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武铃诗选

白鹭——给叶鹏

开阔的海湾。远处的海面向更远处伸延时

似乎也在向上、向天空抬升。

湾口之外，无边的海水白亮、闪烁

似乎有更多的阳光在那里洒入大海。

开阔的海湾。水天晕眩的辽阔淹没我们。

远处的它们竟是如此的小！

在退潮后褐色的涂滩，在沙黄色的浅水中，极尽目力去辨认，哦，那么多的白鹭！

踩着细腻沙纹的海底，随浅浅的海水一直向前

我们就到了白鹭边。他们在水中，或沙丘

抬头凝望远处，或低头盯着水面。

长腿迈着悠然的大步，或突然奔跑。

翅膀耀眼地伸开，拍击，它们离地起飞了！

长腿向后紧绷，和伸直的头颈连成一条直线

雪白的翅羽近在空中，谜一样的美律动着。

太优雅了！宽翅舒展、悬停、飘落的一瞬。

我们期待，它又一次的起飞。

从海面飞起、又落回海面，那空中优美的羽迹

每次都让我们惊叹。深蓝的大海

白色浪花在远处闪耀，起伏的浪声柔和、广阔。

少年最深的记忆里，黄昏山影加重时

我看见它们雪白的大翅舒缓，无声地

飞过六月的稻田，落下时压得树枝摇晃。

古诗中，它们直飞而上的队列已成美的幻想。

现在，它们就在眼前；美丽、自由、超然于

沉重的引力。托举它们翅膀的宽广气流

也环绕着笨拙、思虑重重的我们。

告诉我们，美确实存在，如烦恼一样是现实。

现在，就在我们眼前，那成群的大片白鹭

聚在湿漉漉的沙滩。我们悄悄接近

那吸引我们的神秘激动。

就要到达时，那成群的、雪白的奇异之美起飞了！

空气击出猛烈的旋涡。它们落在一片水中的沙丘。

那神秘的兴奋再一次吸引我们追随。

大海反射的阳光使蓝天的白云如梦。

这一次，雪白之羽联翩横空，飞落到海岸的树丛。

海天之际那条微茫的界线一直保持在那里。

现在，它就在眼前，又如此神秘。

我想极尽目力抓住它，不让它模糊。

我想集中注意力看清楚，这大地，这海水的变化。

它们从我脚下开始，在我的目光中

一直向前，伸延。变化就在我的目光中发生了：

大地步入了天空，有限扩展到无限。

哦，神秘的美，我理解不了。哦，它只是存在。

2009-6-23

夏夜——给巨文

1

月亮一直没有升过那些高大的槐树茂密的枝冠

没有升到躺在北坡的我们

仰望的顶空。

它走的不是天穹最高的圆弧，

我一直没等到它的光垂直落进我的眼睛。

它始终偏南，隔着槐树浓密的叶丛，悄悄的，升到半空就转而西下。

夜半起身时，我们费了好一阵劲，才在西南角的树丛后面，

在接近杂乱楼房的低空，

找到它。

2

草一直在我们身下出汗。

这是被烈日暴晒了一天的大地渗出的汗水。

隔着防潮垫，大地的汗水和我们的汗水混成一体。

湿热的空气也一直在出汗。

汗水，内热过高的抒发，如艺术般神奇。

皮肤在汗水中闪着暗光，等待凉风。——哦，它来了！

“哈哈，这风可值两百块钱！”

“你说得太低了，起码五百！”

溽暑之夜，我们笑谈，享受着

一阵又一阵的凉风；如大富翁数他大堆的钱。

3

这暑期花园在夜色里漂浮，

丛生、蔓生、簇生着，起伏、柔软、静悄悄的暗影。

映着夜空微光，槐树大团的暗影凌空在高处。

紫藤架下的暗影浓黑似铁。

团簇的竹影弯垂，月季的丛影突然从脚边惊跳而出。

一切都在安睡，静默。

密集的树叶，这花园的神经末梢，纹丝不动。

只有闷热。只有细弱的蛩声，悠长无尽。

只有蚊子兴高采烈，追逐你，从草坡

到树下的长凳。只有睡意朦胧的你不时哇哇乱叫。

4

超脱在沉睡的花园之上，幽深的高空

繁星闪烁。它们不受大地的苦热，

在泛着清凉流水的浩瀚之中，热烈地交谈，彻夜不休。

透过城市上空那层光雾，我们辨认

星空璀璨的图形。大熊座的斗柄

朝南，小熊座的斗柄指向北极星。

最美丽的天蝎座那颗流火之星闪着夏天的红光。

隔银河相望的织女星和牛郎星下沉了，

后半夜的天空升上了仙后座

壮丽的W和飞马座醒目的四边形。

5

我们流连这月色、星光、夜的空远与寂静，

直到睡意深浓而不舍。我们爱这优容的光景。

因为只在夜里，世界才从喧嚣、酷热的昏迷中醒来，

焕发清凉的生气，才像人活的世界。

受苦的草木才能休养生息——

竹叶披垂，紫叶李卷曲，核桃树的叶子散发淡淡的苦味。

我们才摆脱尘嚣紧迫的追逐，没负担地安享眼前的时光与自由。

站起来，就会看到这花园像孤岛，

城市的灯光和喧响在不远处海浪般环绕、拍击着它。

这夜晚的美多么脆弱与珍贵，且让我们再多享片刻。

6

现在，太阳正离开双子座，飞入巨蟹座。

夏季的酷热又一次降临。在我头顶浩渺的夜空

那些发亮的天体又回到了原位，

但去年身边的友人已在别处。人被命运难测地抛掷

无法沿星光周行的轨道，重现原地。

去年，我们一起怀念更早毕业离开的朋友们的欢笑

现在我一个人，从黑暗的宇宙拿来自助的长视距

鸟瞰一生。我们脚下的大地并非静止，

而是一颗行星绕太阳日夜飞行。我们生命的爱与望

是一团被黑暗包裹的光，在浩瀚的边际，极速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