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在武夷山的春天
2011-06-30风倚流云
风倚流云
早春初夏里,去了武夷山。闽北有着大片的青山秀水水远山长,更去时皆是阴雨蒙蒙的天气,于是瀑布完美,烟云变幻。顺着脚步,在眼前徐徐展开了一大幅纯粹的中国山水画。我到武夷山是天意,于是顺着天意,放任心情。
清旦索幽异,放舟越垧郊。苺苺兰渚急,藐藐苔岭高。石室冠林陬,飞泉发山椒。虚泛径千载,峥嵘非一朝。乡村绝闻见,樵苏限风霄。微戎无远览,总笄羡升乔。灵域久韬隐,如与心赏交。合欢不容言,摘芳弄寒条……
回来把谢灵运的诗集翻来看,山林溪水种种当是都被他道尽了。而这山林葱翠溪水潺潺,仿佛一如千年前,山里人家谈笑风生,亦似桃源人远,稳稳守着旧时的世外风华与天真。
第一日与些人拼车上保护区去看龙川大峡谷和黄岗山。一路上人声车声喧喧,只顾着看景赶路,眼前似有山溪瀑布流泉过,却总念着或有他人在山下等待,反把闲散自由的心境都失了,除了照相,全不知这天还体味了什么。回程路上看到一条野趣盎然的岔路口,司机说那里通往青龙大瀑布,来回要走几个小时……
还在心动犹豫间,车子已经开过了。恨恨的,才忽然明白为什么总喜欢一个人在路上。这个世界太繁杂喧嚣,让人不由自主的要迷失。惟是静下心来独自行走,在幽谷鸟鸣间,才可以触动到心底深处的本真,而那,才是我行走的真正目的罢。
第二日,我决定不去武夷山第一胜景天游峰并九曲溪漂流,独自去走流香涧。“落花沉涧水流香”,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过的这句诗,心里没来由的喜欢,是有自然的清新并生命的喜悦在里面,还曾仿了一句“细柳吹丝风染绿”,来填在我的词里的。而今我就要往这流香涧畔一行,叫我如何不欢喜?
流香涧不在景区旅行团宣传的线路里,这晚就同小旅舍的老板一起商量路线。其间有他养的一只小狗狗在旁边绕来绕去玩,我问名字,他说叫土豆——我也曾养过一只小龟名字叫土豆的,还比划大小给他看。他一愣,然后我们俩便相视大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在路口拦了一辆小巴去水帘洞景区入口。清晨时分细雨阴云,车少人稀,眼前野树杂花溪水农田到山脚,往上去便是山顶云雾缭绕。我趴在车窗上,却分明看到一大片粉红色的云霞从眼前晃过,沿着溪水铺开去到堤下。道旁翠竹疏疏,间隙里闪过是羞涩温柔却有人世的光华绚丽。仿佛又回到情窦初开的年纪:那天黄昏,我牵着那个心里一直偷偷喜欢的女生,在教室里跳水兵舞。彼时有歌声澹澹如水,她与我相对笑靥如花,裙裾飞扬,直看得我目眩神摇痴了去。待醒来时候车早已开过去老远了,我惊忙跳起来,大喊停车停车。司机莫名其妙然而却不肯掉头往回,我付了车资便往回走,因为要去看那片桃花林。
早春里的桃花,是那樣放肆恣意的灿烂好似少年时,只自顾沉迷在盛开的喜悦里,还未来得及想到前路会有颠簸与沧桑。即便大雨下来打落了花瓣,亦好比少年的失意失恋,即便是刻骨铭心的苦楚会伤悲,却仍有对人世的憧憬和希望不失不坠。是啊,一切都才刚刚开始,那一生里最美丽的时光啊!
进山已铺开了柏油路。道旁田野青葱,野花浪漫,更有早春里漫山的禽鸟在唱歌。我拣得一枝三尺来长青竹杖,沿着弯弯的山道信步行。没来由的,满心喜悦涨满,禁不住在山野里哇哇乱叫,手舞足蹈。原来待得红尘纷扰皆静,竟可以这样原始真实。
左手往下十数级台阶便到溪边,往前转过一个山口,人声已然不见,眼前重又鸟语幽清野花香。看两旁险峰奇石夹道,山谷有风过溪桥。小雨停了,把伞来收起,却不防崖上横出的小松枝凝了水珠落下来,溅了一点一点的清凉。山路顽皮,本来在溪左端端走,忽然又跳到对岸去,不两步见有大石拦路,只好泱泱的重又绕回来。无奈地沿路行走,它却一路把我引到一座古寺里来。
这古寺只有佛堂两进,两侧是禅房。小寺依山而建,后山上是大片的竹林,山下流香涧水汤汤。殿前栽了几株山茶,赤红的山茶花开得正艳。廊下有两幅对联:“客至莫嫌茶当酒,山居偏与竹为邻”,又一幅是“月移花影禅阁静,岩回钟韵客心惊”。一位僧人走过说,这个是当年国学大师朱熹留下来的。我心恍然,忙转过身来合什行礼,却又问他,佛家是不是把“空”作为无上境界?他说否,世人皆有所求,佛陀菩萨是引路人,各有所司。清修只是为摒除杂思,不入歧途。你看这寺里,观音菩萨之大悲以度众生,文殊菩萨之大智以醒世人,你若前有迷途,可去请问地藏菩萨,他能给你建立方便法门,来成就满你的愿。
我听了心底更加空荡荡,无所求亦无所思,有如秋叶在飘在风中,春时的繁花浪蕊都看尽了,而今是任随水随风去也可以守得安心。
流香涧的山路修葺甚好,沿着往前走去,据说终点是大红袍。人世里若把万事的结局都看透,怕是过程再精彩,也要乏味,所以我从不相信算命求签之说。尽管长辈给我安排了锦绣前程,我偏要绕老大的圈子,往荆棘崎岖里去走,而今居然能够重回正道,细思起来还是心惊。去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见到别人所不能见的风景,有所失亦能有所得吧,所以我不会后悔。
再走两步,终于看到有岔路往深山里,我折身走了进去,迤逦来到一个茶亭间。这茶亭底下摆开三四副台椅,有七八个中年女人都坐在靠路旁一桌上喝茶聊天,看来像当地的山民姑嫂,言语间百无禁忌。我走到另一边坐下,旁边忽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低低说道:“那上面就是大红袍。”我转过头来,看到一张清纯秀气的脸——她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件淡蓝色的运动服,土布裤子,长长的头发用一方手绢绾着,轻轻的山风穿过来,把她额前的刘海都吹乱了。好一个端庄简静如莲花的女子!
她见我这样,羞涩地低下头去。我没头没脑的问:你在山里不出去么?她答:我们得在这里二十四小时看着这几株茶树,一刻也不能离开。我还想再说什么,那边一桌女人们都对我喊道,小伙子,过来这里一起喝茶啊。
我正在犹豫,那女孩却跑开了。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我宁相信她是那株千年茶树修成的仙女,要来渡我走天涯。
2011年的三月,我就这样走在武夷山间细雨纷纷的春天里。小山词里悠然唱道:“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你也与我一起,可听见风中的低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