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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场甜蜜的苦役

2011-07-05纳兰泽芸

37°女人 2011年4期
关键词:犁田农活早饭

纳兰泽芸

人说生命是一场苦役,我们的一生,有太多艰辛、太多泪水、太多苦涩伴随。可是,我们却欣欣然地乐于为人,那是因为还有一种叫做“情”的东西与我们相伴。就像我父亲和我母亲的爱情,一切都无关风月,以至于我一度认为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父亲是一名本科生,在那个年代,不要说大学生,就是高中生也稀罕。母亲一字不识,在那个年代,男孩儿上学的都寥寥可数,更不要说女孩儿了。

然而,他们却令人不可思议地结合了,生了3个孩子,从20岁出头一直走到将近古稀之年的今天。这当然不是因为母亲年轻时美丽无比或温柔至极,让父亲不顾一切,而是爷爷的右派身份连累了父亲。因此,接受这桩婚姻,父亲多少是曾感到委屈和无奈的。

记忆里,他们经常吵架。母亲是急性子,农活儿没干完、庄稼长势不旺、小猪仔生病不吃食了,母亲都会愁得整夜睡不着觉。父亲是慢性子,遇事不急不慌,镇静自若。父亲说这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母亲说就是“老虎撵来了还要看看是公是母”。我小时候,他们一到大年三十总要吵架,起因很简单。大年三十都得贴春联、贴年画,据说贴得越早越能给来年带来好运。急性子的母亲总嫌慢性子的父亲贴得太晚,过年事情本来就多,拔起萝卜带起泥,事情套事情,越数落越来气,越来气越数落,结果往往是鞭炮的硝烟味和吵架的火药味,当了年夜饭的佐餐。

父亲在离家10多里外的一个镇中学任教,去学校的路都是山路,一到下雨,泥泞难行。父亲虽然是老师,但农活也是好把式,犁田打耙、车水侍苗样样能来。他对工作和学生很负责,又常带毕业班,因此工作和农活经常无法兼顾。但犁田打耙这种大农活,再能干的女人都做不了,因此到了春耕季节,父亲常常是天不亮就下田去犁田。

一次,天還黑着,父亲已经肩上扛着犁、手里牵着老水牛准备下田了,母亲在后面扛着耙,带着起早做的早饭。一块田犁好耙好,太阳也升起丈把高了,因为那天要进行毕业班摸底考试,所以父亲吆喝好老水牛,饭也没吃就带着一脚泥匆匆往学校赶,母亲追在后面喊:“把早饭吃了再走啊。”“来不及了!”父亲边跑边答。

父亲走后,母亲看着田埂上父亲没来得及吃的一搪瓷缸饭菜,算计着父亲到了学校就要工作,食堂也已过了早饭时间,他就得饿一上午……想到这里,母亲再也无心干活,让附近干活的乡亲照应一下田里,就揣着搪瓷缸往父亲的学校赶,直到看着父亲吃下早饭才安心。

母亲年轻时身体非常壮实,再加上要强的性格,干活吃苦耐劳,人称“铁人”。后来年岁大了,开始生病,因为胆道蛔虫的老病根儿,连累到了肝,导致肝脏部分硬化。

这个病,她一直采取保守治疗,觉得肝那么重要的部位能不动手术最好不动。2003年,母亲突然病重,老家的医院束手无策,下了病危通知书。我接到消息时吓傻了,火速把母亲送进上海最好的专科肝胆医院,医生说要立即进行手术,否则性命不保。

手术做了6个多小时,母亲被切掉了大半边已经硬化的肝。当医生说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也不能排除有严重术后并发症的可能,并给我们看那白盘子中切出的硬化肝时,我印象中从未流过泪的父亲突然泪如泉涌。他跌跌撞撞跑进隔离病室,在脸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的母亲床前跪下,用手颤抖地、久久地抚着母亲的额头和头发,轻轻喊着母亲的名字……

或许是父亲感动了上苍,母亲术后状况良好。母亲住院期间,父亲让我们安心工作,说有他照顾母亲就行了。父亲买了个电磁炉,又买了乌鱼、童子鸡、小排骨等东西炖给母亲吃,他说饭店的饭菜太贵,也不合母亲的口味,自己动手经济又营养。

父亲细心地用小勺喂母亲喝鸡汤,看着平时有点儿马大哈的父亲,一勺一勺耐心地喂着母亲,还用小毛巾擦拭母亲嘴角漏下的汤水,我的眼眶温热而潮湿。

闲聊时我曾问父亲,跟母亲过一辈子,有没有觉得遗憾。父亲笑笑:“要说一点儿遗憾没有,那是假的,文化和思想上的差距就在那里。但我从没有后悔过,你母亲这个人脾气虽然急躁点儿,但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打年轻时就跟着我吃苦,大半辈子也没享过啥福,我们虽谈不上志同道合,但一辈子在一起,就彼此成为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了,想分也分不开的。”

父亲的一席话,让我明白他和母亲之间的“情”字,虽无关风月,却血肉相连,让辛酸、多舛的人生成为一场甜蜜的苦役。

(摘自《散文时代》欣生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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