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

一、美在玉城

我这次来玉城任副市长，是省长江早润提名通过的。江早润与我谈话时，给我下达的指标是一年一小步，三年一大步。玉城现有五位副市长，我排在最后。

四位副市长，真正有威胁力的要数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隋冰和副市长沈增雨。隋冰是玉城市下属一个县委书记提拔起来的，有较好的从政基础；沈增雨当过老爷子的秘书，有相当好的上层关系。不论让我啃哪一块骨头，一不小心都会磕掉牙的。

要想战胜沈增雨，只有做好我的工作。我主管科教文卫，实际是非常棘手的一块。我上任一个月，副秘书长丛强和负责我日常工作的秘书二科科长姜若雅转给我很多来信，投诉教育乱收费、医院收费高或者索要红包、网吧接纳未成年人上网等什么问题都有。看来，玉城市委、市政府把烫手的山芋留给了我。

文化局的网吧问题，与局长韦风脱不开干系，他去年从宣传部副部长调来当局长，是现任宣传部郑部长提名安排任命的；教育局下属的学校乱收费，与局长柯五一有关系，但他是市长凌清涛安排的，以前在政府办任副主任。好像个个都有背景，拿着鸡毛当令箭。

一天下午，我接到沈增雨的电话，请我吃饭。以前我从省政府总值班室调到省委常委办公室，沈增雨便是省委督查室副主任；三年后我调到办公室任副主任，他从督查室主任位置跳到玉城副市长，他的两步跳升迁之快，让办公厅的同志们都感到意外。

6点半，我和秘书张水净驱车来到玉城饭店，发现沈增雨和两位美女已恭候多时。沈增雨让我坐在两位美女的正中间，指着酒窝美女说，丰剑，她叫金春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金春萌。

吃完饭，待大家走后，沈增雨说，丰剑，我们两人都非R省人，所以得团结奋进，携手并肩战斗才行。

晚上11点半，我先行离开，走到一楼的大厅，发现秘书张水净还坐在大厅里。我心里一咯噔，这个小伙子，竟然在外等了几个小时！小张做这样事情，我以前也做过，我给江早润当过三年秘书。

对于张水净的工作生活情况，我都做了详细了解。我选张水净做我秘书，主要考虑到他之前没有做过领导的专职秘书。

送我进房间，我对张水净说，你帮我了解一下金春萌与沈增雨所有事情，不能让他们察觉。

二、恼人网吧

我决定先拿网吧开刀，带着文化局市场稽查队大队长马威、丛强和姜若雅，直赴丽那网络空间。马威坐在我的身边，惶恐不安。

车子停到丽那网络空间门口，我们走进网吧，发现里头有很多小孩在打电脑游戏。我转身对丛强说，你现在打电话，叫韦风过来，再通知新闻媒体。

这时，韦风和各家媒体的记者先后赶来。韦风问明情况后，私下里问我，市长，除了黑网吧，以前都没有永久关闭过，是不是重了一点？我反问，以前从没有因网吧问题被撤职的干部吧？韦风一听，脸色骤变，他改口道，我坚决拥护市长您的决定，我听您的。

晚上，马威的父亲、玉城原人大主任就打来电话说情。挂了老人大主任的电话，我心里想，地方关系比较复杂，这事得坚决从速处理，第一炮一定要打响。我马上打电话给丛强，向他说明我的想法后。丛强说，我都按您的意见布置好了，明天下午开网吧整治大会，宣布永久关闭丽那网络空间，并免去马威稽查大队大队长职务。我说，是撤职处分。丛强说，马威的父亲是市里的老领导，韦风下午给我说了几次情。他还说网吧老板那雪是沿江区常务副区长马望吉的弟媳。更要命的是那雪的老公马登现在是沿江东风采石厂的老板，他红黑两道通吃。我才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但不得不强硬下去。

与丛强通完电话，沿江区的常务副区长马望吉打来电话，但却说，我弟好说，就是弟媳脾气犟，这您放心，我给您打电话，不是当说客。请您放心，凡是我的亲属，不会跟市委、市政府添麻烦，不会拖政府的后腿！

马望吉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好像很有党性很有原则。

与马望吉通完电话，我想，今晚可能还有电话打来。果然没有一会儿，我的手机再次想起。居然是黑社会的威胁电话。我骂道，他妈的，真邪门！转念一想，为慎重起见，有必要向凌清涛市长汇报。

凌清涛听完我陈述后，他提高声音道：这还得了？公然向政府领导叫板！这股邪气一定要拍熄！这样吧，我叫保卫处夜间增派两名武警值勤，具体问题明天上午市长办公会来解决。对于你的一切决定，我完全赞同。你调玉城时，我向早润省长明确承诺，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第二天上午，我的建议通过市长办公会，撤除马威的职务，以永久关闭丽那网络空间为起点，全面整顿玉城网吧，最好实现玉城无网吧。建议很快通过，远远超出我的预料，我原以为会受到一些阻力。

半个月后，张水净找到了他堂哥玉城公安局刑侦支队情报大队副大队长张映，请他查沈增雨与金春萌的情况。

三、逢迎谀媚

省委书记忽然要来玉城休假一个星期。

老爷子出去休假，主要属于两大类型，一种是疗养性质，一种是变相的工作方法，酝酿大动作。玉城离省城有三个小时的路程，没有名胜古迹，那么他来的目的，要么是检阅玉城市委、市政府班子成员，要么是为省委的某项改革做铺垫做准备。

按照省委办公厅传真过来的时间表，老爷子行程共六天，随行的有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谈刚、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石邦家等官员，连同司机十二人。

19日上午，市委召开常委扩大会，专门部署“十一”黄金周安全生产和接待省委书记工作。最后，市委书记突然说，最后我还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供大家讨论。就是在省委领导来玉城之际，举办一场“玉城和谐小姐”的选美活动，一方面刺激即将来临的“十一”旅游休闲消费，另一方面可以宣传玉城，提高玉城的知名度，大家认为呢？

凌清涛接过话道，我个人认为是一件好事，只要不让政府出钱，丰剑你说呢？文化方面可是你分管的。我笑道，这个活动不是坏事，只是时间紧了一点。

看大家没有意见，市委书记说，那就定下来了，今天早上会议前，我和玉城烟草专卖局局长通了电话，他同意拿出三十万赞助来冠名。

开完会，大家走出会议室，沈增雨走到我的身边，边走边说，丰市长，老爷子来玉城，我们俩要请老爷子吃饭跳舞。我知道老爷子现在有舞瘾，故意说，市委有安排吧。沈增雨说，有的地方市委安排不了，比如，请和谐小姐陪酒陪舞助兴，只有你能安排！我呵呵而笑，没有回答。

四、民主生活

21日，老爷子来了之后，提出要参加市里的民主生活会。中午，各位常委、各位副市长的秘书，根据首长的意图，每人都写了两三千字的感受。

下午民主生活会，轮到沈增雨，他突然特意提到了我被威胁的事。说，比如今年丰剑副市长来玉城上任不久，一天检查辖区的丽那网络空间，发现网吧违规接纳未成年人上网，责令永久性关闭网吧。当晚，丰剑副市长竞接到匿名恐吓电话，对方目无法律，公然向市领导挑衅！后来我知道这件事，要求公安机关严肃查处，最后也不了了之，这是我的失职！

听了沈增雨的话，我感觉他在借题发挥，当全体领导的面揭我的短。

会议到下午6时才结束，我回到办公室，马上用我保密的私用的联通手机号，拨通张映的手机，对他说，张映，帮我调查那雪、马登与沈增雨的关系，有没有违法违纪的行为。如果查出有价值有证据的线索，我将会提拔重用你，你要严守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讲，这是省委交给我的任务！张映被我最后一句话震慑住了，他问明那雪和马登的情况后，当即向我表了决心。

陪老爷子一行吃晚饭的时候，老爷子说今天大家都很累，晚上活动自由安排。凌清涛市长听了，连忙叫我通知韦风把歌舞团的二十多名女演员接到玉兔楼娱乐城，陪老爷子他们跳舞。

因为临时安排，等了很久也没有来。老爷子说，丰剑，你看，这就是你的经验不足嘛！老爷子显然在批评我。我只好堆起笑脸往冷屁股上贴。沈增雨见状立即建议去红花坊。老爷子乐呵呵地笑道，还是增雨办事细心呵！

到红花坊，跳了两个小时舞，老爷子兴味盎然地回到了玉兔楼。

我回到房间，打通姜若雅的电话，叫她过来。姜若雅是个离婚女人，她当初在玉钢工会工作，嫁给玉钢一位老总的儿子，后来选美获得亚军后离婚，调进玉兔楼任大堂经理，随后调进市政府机关。她的一路过关斩将，与她美艳的瓜子脸很有关系。在我之前，我听说她与原大权在握的市领导关系暖昧，那个领导比她大三十岁，现调进省厅。

看着姜若雅，我的脑子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玉城的特产是美女，不挖掘美女资源，那应该不是一个聪明的政治家。

五、和谐小姐

玉城首届和谐小姐选美规模空前，报社、电视台、电台大张旗鼓地宣传。

选美活动吊起玉城人的胃口，也吊起了老爷子的胃口，说决赛那天，我要去看看啊。我说，后天下午，我们去欣赏和谐小姐评选，到时候请您给冠军颁奖吧。老爷子说，欣赏一下可以的，颁奖免了，省委书记、市委书记都不便露脸，不能上镜头。我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我说，晚上请您参加和谐小姐的舞会。老爷子说，这个建议好！

23日下午5时，一百名佳丽产生。我和宣传部郑部长专程来到电视台，点了30个人，包括金春萌。

晚上参加舞会。金春萌与沈增雨跳了一曲之后，便开始陪着我跳。我说，跳完舞去我的住所，我有事对你说。金春萌明白是怎么回事。

与金春萌浪漫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匆匆忙忙洗刷完毕，准备马上出门，去接老爷子吃饭。

我来到老爷子的套房，看见老爷子挥毫泼墨，画了一副仕女图，右下竖着写了两句话：汉女娇朱颜，天容玉色谁敢画！我心想，这真是男人的通病，连老爷子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也未能免俗。

记得有一年，老爷子去大理，结识一位漂亮的白族姑娘，当晚就画了一幅身穿白族服装的水墨画，至今挂在他的书房。

老爷子搁下手中的毛笔，对我说，画上的姑娘名叫朱颜，昨晚认识的，R省音乐学院的大四学生，非常聪明可爱。这次参加和谐小姐大赛，目标不很高，只想入围十佳，所以啊，如果方便，你让她实现夙愿吧！老爷子这样一说，十佳里必须得有她的名字。

大家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我将老爷子的意思转告了市委书记，我告诉他，老爷子昨晚和两位佳丽共舞，相当满意。画中的女子叫金春萌，是个女歌手，题名的女子叫朱颜，音乐学院的学生。市委书记明白我的意思，他说，你按他的意思交给台长去安排好，本来这次和谐小姐大赛是专门给省委书记的文化大餐。

有了市委书记的话，我向电视台台长摊牌说，选手金春萌必须进入前三名，朱颜必须进入前十名。台长说，两人进入前十名没有问题，我会处理好；可是金春萌要进入前三名，有一点不好操作。我说，那这样吧，她们两人都进入三名，另外一位按评委的意思办。台长点点头说，好吧，让她们俩进入前三名。有了台长的承诺，我立即打电话给金春萌，告诉她，我借用省委书记的牌，让你进入大赛前三名，你有什么感谢我？

大赛结束，朱颜摘冠，金春萌屈居亚军，另一名女高中生获季军。

六、采石之痛

10月2日，那天我在政府值班，办公室的电话忽然响起：沿江渔港采石厂发生一起大事故，八名民工被埋进了乱石中，生死未卜。我闻言，心想，糟了，黄金周发生这样的大事故。我立即下楼，赶去现场。

抵达事故现场，沿江区的区委书记、市安监局局长都在现场。我问，渔港采石厂是哪个老板的？区委书记说，老板叫马江。市安监局的局长悄悄对我说，马江是马登的堂弟，实际渔港采石厂幕后老板是马登。听了安监局局长的话，我的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没多久，市长凌清涛来了。区委书记向凌清涛再次说明事故原因。凌清涛问，这家老板呢？区委书记说，他的手机关机，联系不上，公安民警开始采取措施了。凌清涛一听，显得很急躁，乱弹琴，真是乱弹琴！又说，书记和沈增雨都回了省城，我们还联系不上。你再联系一下。

我只好拨通金春萌的手机，金春萌说，你打朱颜的电话吧，朱颜现在成了沈增雨的新情人。如果朱颜真的是沈增雨的女人，那就很恐怖，因为沈增雨可能把她当做了一枚棋子。

过了12点，省长江早润赶到了事故现场。江早润上来问的也是矿老板是谁？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江早润说，老板也不见了吧？我以前对你们说过，矿山开采，老板赚票子，出了事故，官员掉帽子，政府当孝子，这何苦呢？凌清涛说，江省长说得对，我是极力反对的！我在市委常委会上及有关会上曾经多次要求彻底关闭，要么资源整合，只留一家规模化生产。但是市委书记未采纳我的意见，作为市长，我只有服从。

凌清涛说出了他的苦衷，但这样的话，在这么多官员面前听来，是告了市委书记一状。江早润瞟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讲这样不利于团结的话不太赞同。

江早润离开现场，在车上问我，你们刚举办了什么和谐小姐大赛？我说，那是市委书记出的主意。我见他没有回话，我说，好像沈增雨带着和谐小姐昨晚去了省城，他们现在没有回。江早润不冷不热地说，做好你的工作，不能让我失望。

我点点头。江早润说，明年玉城班子要调整，我希望你快速超过目前的几位副市长，走上更重要的岗位。我又点点头，我知道省长的意思，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给我的暗示是必须超过沈增雨。沈增雨是老爷子的人，省长不希望他任玉城的党政一把手。快到玉兔楼的时候，江早润说，围绕这起事故，你帮我调查一下背后的故事，再告诉我。

七、树的方向

张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10月下旬，他帮我弄到了沈增雨的至关重要的违法事实。他把他的违法事实做成一宗案卷。

经济违法方面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件是东风采石厂开山塘口受贿案，东风采石厂因为污染要关闭，但其法人代表马登与国土资源等部门都签了合约，采石长达三十年。马登于是用安置采石厂职工等理由，要求政府补偿一千万，或在另外一地另开采石厂。这事由沈增雨负责，马登给了沈增雨十万元。

沈增雨收下卡后，过了两天，给那雪打来电话，他说，那总，你真是太客气了，我对副秘书长表明了我的意见，争取让你们开采八到十年吧，怎么样呢？那雪说，哎呀，真是太感谢了，晚上您有空吗？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我把那个女歌手叫来！沈增雨说，晚上还要陪省建设厅的领导一起吃饭。

在沈增雨的关照下，马登顺利拿到了政府的批文，批准渔港采石厂采石六年。马登将批文以高价转手卖给了堂弟马江，让其开采，马登人股百分之三十。事后，那雪又送了十万元感谢沈增雨。马江成为渔港采石厂的老板，既不办妥手续，又不重视安全生产，造成渔港采石厂事故发生，随后潜逃加拿大，得到加拿大的庇护，至今未能归案。

沈增雨第二件违法事实系收受金玉房地产公司老板五十万元，让其开发沿江花园楼盘。此外，沈增雨向玉钢索要十万元招待费，用于招待老爷子一行来玉城的私人消费。

从张映提供的材料看，有那雪的描述和录音口供，以及用手机偷拍的相片，有金玉房地产行贿凭证，有玉城造纸厂厂长的录音…．

第二天，我就把这些材料送到了省长办公桌上。

八、谢幕

元月10日，玉城党代会如期举行。在常委的选举中，我高票当选。元月13日，又选我为市委副书记。沈增雨没有变动，有官道消息称，他将调到周边一个地级市里任常务副市长。

（原载《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1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