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早期活动家施存统曲折的革命历程
2011-06-09王水湘
○王水湘
施存统,又名施复亮,中共早期活动家,最早的党员之一,参与了上海、东京共产党小组的组建。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劳动部副部长等职。
跟随陈独秀走上共产主义的革命道路
1898年,施存统出生于浙江金华叶村的一个农家。9岁那年,施存统进了私塾。1917年,他考入浙江第一师范学校。
在浙江一师期间,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施存统和俞秀松、沈端先(即夏衍)等人,于1919年11月1日出版《浙江新潮》周刊。这是浙江第一个受十月革命影响宣传社会主义思想的阵地。这个刊物的第二期刊出了施存统的《非孝》一文。他在文章中提出:封建的“孝”是一种不自然的、单方面的、不平等的道德,我们应以一种自然的、双方的、平等的新道德去代替它。
《非孝》发表后,在思想界引起很大反响,受到许多进步师生的赞扬,说它有反抗精神;另一些封建主义的卫道士则视其为 “大逆不道”,“妖言惑众”,大肆挞伐。《非孝》是五四时期反对儒教理念的重大事件之一,它引起的最后结果是,反动当局查禁了《浙江新潮》,命令学校开除施存统学籍,解聘陈望道等新派教员,甚至还要解除锐意革新的校长经亨颐之职,解散浙江一师。
1920年4月,施存统和俞秀松来到上海,一同在戴季陶的星期评论社做见习事务员。戴季陶当时是比较进步的,他从1919年夏起,就开始介绍俄国革命的状况,宣传马克思主义学说。经戴季陶介绍,施存统认识了当时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领军人物陈独秀。陈独秀很欣赏这个写《非孝》的青年人。在《非孝》发表的当年,他曾写过《浙江新潮一少年》一文,赞赏施存统所写的 《非孝》。1920年4月,施存统在上海加入陈独秀发起成立的 “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同年6月,又在陈独秀家商议成立共产党的事。
施存统当时患了肺病,在戴季陶的资助下,1920年夏,到日本去养病和学习。在日本,他与周佛海组建和发展了东京共产主义小组,并成为中、日社会主义者的“联络员”。由于与日共有联系,1921年12月,施存统与日本一些共产党员一起被捕,关押10多天后,被日本政府驱逐出境。
1922年初,施存统从日本回国,党组织派他去整顿、恢复社会主义青年团。1922年5月,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施存统当选为第一任团中央书记。在担任团中央书记期间,他主编过团中央的机关刊物《先驱》报。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他还孜孜不倦地阅读和钻研马克思主义理论,翻译了《马克思学术概要》,编辑《社会经济丛刊》,传播和介绍了马克思主义。1923年,在青年团的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施存统当选为中央委员,因患严重的神经衰弱症,他力辞团中央的工作,进入被称为“革命摇篮”的上海大学教书。
施存统虽身在上海大学从事教学工作,但对国内的重大政治事件,仍然密切关注,并能够站在党的立场上,以自己惯用的方式,表明态度。他在这一时期,应用马列主义观点,写了大量文章,或支持群众运动的发展,或欢呼国民革命的兴起,或揭露敌对势力的阴谋,或抨击大资产阶级的谬论,表达了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良知和责任。
宣传国共合作不遗余力
1926年8月,施存统来到广州。陈独秀等推荐施存统担任中山大学秘书长。那时,施存统还去黄埔军官学校、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讲课。繁忙中,晚上还要抽时间翻译、写作。1926年底,他出版了《中国国民党的组织与训练》一书。国共合作以来,他宣传国共两党合作不遗余力。施存统在上海、广州、武汉,在咸宁、嘉鱼、新堤一带,到处演说或写文章,说明共产党与国民党的关系,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关系,要想借此去坚定人们对国共两党合作的信心。
施存统也写过批孙中山的文章,说孙中山全部重要思想,尤其是理想与目的——大同共产社会,只有照唯物史观才说得通。这是与国民党右派斗争的需要。他的这类文章由于共产党的决定,未曾发表。这种矛盾的出现与中共的策略变化有关。中共中央通告5号(1925年11月25日)规定:“和国民党右派的斗争,在宣传上我们应改变以前态度,变消极的不谈三民主义而为积极的解释三民主义,就是根据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及我们的理解解释三民主义,目的是巩固发展国民党左派的理想。”在解释三民主义时,“不可多涉理论”,而“要求多举事实说明离开阶级斗争便无法防止资产阶级的妥协,实现民族主义;便无法使资产阶级承认节制资本、地主阶级承认平均地权,实现民生主义”。
施存统这时也接受了共产国际消极的方面:依靠国民党左派,自然就不去争领导权了。共产党中央、国民党中央也确有 “刊物及演说均劝人加入国民党”的指示。
在中山大学很多青年说国民党不好,缺乏组织训练,要施存统介绍他们加入共产党。他“每次都拒绝”,向他们解释,中国目前革命需要一个强大的国民党;国民党有缺点,每个国民党员都应该负责将它改好,不能取消极态度;再三说明国民党左派在革命中地位的重要,劝他们做一个左派党员,团结左派势力。他的这些观点在中山大学、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及其他地方公开演讲过几次,实质上反映了“两次革命论”的观点,是他以后脱党的认识根源。
悲痛的自白
1927年2月,党派施存统到武汉,在中央军事政治学校任教官。夏斗寅叛变,率部迫近武昌(到离武昌20公里的纸坊),“左派首领吓得面无人色,魂飞天外”。中央军事政治学校与农民运动讲习所的学生组成中央独立师,由叶挺兼师长,恽代英为党代表,施存统为政治部主任,随即“出发前线,指挥一切”。部队紧急开到纸坊最前线,施存统跃上一个较高的田坎演讲,鼓舞士气。5月10日凌晨,双方开始激战,经3小时战斗,将夏斗寅部击溃。
独立师追击敌人经咸宁、嘉鱼、新堤等地,他们在这一带工作时,施存统看到群众运动的一些情况,“发现农民运动的幼稚和错误”。虽然他认为大部分都是客观的、必然的,但还是产生了动摇与怀疑。在独立师回武汉的路上,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对施存统说,他主张国民党实行第二次改组,解散共产党的组织,集中一切革命势力并确定非资本主义前途的具体纲领。施存统表示很赞成。他宁愿这样解决而首先退出共产党。他把邓演达上述意见告诉陈独秀,请他提出讨论。陈独秀回答:不能讨论。因为无产阶级的政党是一个世界问题,非中国所能解决。
时局急剧变化,同年6月30日,汪精卫害怕共产党人掌握革命武装,突然下令取消独立师番号,调回武汉,恢复学校建制。汪精卫追随蒋介石叛变革命,共产党人举行南昌起义,打响武装反抗第一枪。8月8日,汪精卫从分共进而清共,他宣布:“如有CP(共产党)分子,潜伏各级党部各行政机关,既不退出又不声明脱离共产党者,以反革命论。”白色恐怖笼罩着武汉,那时武汉的共产党“完全是崩坏的状态,一般同志都在各自逃生,注意到应该如何做,注意到失败是什么原因,是非常之少的”。
在这种形势下,施存统在十字路口徘徊。经过7、8两月苦苦思索,他觉得共产党前途无望,感受到思想的极大苦闷。施存统曾自称“笃信马克思主义”,说过很革命的话,做过很革命的事,因此思想斗争十分激烈,痛哭了好几天。白色恐怖如此严重,最后他赞成邓演达“解散共产党,改组国民党”的主张以求开脱,并写了《悲痛的自白》刊登在1927年8月30日的《中央日报》副刊上,声明脱离共产党而不退出国民党。
由于施存统在青年中的威信,他的立场动摇,成了公开脱党的带头羊,一些青年共产党员随之登报声明脱离共产党。其影响是极恶劣的。恽代英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同时还说过:“自然那时我们的党一定要负一部分的政治责任。因为中央的指导机关,乃至我们一般负责同志,都没有坚决斗争的勇气,充分表现出张皇狼狈、弃甲曳兵而走的不堪状态……”“因为这样,不但使党外左派纷纷投降敌人,便是党内有些小资产阶级成分脚跟不稳的人,亦便站不住脚跟了。”
参加 “改组派”,坚持“不骂共产党”
国民党公开叛变革命,施存统还想推行国共两党的 “党外合作”。1927年10月,张发奎、黄琪翔电邀施存统去广东,他只身前往游说张、黄,提出:国共两党实行 “党外合作”、执行三大政策、在广东释放共产党人、反蒋等,以表明粤方继承孙中山遗志,希望借此挽回危局。但这些建议未被采纳,不久施存统就回到上海。
l928年初,施存统邀集志同道合的朋友许德珩、李达、邓初民、黄松龄、匡亚明等12人(其中有共产党人)组成“本社”。取名“本社”是“不忘马克思主义之本”的意思。“本社”的纲领是:反帝反封建反资产阶级;解决土地问题;实行三大政策;向非资本主义前途发展;既反对国民党屠杀政策,也反对共产党的暴动,幻想走第三条道路。“本社”派一部分人参加第三党, 其刊物有 《灯塔》、《突击》、《革命行动》;一部分人参加陈公博主持的革命评论社。李达办了《现代中国》,邓初民办了《双十》,分头宣传他们的政治主张。施存统、许德珩、萧淑宇(原第三军政治部主任)都是陈公博《革命评论》的班底。在《革命评论》的鼓吹下,终于成立了“中国国民党改组同志会”(简称 “改组派”)。
施存统、许德珩、陈公博三人相约:不骂共产党,只能帮共产党。但陈公博两次在会上骂共产党,施存统、许德珩两次中途退出会场。陈公博说:许、施两人的思想都相同,他们不肯做共产党,“同时死也不敢反对共产党”。“他们还有一种古怪脾气,每天都要找我长谈,很像革命之成功,在于‘谈’。如果我没有工夫和他们谈,或谈得很短,他们便怫然杜门不出,非行那三顾草庐,不肯轻出隆中的样子。”陈公博要利用他们写文章,又要反共,“所以意合而情不投”。从施存统、许德珩来说,不过是想说服陈公博接受他们的政治主张。“国民革命已中堕了,国民党快腐化了,要拯救国民革命,就必须改组国民党!”处在国民党统治下彷徨的青年的呼声如此强烈,陈公博乐得迎合。施存统在“改组派”内提出“打右不打左”的口号。因为过去自己与共产党有过七八年的历史,“不愿因为故意攻击革命而自己走到反革命的路上去”,对共产党给他的批评甚至怒骂也表示沉默。
1928年,社会学界又掀起中国社会性质、革命性质的讨论。这一年的6月至9月,施存统在《革命评论》、《现代中国》等刊物上连续发表《中国革命的理论问题》、《对于今后革命的意见》、《恢复十三年改组精神》、《第三党问题》以及《中国革命底性质与其必然发展》等文章,阐发他对当时中国革命理论的见解。他说:中国共产党现在采取第三国际那一个阶级革命的系统,我们从中国现在的经济条件上来观察,可以断定在现在是走不通的。“中国革命只有在孙中山这个国民革命的理论之下,才能完成。”“中国革命是一个——带有社会主义性的国民革命,适合中国革命的主义是一个——革命的三民主义;领导中国革命实现三民主义的革命党也只能是一个——以工农及城市小资产阶级作基础的统一的联合战线的国民党。”他后来检讨:“我们当时的主张和行动,在主观上虽然想要团结一切革命势力,但在客观上只是代表小资产阶级的中间派运动”;承认“忽略了政党的阶级性,这显然是一个重大的错误”。施存统的理论影响了不少中间群众。中国共产党机关报 《布尔什维克》发表了恽代英的《施存统对于中国革命的理论》专文,对施存统脱党及参加“改组派”所发表的错误言论给予严正的批评。但同时也指出:“中国共产党亦不能否认他在历史上的价值。”
“改组派”、第三党处在左、右夹攻之中。国民党方面 《革命论坛》、《革命民众》等刊物攻击他们是“一般自命左派的分子”,仍在向共产党献殷勤,“趁着大家不知不觉中努力替共产党张目”,“他们口口声声自称总理的信徒,所发的言论却完全是共产党的宗旨”;说《革命评论》不配谈革命,而是 “原形毕露的第三党”,“联俄不耻于俄,联共又被拒绝于共,暴动又抓不着民众……”而共产党的机关报也对他们提出严正批评:“小资产阶级不跟着无产阶级走,便只有跟着资产阶级走。离开无产阶级领导,无论左到什么程度,其结果始终不能抵抗资产阶级的压迫而投降过去。”在这种情况下,施存统仍表示“决不愿意攻击共产党,更不愿意昧着良心骂他们‘反革命’”。因为当时形势要求集中主要力量去“批评右倾势力,攻击反革命势力”。
后来,施存统十分痛心这一时期的活动,认为“只替一部分人造成升官发财的机会”。施存统在1932年出版的《中国现代经济史》自序中,说这部书只算是他研究中国经济问题的最初成果,“这在一方面可以纠正自己过去对中国经济问题的最初见解的错误,同时亦间接指出过去对中国政治问题见解的错误——‘中间道路’底走不通,没有经济的根据”。
退入书斋专心从事马克思主义和革命理论的著译
《革命评论》出版时,许多青年要求陈公博办大学。李福林捐款1.5万元,于是陈公博在上海戈登路租了房子做校舍,开办了大陆大学。施存统在大陆大学任教。有一次共产党人搞进步活动,陈公博召集学生训话,批评共产党,施存统就不肯上台演讲,及至陈公博大骂共产党,施存统“变色”先跑了。
“改组派”垮台后,“本社”成员大多不谈政治,各自著书、译书。李达办昆仑书店。施存统与许德珩等人组织了“济难会”,宋庆龄、范文澜是其中的成员。施存统身在曹营心在汉,心中向往着共产党。他自思自己的性格和能力不够做一个革命的政治家,更不配做一个革命的领袖,所以决心做一个“书呆子”,不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于是,他从战场退到书斋,专心从事马克思主义和革命理论的著译。一直到抗战爆发,他翻译了 《资本论大纲》、《社会进化论》、《马克思经济学底基础理论》、《苏联经济政策及社会政策》、《辩证法与资本制度》、《现代唯物论》等20余种进步书籍。有的如 《资本论大纲》解放后曾再版。他还著有《社会问题之基础知识》、《中国现代经济史》、《日本无产政党的研究》等书。这些书大多集中在1929年至1933年,其工作毅力是惊人的。在白色恐怖下,这些书常常受到查禁。他所赖以生活的稿费、版税收入自然很微薄。
“九一八”事变前,施存统到北平的大学讲课。“九一八”的炮声,让已经回到书斋的施存统重新出来关心政治。他公开演讲,撰文宣传抗日救亡,不少学生前去“听左派教授施存统演讲”。国民党北平市党部把施存统列入欲逮捕的五教授之一,因有学生报信,他才得以逃脱。
施存统勇于自我批评,对自己的政治经历作了全面反省。1937年11月,他发表了《一个诚实的声明》,对脱离共产党和1928年的思想和议论,作了深刻的剖析,心情十分沉重。他常常受着良心的责备,愧对过去那些共过患难的朋友和同学:“他们为了革命而牺牲了,而我却还苟且偷生于人世。我因一时的错误而不能革命到底,我没有他们那样勇敢作壮烈的牺牲,我只有感到惭愧和不安……”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我在今天还可以勉强自慰的,就是直到今日为止,我还没有存心欺骗过群众,没有做过损人利己的事,没有走上升官发财的道路,没有为了穷苦而做过违背自己良心的事,说过违背良心的话”,并公开声明决不攻击共产党。
抗日战争期间,施存统是文化界救国会领导人之一。在重庆,他一度失业,儿子施光南很小,生活困苦。有人劝他投靠国民党,他严词拒绝:“宁可饿肚皮,不投蒋介石。”抗战胜利后,施存统积极参加民主运动,参与筹建民主建国会,成为争取和平民主、反对国民党独裁统治的著名战士。新中国成立后,他被任命为劳动部第一副部长,先后当选为民主建国会副主任委员,全国政协常委,全国人大常委。“文革”期间,施存统夫妇受到冲击,由于周恩来的干涉,才没有遭到太大的迫害。但他的病情加重,1970年,施存统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