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井
2011-07-07□张弛
□ 张 弛
老 井
□ 张 弛
离开家乡几十年了,村头那口老井一直深埋在我的记忆深处。井口四周镶嵌着四块青石板,青石板上被井绳勒出一道道深沟沟,这深沟沟里镌刻着它的沧桑岁月。至于它是哪一年打成的?连我的白胡子爷爷也说不清。
我家地处黄河故道腹地,那里地势高,属于贫水区,干旱似乎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村前的大水坑干了,邻村的井也枯竭了,唯有我村的这口古井依然清水盈盈。老人常向年轻人讲,这井通向东海,有老龙王护卫着,它能会干吗?所以,每逢过节,总有人悄悄给这古井烧一炷香,或挂一条红绸。
1943年大旱,已经到了暑天,地里的秋庄稼还没种上一棵,各种祈神降雨活动无济于事,庄稼人只得自己动手去抗旱了。父亲早早抢占井台,弯腰拱背地提出一桶桶井水,然后倒在大缸里,赶着牛车,依依呀呀地拉到地头。一瓢水可以栽一棵秋苗,水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啊!有一次我不小心把那半桶水泼洒在路上,父亲竟举手打了我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我愣怔了半天,第一次体味到水在父亲心里是多么珍贵!
旱情在蔓延,村西那一眼古井也慢慢枯干了。人们给它烧香献红绸也不起作用。井底仅有一片小水面,像镜子似的反射出一道幽光,站在井台上已经打不出水来了。别说浇地栽秋苗,就连吃水也成问题了。井台上排着长长的队伍,轮到谁家打水,必需把自家的小孩吊到井底用瓢去刮。我家担任舀水任务的是我哥哥,看他下到井里,不一会儿就能将一桶水舀满,我心里充满了羡慕和好奇,也想体验一下这神奇。当时我才五岁,父亲怎肯把我放到井下去呢?可我又哭又闹,父亲最后只得把我放到水桶里,一点一点地往井底下续。井筒里一片黑暗和阴冷,那水桶碰到井壁上,发出的响声更是让人毛骨悚然,像有无数个魔鬼在乱窜。我吓得哇哇大哭,父亲急忙把我提溜上来,训斥我说,井下能是好玩的吗?经历了这次惊吓,我再不说到井下去刮水了。对那半桶泥浆似的井水也格外珍重,我纵然成了泥猴儿,也不敢随意抛洒了。
然而,竟是这有限的水源,将全村的生命维系着,不像别的村庄那样背井离乡去逃水荒。后来终于盼来了一场大雨,那雨下得好大啊!先是淅淅沥沥,后来是哗哗啦啦,沟满了,壕平了,那眼古井也充盈起来,恢复了往日的面目。我跑到院子里去淋雨,跑到坑塘里去洗澡,跑到濠沟里去捉鱼。大雨给全村人带来了一片欢乐,连我父亲也抚摸着我的圆溜溜的小屁股问:“还疼吗?”我说:“不疼了,大雨一淋就不疼了。”父亲说:“雨是金,水是银,庄稼人盼的是风调雨顺!”
正是这亲身经历,使我对雨对水和那口老井有了特别深刻的感受和记忆。等我长大,更懂得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这个简单而厚实的道理。虽然我早已离开了农村,每月拿着旱涝保丰收的工资,但我恋水情结不变,对那口老井依然充满敬意。
退休之后,我返回老家,想把我世代祖居的老屋收拾一下,作为我回归家园的住处。我放下行李,急忙去村西头看望那口老井。当年的井场被盖上了新瓦房,那口老井被抛弃到屋角落处。更可怜的是,那青石板不知被谁撬走垒了房基,那井口还塌陷一个大壑口,有人还把垃圾呀废弃物呀扔到井筒里。我看了这一切,心头涌起一股酸楚。吃水不忘挖井人。作为后人,难道我们对祖先的劳动和创造竟能冷漠到这种程度?然而,冷静下来想想,这能怪村民吗?前几年各家都打了手压井,吃水不出家门。现在村里又安装了自来水,一拧水龙头,那清水自动流到需要水的去处。这老井闲置在那里能有什么用呢?
然而,我心里总感到有点遗憾,有点儿歉疚。这百年老井毕竟是一段历史,是一种生活,随着现代化进程,难道我们要把历史统统抛弃不成?现在这老井还没有完全废除,还有一个较完整的雏形。怎么办?
这天,我买来了几根钢筋,拉来半车水泥和黄砂,做成一个井盖,然后将那残缺的老井台牢牢地盖住。这老井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历史文物啊!我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完成一个历史重任。我心里暗想,等小孙子放了暑假,我要把他带回老家,打开这井盖,向他讲解这口老井的故事,让他明白,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这口老井在人们生活中起到什么作用……
□ 编辑 马娅楠 □ 美编 阎 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