深厚友谊。蓝马参军后,领导任命他为戏剧教员,享受营级待遇,军部特别批准,发给他一支解放上海时缴获的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勃朗宁小手枪。蓝马很珍惜这份荣誉,每逢外出总会将小手枪挂在腰间。

1949年1950年,解放军都实行供给制,除了吃穿外,津贴费以四两黄烟一斤肉价折算。长期的演艺生活,使蓝马养成了吸烟的习惯,而且烟瘾很大,一天一包还不够。参军前夕,他卖掉了心爱的名牌自行车,买了十条“大前门”带在身边。偏偏他热情好客,见了烟友总要摸出“大前门”请客,才一个半月,所带的“大前门”已经全部烟消云散,再买烟,津贴费还没发,怎么办?他的勤务员是个山东老兵,见蓝马犯了烟瘾没烟抽,就设法替他做了一杆旱烟袋。团部也特别照顾他,每月另发补贴费。他不敢再买“大前门”了,只好买几包黄烟丝,犯烟瘾时就和勤务员用旱烟袋对吸一阵。有次我和蓝马阿哥开玩笑:“军营生活苦不苦?”他乐呵呵地敲着旱烟袋说:“不苦不苦,我这不是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嘛!”

天机泄露希望扮演毛泽东

蓝马博学多才,给我们讲戏剧课使我们这些小丫头小伙子受益匪浅。我们发觉他不讲课时自己躲在一边练表演,见我们来了马上停止动作。为了揭开这个秘密,我们约好来个突然袭击。没过几天,又发现他一个人口中念念有词,举着右手来回走动时,我们忍不住了,一拥而上,一定要蓝马公开秘密。这位老师被我们缠得难以脱身,只好泄露天机:“我参军后,最大的愿望就是扮演毛主席,我的身材形体和毛主席比较接近,所以我总是悄悄苦练,非常希望毛主席的伟大形象早日在舞台、银幕上出现!”

1950年9月,抗美援朝前夕,上级领导为保护名演员,下令调蓝马去北京总政文工团任职。我们文工团全体同志依依不舍送别了蓝马,10月我们打起背包跨过鸭绿江,奔赴抗美援朝前线。

1953年7月,抗美援朝战争停战签字后,20军文工团奉命回国,然后又奔赴浙江前线参加张爱萍将军指挥的首次海陆空联合作战,解放一江三岛等战役,始终无法实现拜访恩师的愿望。不过有幸看了蓝马主演的我国第一部反映长征的电影《万水千山》,也感到很欣慰。

如今蓝马老师已离开我们35年了,虽然来不及实现他扮演毛泽东的梦想,但可以告慰他的是,在建党90周年之际,银幕上相继不断出现毛主席的光辉形象,蓝马的美好愿望终于有人代他实现了。为此我这个当年的学生特以此篇告慰良师益友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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