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怎样做教育——专访新教育研究院院长、翔宇教育集团总校长卢志文

◎/策划 张才生

◎/采写 肖昌斌 梅红星

“用脑袋走路的卢志文”是“草根教育家”，而卢志文自己则说，他在努力做实践的思考者和思考的实践者。

卢志文，翔宇教育集团总校长，世纪教育发展研究院执行院长，中国教育学会管理分会理事，全国学校管理体制改革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新教育研究院院长，中国民办教育十大风云人物，全国知名教育专家，湖北省十一届人大代表，江苏省扬州市十大杰出青年，江苏省劳动模范。

在2月下旬的湖北省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召开期间，本刊专访了湖北省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翔宇教育集团总校长卢志文。幽默的语言、精当的表述，流淌着他对教育的执着与思考。朱永新说，“用脑袋走路的卢志文”是“草根教育家”，而卢志文自己则说，他在努力做实践的思考者和思考的实践者。两个多小时的专访意犹未尽，临别时，卢志文将他的第一本专著《今天我们怎样做教育》赠送给记者。阅读这本让人着迷的书，成为记者采访卢志文的延续。与教育同呼吸，视教育为生命，卢志文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读教育、做教育。

记者：《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指出，要深化公办学校办学体制改革，积极鼓励行业、企业等社会力量参与公办学校办学，扩大优质教育资源，增强办学活力，提高办学效益。提供多样化的选择是办人民满意教育的一个重要方面，优质的民办教育在办人民满意教育中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

卢志文：目前的基础教育，是从过去计划经济条件下的教育发展而来的。计划经济条件下的教育体系是保底的体系，但不是一个繁荣的体系。真正要使教育繁荣起来，需要引进市场经济发展的一些理念。政府保底的教育，主要是不断加大政府投入，改造教育的薄弱环节，使区域教育的短板不短，进而使区域教育的整体水平获得提高。但是，教育做到优势要优，特色要特，光靠政府保底还不行。目前，有限的教育经费被庞大的教育体系分散了，从学前教育到成人教育和终身教育，每个阶段都需要大力投入。在教育公用经费不足的情况下，教育很难满足老百姓多元化的需求，但是市场经济的发展可以给教育如何发展一些启示。比如，现在老百姓到商场买衬衫，商场可以给老百姓提供从10元到1万元的衬衫，各种档次和样式都有，老百姓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在2004年的一个校长培训班上，我遇到两位校长，一位是舞蹈学校的，一位是武术学校的，试想，如果一个县都是公办学校，会不会办成这样的专业学校？用计划经济的发展思路不可能，但是用市场经济的发展思路就容易实现，而且还可以办出更多其他的专业学校。因此，鼓励优质的民办学校进入教育市场，可以让教育变得更加繁荣。

记者：相对于公办学校而言，优质民办学校在用人机制方面要显得更加灵活，对教育质量要求更高，对学校资源的利用也会更加有效。优质民办学校的管理方式可以给公办学校一些借鉴。

卢志文：公办学校与民办学校是两个系统的单位，公办学校的主要特点是任务由上级下达，资金由财政拨给，绩效由领导评价，命运由组织掌握，教育被看作是一项任务。优质民办学校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服务提供者，主要特点是任务由市场需求决定，资金由社会提供，绩效由“上帝”评价，命运由市场掌握。比如现在推进教育改革，为解决“择校热”的问题，实行“划片招生、就近入学”的政策，家长只能按照政府的统一要求，到片区所在的学校就近入学，没有选择。而民办学校则不同，它的生命线是它的质量，家长可以有选择的权利。

公办学校和民办学校运行体制的不同决定了两者之间的巨大差异。把教育当作任务，校长和教师的眼睛就会向上看，它的目标是让领导满意。把教育当作服务，校长和教师的眼睛就一定是向下看，它的目标是让群众满意。如果群众满意了，领导就满意了。

把教育当作任务，校长和教师就会把效率放在第一位，关注评先晋级，关注领导检查验收，并且这些也都成为教师日常话语体系的重点。把教育当作服务，校长和教师就会把效益放在第一位，教育要面向市场，教师的话语体系就变了，就会变成生存、发展、服务、满意等词汇。教育不仅要讲经济效益，还要讲社会效益，实现效益最大化。

把教育当作任务，选拔人才主要采用相马机制，比如观察、考察、了解等，觉得不错就提拔。把教育当作服务，就会采用赛马机制，谁干得好就选拔谁。相马机制带有主观性，用这种机制引进人才，就会导致做表面文章的人较多。他们认为，如果做了事情，领导没有看到，就等于没有做。他们喜欢在领导面前做事，做完了还要告诉领导自己如何辛苦，比如说熬夜到12点等，说成绩比干成绩多。拍领导马屁的多，说领导好话的人多，敢于向领导谏言的人就比较少。如果是赛马机制，真正的人才就不会愿意到领导面前去张扬，也不会到同伴面前张扬，只会埋头苦干。因为只有埋头苦干，才能出成果，只有出了成果，才叫做成功。这个时候说假话的人就少了，拍马屁的人就少了，埋头苦干的人就多了。

把教育当作任务，只要眼睛向内，练好内功就可以。把教育当作服务，需要内外兼修。遇到困难，找领导也没有用，必须去找市场。

记者：全面实施素质教育的实践已进行了这么多年，许多校长已经觉醒，但是，仍然有一些学校不知教育改革从何处入手。

卢志文：是的，推进教育改革迫在眉睫。如果学校仍然按照计划经济条件下的事业单位的定位来经营，教育的同质化就会非常严重。学校办学理念都一样，办学思路都一样，过的日子都差不多，千校一面，万校一面，那么，培养出来的学生就没有个性。没有个性，就没有人才，更没有创新型人才。同时，学校的管理就会如改革前的国企一样，国企出现的问题在学校就很容易出现：干和不干一个样、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捣蛋的。资源浪费严重，学校不会主动去满足家长和学生的需求，更不会开发他们的需求，反而会扼杀他们的需求。比如，一所非寄宿制学校，如果有家长提出能否安排学生住校，那么校长和教师肯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这样干不出大的成绩，但是学校比较稳定，也不会出现大的问题。就像计划经济时代的商品，款式不怎么新颖，品质不怎么耐用，供应还能够保底，商品不像现在这么丰富，但起码该供应的，比如二两糖果、三两糕点基本上能生产出来。

如果学校是市场条件下教育服务的提供者，就会走多元化、合作化、优质化的道路，开发消费者的需求，满足消费者的需求，让消费者满意就会成为学校的最高标准。改革就是利益的再调整。改革好与不好，不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的，而是从利益的角度来看的。

记者：“视质量如生命，视家长为上帝，视学生若亲子”的教育理念，铸就了今天翔宇教育集团的成功。翔宇教育集团从1999年创立，到现在已经12年了，这一段路走起来也挺艰辛。

卢志文：1999年，翔宇集团在江苏办了第一所民办学校，当时民办教育的环境并不太好。但是，翔宇以“培育走向世界的现代中国人”为办学宗旨，以“现代学校的硬件设施、示范学校的办学质量、平民接受的收费标准”为建校原则，以“内强素质，外树形象”为工作中心，艰苦创业，发展到现在拥有淮安外国语学校、宝应实验中学、监利中学等10所学校。在翔宇教育集团的学校，有一条高压线是坚决不能碰的，那就是“不接受家长宴请，不收受家长礼物，不利用家长办事”。是不是每一所学校都做到了我不敢说，但是淮安外国语学校、监利新教育学校我相信是做到了。这项规定，如一股清风吹在家长心里。现在，条子、面子、位子和票子等对教育的冲击依然存在，教师的服务意识、责任意识和学校的办学品质需要进一步提高。

在翔宇教育集团内部，因事设岗，干部能上能下，追求资源利用的最大化。但是在许多公办学校，干部只能上，不能下，要提拔一批优秀的骨干，那就只能把原有的管理内容再细分，增设更多的管理岗位。比如联系自来水安排一个人，联系照相安排一个人，打字安排一个人等。拿学校拍照片来说，现在用的是数码相机，照相非常简单，每次只要两三张就够了，但是如果学校与校外的商业照相馆合作，签订长期协议，照相馆在每次照相时，就会大量拍照，大量冲洗，反正是公家买单，最后学校发现很多照片都没用。再例如学校的文印室，学校结账以签字为主。但是，到结账时，文印室的老板就会请学校的分管校长、主任吃顿饭，然后就虚报一个数字，比如说两万张纸报两万五千张，虚报的部分没有花任何成本，那是非常荒诞的，给学校造成的损失非常大。学校是公家的，利益受损也是公家的。就是这种分利机制，导致学校的浪费非常严重。

校长应该向企业家学习管理，学习如何高效运作组织来实现教育目标。应用战略管理思想，制定学校发展规划；应用全面质量管理思想，树立教育服务理念；应用CI设计理念，进行学校形象设计；应用ISO9000标准，编制学校质量管理体系；应用企业文化思想，探讨学校文化建设等。正是应用市场的理念，为家长提供优质的教育服务，翔宇教育集团才走到了今天。

记者：优质民办学校可能在素质教育的推广上探索较多，但是，老百姓很看重分数，这会给民办学校带来很大的压力。这两者之间是不是矛盾的，如何处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卢志文：老百姓对分数的要求是非理性的，但是必须承认，现在有一部分家长正在觉醒，他们已认识到教育的价值，在看重分数的同时，更看重学校素质教育搞得好不好。就如商品，虽然假冒伪劣商品在一段时期内蒙蔽了消费者的眼睛，但是最终只有真产品、好产品才能够得到消费者的青睐。民办学校在市场中参与激烈的竞争，只抓升学率是不行的。有一些或者一批有眼光的家长是不会选择它，是不会认同这些学校急功近利的做法的。因为这种方式并不是一种正确的方式，不是一条康庄大道。

无视考试成绩去搞素质教育，就会成为空中楼阁，也是不行的。连考试能力都没有的教育是不成功的。一个好的教育，应该是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相结合的教育，因为分数是为眼前，素质是为长远。不能把孩子送到好的学校去，就会让孩子的眼前吃亏，就少了很多机会。中国人口多，资源紧缺，竞争已经提前了。只对孩子的眼前负责，以牺牲孩子的健康为代价，无视孩子未来的发展，这样的教育，家长也不会对它竖起大拇指。

记者：教育质量是学校的生命线，您是怎么看待教育质量的？

卢志文：教育质量应该包含三个方面，一是学习性质量。学生通过学习，掌握顺利通过考试所必须具备的知识与技能。二是发展性质量。主要看教育是否开发了学生的智能，是否让学生形成了良好的行为习惯，是否对知识产生了兴趣，是否对大自然和人类保持着好奇。这些对学生的可持续性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三是生命性质量。与生命相关的，比如快乐、幸福等。

重视这三个方面的教育是最好的教育，重视其中两个方面的教育是较好的教育，如果三个方面都不重视，那么教育就有问题。现在的教育学生苦、教师累、家长急、校长晕，很值得我们深思。家长对学校的要求既包括孩子的考试成绩，又包括孩子的未来。孩子的未来，校长是不好把握的，于是有些校长就走捷径，在容易让家长满意的考试成绩上煞费苦心。

记者：教师如何教学，参考的标准往往并不是教育规律，而是学校的考核方案。要让教师的教学促进学生健康成长，学校必须制订科学的考核方案。翔宇教育集团的学校是如何评价教师的？

卢志文：对于教育质量的评价，翔宇教育集团的学校有五个维度：学生、家长、领导、同行和自我，这五个维度都对应于教育服务。学生是教育服务的享受者，家长是教育服务的购买者，领导是教育服务的组织者，同行是教育服务的协作者，自我是教育服务的实施者。翔宇教育集团的教师所追求的就是学生喜欢、家长满意、领导信赖、同行佩服、自我认同。

什么样的教育方法让学生喜欢，教师就会采用什么样的教育方法。孩子是有选择和判断能力的。如果教师天天带孩子玩，孩子的学习成绩没有提高，学生就不会喜欢这位教师。让家长满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教师必须教学能力过硬，工作负责，服务态度好。教师不仅要关注孩子眼前的成绩，还要关注孩子的未来，家长才满意。翔宇教育集团的学校对教师的评价，是根据全校、全班家长的意见统计出来的，这样的统计结果比较有说服力。让领导信赖，教师对工作必须负责，工作起来有较强的执行力和良好的协作精神。让同行佩服，教师必须在教学、科研中有独特之处。让自我认同，就是教师对自己满意。

翔宇教育集团的学校就用这五个维度来评价教师，而不用教师是否敬业、负责、教育科研能力强、上课具有启发性等直接评价。教师直接评价的内容必须与上面五个维度同步，否则同一种评价在教育里面就可能产生两种不同的结果。比如教师工作很投入，很吃苦。在升学竞争白日化的今天，学生的负担非常重，工作最投入的那位教师往往就是摧残孩子最深的教师。有的教师为了高考平均分比同行高一分，为了争荣誉，为了多拿奖金，有成就感，有面子，不惜以牺牲孩子身心健康为代价，不惜以牺牲其他学科为代价，加班加点地抢时间，拼命地让学生学习他所任教的学科。也许最后这位教师的目标实现了，但是他的班上少考了十几个大学生，因为其他的学科比别的班级要低十几分。这样敬业、负责的教师，学校能够表扬他吗？

记者：您是湖北省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在这次湖北省“两会”期间，您提出了什么建议？

卢志文：湖北是教育大省，教育发展的机遇非常多，而且群众的教育消费需求特别旺盛。希望政府在对民办教育积极鼓励、大力扶持、提供服务的同时，进一步加强对民办教育的管理，认真落实对民办学校的年度检查和督导评估制度。对民办学校发布的招生简章、信息，要依法管理。督促民办学校在课程设置、教育管理、招生、收费等方面，严格遵守国家有关政策和法律法规。同时，积极引导民办学校建立健全现代学校制度，走特色立校、依法治校、规范办学、内涵发展的道路。政府要增强服务意识，从管理监督走向服务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