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在淡死的灰里寻出当年的火焰——象征主义诗人李金发的雕塑家生涯

2011-07-06

江南 2011年5期
关键词:雕塑

李金发像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我才知道中国新诗史上有个李金发,是象征主义的鼻祖,却并不知道其时他已在美国去世。

我不怎么喜欢李金发的诗,以为语言不够顺畅,这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法国开始写诗的他与国内白话文运动是隔膜的。后来到了戴望舒手里,象征主义诗歌方真正显出了神韵,而戴乃我最喜欢的现代诗人之一。

但李金发才是中国这个诗歌流派的开创者。

李的诗名在他死后在中国大陆渐渐响亮起来。这与他个人存亡其实无关,而是时代发生了变化。当我们试图越过屏障看见世上更多的东西与逼近更加真实的存在时,读到了李金发那语言运用方式有点像古文却不是古文、仿佛译自外语又并非如此的诗句,晦涩难懂,很难一下子沁入心灵;但又新奇高妙,叫人浮想联翩,而不是一览无余。

然而在享有越来越响亮的诗名同时,却只有很少数人知道李更本然的身份是雕塑家,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就去法国“勤工俭学”,与多数留学生不同的是他选择了很少人问津的艺术、更少有人问津的“雕塑”。传统雕塑在中国只是一种手艺,乃匠人谋生的劳作,上不得殿堂。

说起来,李金发选择雕塑有很大的偶然性。

刚到法国,在枫丹白露学语言时,一天下午,几个同乡课后到森林里去玩,有人拿出怀中的刀子在树干上刻自己的名字,李也随众人刻了L——他姓名的首个字母,谁知大家都说刻得工整可爱,透出一种天分。

这时李想起刚到巴黎时在卢森堡美术馆看到那些让他心迷神醉的人体雕像,乃下了学雕塑的决心。晚年忆及此事,他分析当时促使自己这样做的几个因素:“一是这在中国是没有的技术,可以出人头地,二是年来受了五四运动的鼓吹,认为文化是崇高的学问,历史的结晶,值得一生的努力,可以在历史上留些痕迹。”讲得颇为坦诚。

他与林风眠一起,先到第戎、继而到巴黎各自攻读倾心的专业。

李是个“肯下死工夫”的人,那时就认识到要成就一个艺术家,博学多才非常重要,所以除雕刻技艺的训练外,美术上各个门类包括炭画、油画等都下力气去尝试,还卖了一把小提琴,参加巴黎政府举办的儿童班,混杂在十几岁的孩子中,打算从头学起。同时他大量阅读小说与诗歌。有段时间接连看了几十本托尔斯泰与罗曼·罗兰的长篇,“直至神经衰弱都还不知”,终至大病一场,整天昏昏迷迷间,老是梦见一个白衣金发的女神,领着他遨游空中。康复后觉得“这次没有病死,或许是天使的帮忙,不可不纪念她”,于是将“金发”用做写文章的笔名,后来成了他唯一的笔名。

1922年春天,李为林风眠和另一个同学刘既漂各做了一具石膏像,并让工匠照模型制成花岗石雕像。在朋友怂恿下,把两个头像送到规格很高的巴黎春季沙龙去参展,没想到都被选中了。这是中国人的雕塑作品首次入选巴黎美展,因而在老师和同学中引起轰动。

当年的留学生活相当艰难,用李金发自己的话来说:“一天食两餐,花六毛钱,早餐也不常食,衣服冬夏皆是一套黑哔叽”,“没有女朋友,没有中外诸色人的交际,没有人保护(那时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孩子),没有人指导,全是自己死用功,自己摸索,没有物质的享受,所谓花都的纸醉金迷,于我没有份儿。”(《我的巴黎艺术生活》)

作为新生,在学校里还要备受同学欺侮,林风眠就曾被强行脱下裤子,屁股上涂满油彩,引起李极大愤慨。

这种生活状态难免在他的习作中留下印记。那时他常从学校挑一些泥土到拉丁区小旅馆狭小的房间里,做些像《未腐之先》、《耶稣》这样充满颓废、苦难色彩的塑像。有天一位教大理石雕刻的教授来他住处,一开门就被吓得连退几步,因为眼前塑像都是呻吟或凄苦的样子,如临鬼窟。这也多少折射出李当时的精神状态。

《李金发诗集》书影

李金发开始写诗就在这个时候。他创作了《微雨》及《食客与凶年》两本集子,寄给国内素不相识的周作人求教,并由后者编入《新潮社文艺丛书》出版,开了中国象征主义诗歌的先河。李诗一出,不但年轻人争相模仿,据说就连鲁迅写《野草》,也受了他启发。

李在诗歌上开风气之先,对雕塑却持严格的写实主义。游学柏林时,正逢俄裔著名立体派雕刻家亚历山大·阿尔西品在那里执教,本是很好的求学机会,但李无法接受那种抽象的风格。事实上他对种种先锋派艺术并无好感,到了五十年代还说过这样的话:“世界本是美丽无限,偏有新派作家如马蒂斯、雷诺阿、毕加索等,将其渲染得不可向迩,遂形没落退化的文艺。”

这与他文学上的追求显然形成反差。其中原因颇值得探究。原因之一,恐怕在于西方当代艺术与文学的发展并不同步,文学再如何先锋,总还是诉诸文字,而称作当代艺术的种种探索,走得更远,发展到后来甚至根本背离了形象本身,譬如方案艺术只是一种思维活动。对此他没法接受。原因之二,对李而言,既有象征主义诗歌宣泄了内心苦闷,雕塑对他来说也就更近于技艺了。没必要合而为一。

也有人如此解释这种现象,称其原因为:

一、写实雕塑建立在解剖学基础上,体现了西方文化的实证、求真、理性的科学主义精神,而现代主义则是对这一传统的颠覆。当时中国的学子是深感并试图解决自己文化中的问题而去向西方学习的,所以才选择本身并不具备的写实主义。

李金发(坐石上)与德籍夫人屐妲(右二)和岳母(左一)1929年摄于杭州

二、中国人更重事功,而雕塑具有职业教育的意味,雕塑技术、能力的高低直接与谋生联系在一起;从作品受众的接受可能性来说,无疑也是写实更受欢迎。

三、西方雕塑艺术在它的黄金时代都是写实的,也形成了比较完备的教学体系,这是现代主义不具备的。

不能说讲得没有道理,但我相信历史充满偶然。同样这个李金发,要是换一下,用写实主义诗歌和现代主义雕塑来平衡自己个性发展的不同需要呢?由于李后来不但是国立艺专雕塑系,还是中国近现代雕塑艺术最早的奠基人,他的取向无疑会影响这个领域的面目。

而这并非不可能,因为在法国时,他身边那些同学,包括林风眠等,就都是现代主义的追随者。

如果事情朝这样一个方向发展,中国近现代雕塑就可能出现另外一种风采,我们很难说是好是坏,却肯定会影响当事者的命运。

其中一个结果始料不及:到了上世纪50年代初,国立艺专改为中央美院华东分院,新来的领导持非常明显的反“新派画”立场,开始清算西方现代主义影响,林风眠、林文铮、吴大羽皆不能免,先后被逐出学校,而雕塑系的老师则由于持和官方同一的写实主义立场而幸免于难。

所有这些,是当年的李始料未及的。

回头说1925年,他乘坐的轮船抵达沪上时恰在五卅惨案后。当天刘海粟便与滕固一起到他的小旅馆造访,帮忙安排了住处,并请他到上海美专去开设雕塑科。

其时孙中山先生逝世不久,国民党成立了一个专门的葬事筹备处来负责陵墓规划等事宜。刘觉得李是适宜的人选,向筹备处推荐由他来做孙中山铜像。

李欣然接受并即着手。对此事他后来有文字记录:

越数日杨(杏佛)君来言孙哲生(即孙科)同志欲我试做总理铜像,自己高兴得很,就动起工来,可惜那时住在吕班路外国人家里,地方很小,只有卡楼外可以作暂时的工场,初搜集到很多总理生平的照片,颇足参考,又二日大致就绪,旋孙哲生君与林焕庭君来舍参观一周,表示极满意,并指出某处要肥要瘦,以资修改,我生平未见总理本人,当然绝对相信他们的话,况在寡言鲜笑的孙君之前,艺术家无论如何是降服或缩小了一半。

又数日宋庆龄夫人亦偕宋老太太来参观,这样的“莲舆”下降我们的“容膝”,真有点难为情,当我初把像模展开给宋老太太看的时候,她感到这种生动,吓得一退,同孙宋夫人在那里品题了许久,蹲着看,站在高处看,盘桓了许久,始走,她们的结论是某处要怎样,怎样,此时艺术家只有任人指挥了。

事后孙哲生君,孙宋夫人频频降临,可是孙君所要的像是老成持重,目闪烁有光的,孙宋夫人所要的是英气勃勃,呼之欲出的,真使我为难,结果东一修,西一改,两败俱伤,不像了,只好重做一个。

但还是难获各方认可,最终结果是孙科乘游欧之便,到巴黎去请了一个老外,开价二十万国币定做一座准备安置在中山陵的大理石雕像。

对此李金发极为不满,称“当此中国艺术最颓唐的时候,谁都希望藉国家的援助,创造出一些东西来为民族生色,乃当局不注意及此,反想以小小的藉口,拱手把机会给外人,即他日巍巍铜像,矗立云表,亦不过已号称革命民族之羞也。至少忝为中国雕刻家我,将掩面而过,艺术界同志必有同样之感想啊。”

这种情况,与几十年后大陆在建筑设计上同样倚重外人倒是颇为相像的情景。

与此同时,上海美专在报纸上做广告雕塑系招生,却没一个报名的,刘海粟也就无法如前所约聘他,两人为此还弄得老大不开心。

艺术之途不顺,文学上却另有一番风光。

从十月份起,李认识了《小说月报》主编郑振铎,并经其介绍加入“文学研究会”,他的第三本诗集《为幸福而歌》中若干首诗被郑编入杂志,而全书收入文学研究会丛书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这自然让李十分高兴。在研究会活动中,也得以结识了茅盾等当时文名显赫的大作家,但正是这种近距离接触反而让他此后只愿意客串文学,因为看到这些名人“其实都是亭子间里绞脑汁的可怜寒士,若能在中学做一国文教员或与书局有关系,做一位编辑,便沾沾自喜,终身有托。文人无出路就是如此情形”。

李出身商贾之家,又留法归来,当然不愿接受这种现实。

这个期间,他应田汉之约,还客串过电影《到民间去》,饰演“陪客乙”一角,后来因为资金短缺,此片没能完成拍摄。

1926年,李去武汉当了一些日子外交部秘书后于上海沧州饭店见到蔡元培,两人此前在法国就相识,之后时有往还。蔡为李的《意大利及其艺术概要》和《雕刻家西盎则罗》题写书名,并写过一副对联“文学纵横乃如此,金石刻画臣能为”相赠,李也应《申报》赵君豪要求,为蔡塑了一座胸像,为塑此像,李写信向蔡索要照片,蔡回信说:

金发先生大鉴:

奉惠书将为弟塑一肖像,使弟得附绝技以不朽,荣幸之至,感荷之至。奉上最近正面相两片,侧面相一片,惜太小,未知合用否,如不合用,请示弟,当特别摄影奉上。

敬此并祝

著祺

弟蔡元培敬启

五月一日

蔡因此还到李家里去“兀坐了两点钟”,一边塑像,一边喝啤酒。

1927年,李从报上获知蔡当上南京政府大学院院长(相当于教育部长)后,即于11月赶到南京找蔡,蔡当即任命他为自己的秘书并兼艺术委员会委员。

据说正是李建议蔡将在北京艺专当校长的林风眠叫过来一起商量筹建国立艺术院的。尽管这两位中学时代就同窗、以后又一起去留学的老友,在欧洲因为进修方式等问题上的不同意见而有过裂痕,但彼此的友情直至那时依然保存着。

国立艺术院于1928年在西湖边成立,林风眠当院长,李金发出任雕塑系主任。尽管这次春秋两季招生有了十多名学生,但与西画系比起来仍不免落寞。

成立之初的雕塑系教学都以法国为标准,甚至教学大纲也是照搬而来的。

尽管因为学潮风起,他的那十多名学生不久就开除的开除、出洋的出洋,所剩无几了,但李一心教学,师生关系融洽。他后来回忆当时的情景:

他们(指学生)在教室里很敬畏我,每晨我进教室的时候,他们以一阵的微笑,表示晨安。我若高兴的时候,便和他们四人攀谈一会,然后为他们修正工作的泥塑,有时纵谈上下古今,他们随时提出文学上艺术上的质疑,或男女恋爱,人生处世的经验,我相信这于他们天真无瑕的心灵,是不无影响的。我若不高兴的时候,便坐在火炉旁边看书,他们四人则不声不响地工作,真是一个苍蝇飞过都可以听到,有时一墙之隔的画舫声,游人的足音,一阵阵地送入耳中,俯首沉思,一种不得志之态,他们也看得出来。

李金发所作伍廷芳铜像,现置广州越秀公园

很快他就不那么安心教学了,在上海参与一家叫“罗马工程处”的雕塑公司业务,两地来回跑。

有种说法讲李金发与林风眠有了矛盾,恐怕是事实。朋友成为上下级,而此上级又是他这个下级推荐的,此种极其微妙的关系是非常难处的。

罗马工程处存续期间,李先后三年做了安徽马祥斌军长和沪上名人李平书的铜像及上海南京戏院门前三十五尺长的浮雕,共收入一万余元,与他在学校教书所得大致相当。

但后来就没生意了。

教学之余,李还办着一份叫《美育》的杂志,关注范围广泛。

李认为:“艺术不顾道德,也与社会不是共同的世界。艺术上唯一的目的,就是创造美,艺术家唯一的工作,就是忠实表现自己的世界。”(见《烈火》,《美育》创刊号,1928年10月)

大学院时代李金发与蔡元培等合影(左二为李金发,中为蔡元培)

他也编发别人谈他诗歌的文章,譬如黄参岛在《〈微雨〉及其作者》一文中这样说道:“他(指李金发)的诗歌如《微雨·夜起》当中也确有这样的古怪而且恐怖的诗句:‘为什么窗子以外全衰死了?’将世界分为臆造的与现实的两端,自己则偏执地迷恋于个人内心世界,这是李金发诗歌创作总的审美价值取向。他所谓的‘自己的世界’,究其要义,是‘对于生命欲揶揄的神秘,及悲哀的美丽’。”(见《美育》第二期,1928年12月)。

但李笔下透出来的却并非传统的厌世情绪,而含了现代哲学的意味,是人在意识到无可把握的存在困境后产生的忧郁和恐惧,即根植于“世纪末”的“恶之花”。这里,唯美与颓废成了一对孪生兄弟,所谓“颓废”,是对人生乃至整个人类文明悲观虚无的认定,而所谓“唯美”,则是这种“认定”导引与产生出来的享乐主义。

但在雕塑风格上,李却绝对忠于写实。

1931年,他正式离开学校去广州另谋出路,起初想进外交部工作,不果,却遇孙科请他做伍廷芳铜像,开价四万二千元。这在当时是很大一笔钱,李喜出望外,拿到预付款,就先买了一辆汽车。然后着手工作,期间情况有文字记述:

与上海的原来助手张某,在农林路住下来,俨然是雕刻师的姿态。在屋旁空地搭了棚子,开始工作,以前从没有做这么大的作品,全靠自己的智慧去判断,这种生意经,是广东人没有见识过的,日日有人来参观,我们工作,社会上当为新闻,不相识的人,亦要来拜访一下。泥巴模子做出来,高九英尺,伍朝枢及家人看了认为满意。打过了第一关,于是师徒二人,开始动手翻石膏模,在上海时幸得学了翻石膏的经验,若是翻不成功,则全功俱废,更谈不到铸铜工作。因为中国工业幼稚,在广州从来没有人做过铸铜,在上海还可找日本人去铸造。据当地人说,佛山铸造工业很多,不妨去试探一下,有一次,约了这个朋友,去佛山一游,那里铸锅子是有名的,都是用翻砂的古法子,很易“走样”,不是欧美人的用蜡模铸造(方法如何,说来话长)。后来找到一个素以铸造熨斗为业的工头黎甜记,他很聪明,他有胆量负担这工程,全部工作好像是小洋一千五百元,这于他是一笔大交易。他从此是我的救星,不然我的困难是不可想象的,此所谓天助自助也。租了屋前空地,搭起大棚子,他带了十来个喽啰,经之营之,开始做泥模,成绩很好,不曾“走样”,注入模子里,卒之全部铸成,然后将各块镶合起来,变成一个大铜像,若是蜡模,则只分二三块,很少会“走样”的。

就这样,他和土生土长的工匠结合,采用与欧洲不同的方法,达到了预期效果。这座铜像现在仍然立于越秀公园,是李得意的作品之一。

但在接下来做了邓仲元铜像后,广州也没什么生意了。

正好这时南京黄浦同学会发起做蒋介石铜像,他应邀前往,然而好景不再,做了五六座,每个仅得二三百元,经济上无利可图。

无奈之下只好另寻他途,却也并不顺利。

1936年李再回广州,任市立美术学校校长。如果不是接下来时局大变,他至少会在教学工作之余偶尔也弄一弄雕塑的。

1937年7月,在中日关系日趋紧张的气氛中,李奉命到庐山接受对象为各地中等学校校长的培训,“受训的要将头发剃光,像煞有介事,天天听所谓要人演讲,如何忠君爱国,杀身成仁,为领袖效忠”。

而就在他耽于山上时,抗战爆发,随之个人生活随民族一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李从此结束了自己的雕塑家生涯。

回到广州后先是所在学校被日军炸弹投中,继而1938年10月全城沦陷,李卷入去越南逃难的人群。两年多后辛苦辗转到陪都重庆,再度进入外交部工作。期间出使“两伊”,直到1950年,国民党政府败退台湾,驻伊拉克使馆虽暂未撤销,但“外交部”另派人挤掉了他的位置。由于儿子正在美国读书,经过反复考虑,观望近一年后,李于1951年偕妻离开生活了5年的巴格达,移居美国。先在新泽西州养鸡,破产后又开服装店,相当潦倒地度过了余生。

在从事雕塑的几年间,他大大小小创作了不少作品。

在回答杜格灵关于他的诗和雕刻有何关系的提问时,李说过这么一段话:“完全没有关系。在作诗的时候,忘却自己是搅泥凿石之武夫,而是一个工愁善病的骚人。诗与雕刻的艺术太悬殊了。我可以说,我直到现在所作的雕刻还没有一个是自己满意的创作:一切皆是供人定造的商品。我为满足顾客起见,曾将泥像涂上颜色,使人看去栩栩如生。这样做,果然便利于我不少。我没有创作,所以我没有个人展览会出现过。”

李金发故居侧影

此话似可解答他的象征主义诗歌与写实雕塑几乎完全不同的追寻。一则是精神需求,一则为物质生活计。

但这两者又如何能够完全分开?

因此在李的雕塑作品中,还是透出某种诗意,他欲“把人类性灵最高的一点,用一刀一笔,启示出来!”譬如所作孙中山雕像“在那气度不凡的眉宇、深沉有力的目光和庄严肃穆的表情中,仿佛就凝结着这位民国缔造者追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的崇高理想和致力于国民革命凡四十年的坚韧不拔的毅力”。

因此时人有称他为“我国雕刻界泰斗”的说法。

“诗与雕刻的艺术”其实差别并没有那么大,只是一诉诸形象,一诉诸文字而已。让李金发觉得它们“悬殊”的原因在于他对待两者不同的态度与介入方式。

事实上当时中国,至少对李而言,也没有诗意地创作雕塑的条件,因为那得巨大的投入,而他却指望靠其赚钱呢。

作为象征主义诗人,李始终被一些人视作现代派的怪兽。

事实上他非常尊重中国传统文化,最早的诗集《微雨》就有一自跋,不过百余字,全文如下:

余每怪异何以数年来,关于中国古代诗人之作品,既无人过问,而一意向外採辑,一唱百和,以为文学革命后,他们是荒唐极了的,但从无人着实批评过,其实东西作家随处有同一之思想、气息、眼光和取材,稍有留意,便不敢否认。余于他们的根本处,都不敢有所轻重,惟每欲把两家所有,试为沟通,或即调和之意。五月于柏林

这里的意思,与林风眠很接近。

雕塑需求颇旺的局面,几十年后倒是出现了,由于政治宣传的需要,竖起不少英雄或普通人的石雕或铜像,连美院学生也常常忙不过来;而雕塑成为一个挣钱的行当,再过几十年也出现了,在城市化浪潮中,各地政府掌握了巨大的经济资源,均出一点来给雕塑家做作品,动辄几十万几百万甚至更多。于是我们随处都能看到或优秀或拙劣的雕塑。

此种盛况是当年的李绝对想不到的,如果有这种条件,他的雕塑人生无疑会一走到底。

今天李金发倘若健在,更想不到的恐怕是,现代主义雕塑开始盛行,以杭州为例,市民中心附近为代表的雕塑群,几乎找不到写实作品。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玩意儿立在城市各个角落,老百姓不管懂不懂,也见怪不怪了。

而以《今天》为标杆的当代诗歌,某种程度上的确可以说是承袭了始自李金发的象征主义传统,早就深入人心,尽管目下整体而言已跃入新的发展阶段,余绪却还在。

这不禁让人想起当年李题为《诗人》中的句子:

他的视听常观察遍万物之喜怒,

为自己之欢娱与失望之长叹,

执其如椽之笔,

写阴灵之小照,和星斗之运行。

何处是他的温爱与期望?

“温爱与期望”不仅留在了文字中,也留在李为数不多却仍立于世间的雕塑作品间,让后人得以体会与欣赏。

猜你喜欢

雕塑
巨型雕塑
闻一多像(雕塑)
我的破烂雕塑
写实雕塑
出版纪录
雕塑的说教与雕塑的煽情
合肥市雕塑院雕塑作品选等
雕塑动态
雕塑动态
室外雕塑的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