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神”是没法说的

○韩光智

“人”和“神”是没法说的

○韩光智

《著名作家的胡言乱语——韩石山的鲁迅论批评》，房向东著，上海书店出版社2011年1月版，34.00元

热闹是一阵阵的，我认为落下去了，谁知又热闹起来。看了房向东的《著名作家的胡言乱语——韩石山的鲁迅论批评》，我不禁想，这本书，说不定会成为文坛下一阵热闹的“引信”？

袁良骏教授给该书写序，序中有这样的文字：“房向东先生写了一部专著，专门批判、驳斥韩石山等人对鲁迅的丑化、诬蔑和攻击。房氏自称‘鲁迅门外走狗’，对鲁迅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文章也深受鲁迅影响，嬉笑怒骂，挥洒自如，充满了‘血性’和‘酒气’。”

很明显，这是一本因鲁迅专门针对韩石山而写的书。在此，我不想陷入具体的议论当中作大是大非的对错裁定，只想以我旁观的眼光来对双方的立场发表一点基本判断。

在我看来，韩石山把鲁迅当“人”看，房向东把鲁迅当“神”看。因为这立场的全然不同，于是热闹里的学术含量就难以保障了。

房向东把鲁迅当“神”看。我是从该书的后记中知道的。房自己说：“朋友归朋友，但在鲁迅问题上我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君子群而不党，我珍惜朋友，但不能背叛自以为是的真理。我在致韩石山的信中说了，鲁迅是我灵魂的憩所，是我的宗教，为了鲁迅，我不得不开罪我的朋友韩石山。”无疑的，在房向东的心中，鲁迅是一个“神”。因为是“神”，所以当别人说起“神”的不好时，他就全力反击。这便是房向东的立场（当然，这样的立场就难以保证是“纯学术性”的了），这便是理解房向东一书的关键。

我这里仅以身高为例。

韩石山把鲁迅当“人”。于是身高问题也成了他关注的一个方面。韩石山在《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中这样写道（大家在看这段话时要想着“人”的立场）：

我对鲁迅的看法是怎样改变的呢，有一件事，我说过好几次了，今天再说一遍。1987年我去上海送书稿，顺便去了浙江几个地方，在富阳拜访了郁达夫的长子郁天民先生。郁先生当时六十出头了，有病，说话有气无力的，他问我，二三十年代浙江出了这么多的文化名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说不知道，他说，这些人大都是，一，家道中落，二，寡母抚孤，三，个子都很矮小。前两项我能理解，后一项我不太明白，问郁先生这是为什么，郁先生说，个子矮小的人狠呀。

鲁迅有多高呢，前两年我去过厦门大学，校园里塑着鲁迅的全身站像，那么一点个子，好多人都很奇怪，鲁迅怎么会这么矮呢。厦大的朋友说，这是按鲁迅的实际身高塑的，当时人家还说了准确数字，我忘了，顶多不会超过一米五五。后来我翻看《鲁迅全集》每卷前面的照片，发现鲁迅很少照全身像，要么是半身，要么是坐着的，一两幅全身照，也是跟别人在一起照的。当然，我们不能以貌取人，但是和前两项连在一起，个子就不能不考虑了。郁天民先生的话，让我对这批现代名人，有了一个感性的认识。

《少不读鲁迅 老不读胡适》， 韩石山著，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2005年版，32.00元

我们再来看看房向东对韩石山谈论鲁迅身高问题的“纯学术性”批评：

我也去过厦门大学，印象中鲁迅的大理石塑像肯定比鲁迅实际身高要高。试想，一个落地的雕塑，怎么可能搞得那么矮。八十年代，一个厦门大学毕业的诗人绿音送我她的诗集，扉页有她在鲁迅雕像前的照片，她个蛮高的，但却比鲁迅矮不少。估计韩石山的记忆有误。不过，这不是重要的，韩石山只是想在鲁迅很矮这一生理问题上有所发挥，所以，我们要关注的应该是鲁迅的实际身高，以及鲁迅的高度与他的“狠”的关系。

韩石山这段话，给我的感觉是，除了羞辱了鲁迅的生理缺陷以外——一般说来，个矮不算缺陷，但在个子比较高的韩石山面前自然是缺陷了——并没有得出韩石山之所以“改变”的结论。我反复读了韩石山的演讲词，无论如何看不出他发现鲁迅个矮与他改变对鲁迅的看法有什么内在联系。我要指出的是，据很多史料记载和专家推算，鲁迅先生的实际身高应为一米五八（前些时候，鲁迅的孙子周令飞根据一张鲁迅在家门口拍的相片，在原地测量，鲁迅的身高应是一米六），而不是如韩石山所言“顶多不会超过一米五五”。其实，鲁迅就是只有一米四，又怎么证明必然是“狠”的呢？韩石山又说，鲁迅的相片多是半身的，很少全身像。这要说明什么？他又采用了他反对的“模糊法”，不说。他是不是暗示，鲁迅因为矮，所以自卑，所以不愿拍全身照？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比鲁迅还矮，但拍出来的相片也不显矮，这就要看怎么拍了。再说了，鲁迅所有的照片都是别人拍的，设想一下，鲁迅这样的人会要求摄影师要这样拍而不要那样拍吗？

韩石山似乎还有一点理性地说“当然，我们不能以貌取人”，他以别人的生理“缺陷”为攻击点，还要假装客观——这一点，是韩石山推崇的“英美派”梁实秋之类常用的所谓公正的技法。如果真是不以貌取人，他的关于鲁迅个矮之类就不会付诸文字了。事实是，他立即推翻了自己的“公正”，“但是和前两项连在一起，个子就不能不考虑了”。就是说，他还是赞成郁天民的说法的。韩石山是最为推崇宽容的胡适的，可是，在鲁迅的个子问题上，怎么就不能像胡适那样，对鲁迅宽容一点呢？

引了双方的这么多文字，我认真看了后，觉得基本事实是：不管是“顶多不会超过一米五五”，还是“一米五八”“一米六一”，鲁迅的个子的确有点矮。

韩石山把鲁迅当“人”，并按照人世间的常理“个子矮的人狠呀”来推断鲁迅的性格（我老家河南民间也有“矮子矮，一肚子拐”的说法。拐，河南音，坏的意思），这，走的是“人”的路线——具体有多少学术含量，另说。而房向东把鲁迅看成“神”，于是，他在书的这一节的总结陈词是“我反对韩石山对鲁迅身高的妄论，以及由个矮推论出来的一切见解”。如此说法，在“人”的层面，难以服众，因为，身高问题是具体问题，个子矮的人狠是有一定心理依据的。当然，在“神”的层面，只有是不是“信徒”、要不要维护“神”的尊严的问题。

行文到此，我不得不说我自己的观点了。那就是，“人”和“神”是没法说的。在韩石山那里，把鲁迅当作“人”，作为“人”是很好通向作家鲁迅的——从路径上看，这倒是更靠近学术领域的；在房向东那里，把鲁迅当作“神”，因为是“神”，反而远离了作家鲁迅。不过，“神”也成事实了：历史已将作家鲁迅推到靠近“神”的地位矣，再说，“人”身上本来就有“神”性的——从路径上看，房向东用“纯学术性”来标示，的确不太对头。

“人”和“神”是没法说的。就是真要说，也不是对错的问题：用对错说不清，硬说了对错也解决不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