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楹联典型化摭谈

●许更生

寺院历来是楹联大户，其楹联质量举足轻重。而楹联作为我国独有的文学样式之一，典型化当是衡量其质量的重要标准之一，至少应当遵循文学艺术作品典型化的一些基本原则吧。诸如，作品要反映出对象的『显出特征的东西』（恩格斯语），即个性化元素，并且通过『个性』或曰特征来体现『共性』，即一般性，还得力求把共性熔铸于个性之中，做到个性与共性的完美结合。

我国古今许多楹联专家学者，以及楹联创作高手行家， 都早已注意到典型化问题，只是用语不同而已。他们的一般提法是『切题』或『雅切』，即楹联作品应当切人、切事、切时、切地、切景、切物等等。总之，『切』的着眼点与落脚点首先都在于内容上『切合』所要表现的对象和目地。举例来说，无论是学术造诣还是创作实践，清代的梁章钜都可称大师、巨擘。他在其宏篇巨著《楹联丛话》中，就旗帜鲜明地再三提出，『切』是作联的首要和基本要求。他在评点楹联作品的优劣时，共用了一百多次与『切』相关的语词，诸如『雅切』『警切』『典切』『稳切』『工切』『骈切』『切合』『切实』『精切不易』『此地是关庙戏台，若移向他庙戏台，则不知所指矣』『雅切其人，非泛泛作谀词者也』等等，极力反对只见共性不见个性的泛泛而谈。其殷切之情，始终跃然纸上。

梁章钜以后编撰联话的学者， 例如龚联寿、陈子展等，无一例外地将『切』作为对联创作的最基本要求。 当代楹联学者陆震纶所著的《最佳楹联结构》，也把『工切』作为楹联创作的三要素之一。 深谙此道的著名武侠小说家、 楹联家梁羽生曾经撰文《杂谈几处名胜对联》。 他在文中提出： 『名胜对联，相得益彰，往往有联以地传，也有地以联传的』。 也就是说，真正的名胜名联， 应当是景联互为表里、 相互依存、互相映衬的。 显而易见，那些不见特殊个性而仅有一些共性，所谓『万金油』的风光通用联，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古往今来，那些广为流传、脍炙人口的佳作珍品，绝非泛泛而谈之属，而是『量身定做』的上乘之作。 这一点应该是不容置疑的共识。

且从《楹联丛话》中举几例与寺庙有关的切题名联。

梁章钜先生赞叹道：『闽浙分疆之处为枫岭，俗呼为五显岭，实即梨岭，古称梨岳。祀唐太守李频。李兰卿题联云：「地是名山宜庙食；民思贤守本诗人。」五显庙中楹帖极多，皆逊此之雅切也。』

这是雅切其人之范例。李频，唐大中八年(八五四)进士，任职其间整顿吏治，社会安定。唐懿宗奖以绯衣、银鱼。他任建州(今福建建瓯)刺史期间病逝任内，百姓举城致哀，建梨岳庙以祀之。 李频一生诗作甚多，《全唐诗》载入二百零八首。 历代评李诗『清新警拔』、『清逸精深』。

苏州虎丘花神庙楹联：

一百八记钟声，唤起万家春梦；二十四番风信，吹香七里山塘。

虎丘山在苏州西北七里， 寒山寺在苏州西十里枫桥。一百八记钟声来自寒山寺。虎丘附近多花农，故云『吹香七里山塘』。此联上下比分别凸显出苏州和虎丘的特点，因此只能作为苏州虎丘之花神庙，而不可移作杭州西湖之花神庙。 所以梁章钜评曰：『却移作西湖花神庙联不得』。 这是雅切其地之范例。

不言而喻， 寺院楹联在弘扬佛法宗风这一共性的同时， 理应多少体现各自独特之个性，包括历史、自然、传说故事等等诸多元素。

古往今来寺院名联灿若繁星。 认真揣摩一下它们是如何以个性、 共性的完美融合而流传于世，对寺院楹联的创作，应该是大有裨益的。

首先看看这两副题写我国四大佛教圣地之一五台山的名联。

一副是写显通寺文殊殿的：

智镜常圆，照一万尊菩萨，扎驻清凉胜境；

德化普被，散三千颗金丹，疗治烦恼众生。

五台山最高点主峰海拔三千零五十八米，素有『华北屋脊』之称。因夏无炎暑，故亦称清凉山。它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而文殊菩萨智慧、辩才第一，为众菩萨之首，被称为『大智文殊菩萨』。其形象通常是手持慧剑，骑乘狮子，比喻以智慧利剑斩断烦恼。此联凸显了『清凉』『智慧』『祛烦』这些主要元素。

下面是题写峨眉山金顶的三副名联。一是明太祖朱元璋的：

不独峨眉幻银色；从教大地变黄金。

另一副是楹联大家钟云舫的：

众峰齐让佛门高，稽首如来，要分此半轮秋月；一览尽收天下秀，满心归去，胜游他五岳名山。

还有一副是一九八九年何郝矩题写的：

绝顶俯晴空，洞观云海千层，大地苍茫开眼界；佛光传胜景，指点雪山万仞，长天澹荡豁胸襟。

峨眉山，又称大光明山，高凌五岳，主峰海拔三千零九十九米，高耸于四川盆地西南部，为普贤菩萨的道场。有『金顶云海』、『峨眉宝光』等气象奇景。这几副名联不约而同地抓住峨眉金顶『高处不胜寒』『登高望远』等地理特点，以及云海、佛光、日出三绝气象奇景，有的还化用了李白《峨眉山月歌》中『峨眉山月半轮秋』的名句。十分切题，非此莫属。

普陀山位于钱塘江口、 舟山群岛东南部海域万顷海波中，岛上山势峻秀，刹寺林立，以『海天佛国』著称，是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是观音菩萨的道场。普陀山的礁岩洞日夜吞吐海潮，其声如雷。著名景点如潮音洞、梵音洞等，观音传说甚多。以下两联就是将佛教教义结合景点传说来写的，喻意十分丰富：

潮汐撼危崖， 澎渤涛声， 即是观音示现；海天开净土， 庄严世界， 居然正法如来。

（普济寺大殿）

紫竹林山门石联：

度龙王让地，遍山石头开紫竹；化扶桑留步，满海波涛涌白莲。

九华山地藏禅寺，位于天台峰与玉屏峰之间，是九华山上海拔最高的寺庙，寒气逼人。相传唐时暹罗国（今泰国）太子在此苦修，九十九岁圆寂于神光岭的真身宝殿，俗称『肉身塔』，乃为地藏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是地藏菩萨的大慈悲拔苦誓言。 以下两联集中凝练体现出这些主要特色：

辞暹罗太子，为江左高僧；想当年教演西文，心通南海，不知修到几生，才落得四十里袈裟之地；参大化无机，赞幽明盛世；看此日钵飞时雨，锡挂慈云，乃叹德涵无量。 群瞻有亿万载金肉真身。

（李鸿章题安徽省九华山肉身宝殿）

天上楼台，清冷彻骨；地中金藏，普利予人。

（地藏禅寺）

以下少林寺的两副名联，涉及两个禅宗传说。 其一是： 天竺（今印度）高僧达摩一苇渡江，在少林寺面壁九年，并教授禅法。他所传授的禅法，在当时受到很大的争议，主要门徒只有慧可、昙林等人（故联中曰『传冷』）。 其二是： 神光和尚为表明信仰禅宗态度虔诚而立雪断臂。 达摩为之感动，遂传衣钵、法器予神光，并取法名『慧可』。 为了纪念二祖立雪断臂， 寺僧们将『达摩亭』改为『立雪亭』。

一苇渡江，启宗门法诸；九年面壁，传冷坐禅心。

禅宗初祖天竺僧；断臂求法立雪人。

（立雪亭）

南华寺的诸多楹联，更是涉及《坛经》《高僧传》《续高僧传》等记载的相关传说， 以及宋代大文豪苏轼贬岭南时曾两度入南华寺，与住持方丈重辩和明长老结下深缘的故事。 例如『风幡非动』、『落叶归根』等等。

宝林道场，承东山法门，衣钵真传留圣旨；黄梅心印，授南方樵子，风幡非动泄玄机。

西天来震旦。植树羊城，预知六祖传心印；南海到宝林，饮水曹溪，留得真身在月华。

湖海漫周游，愧见眉山悟通碍；溪云看仔细，更登祖殿认菩提。

祖意西来，一苇渡江云月冷；玄风东播，五灯映地水天长。祖殿殿前的衣钵真传明心见性；菩提无树落叶归根。

寥寥数字， 高度概括了六祖的生平和思想。

清末大儒、帝师陈宝琛，以及嘉靖年间福州才子林世壁撰题的福州涌泉寺楹联也都是切题之作：

能度众生，岂独潭龙知听讲；愿闻一喝，长教海水不扬波。

眼中沧海小；衣上白云多。

涌泉寺，在鼓山半山腰的白云峰麓，能眺望东海，为福州五大禅林之一。相传涌泉寺址原为一龙潭，传内有卧龙。

杭州灵隐寺位于西湖灵隐山麓， 又名『云林禅寺』， 是我国佛教禅宗十刹之一。

当时印度僧人慧理来杭， 看到这里山峰奇秀，以为是『仙灵所隐』，就在这里建寺，取名灵隐。 灵隐寺确实深得『隐』字的意趣，整座雄伟寺宇就深隐在西湖畔群峰密林桂树的浓绿之中，寺前有冷泉亭、飞来峰等名胜。 寺之山门前有冷泉亭、壑雷亭、翠微亭诸景。唐诗人白居易写有《冷泉亭记》来描述这里的景色。

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撰写的山门联语云：

龙涧风回，万壑松涛连海气；鹫峰云敛，千年桂月印湖光。

也十分切题。 而灵隐寺的弥勒佛像联尤其绝妙―――作者对弥勒佛袒胸露腹、肚大过人、笑容满面、手携布袋席地而坐等一般性形象特点进行灵巧提取， 使弥勒特点和当地风物相互融合， 写出了这样一副别具风味、妙趣横生的楹联：

峰峦或再有飞来，坐山门老等；泉水已渐生暖意，放笑脸相迎。

由此可见，名山宝刹之联语，不是浅尝辄止， 随便搓捏拼凑一些风花雪月加佛教用语就能奏效的，务必对其历史、地理、佛教传说等等烂熟于心，加以融会贯通，才能独具慧眼， 撰出具有鲜明典型性的佳作名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