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王全安:我有底气拍《白鹿原》了

2011-06-03采访整理张鹏

电影 2011年9期
关键词:陈忠实白鹿原戏剧

采访、整理:张鹏

1993年,《白鹿原》出版,引发轰动和争议。白鹿父子延宕几十年的的恩怨情仇、众多出场人物的鲜活声色,为电影改编打下了深厚的戏剧基础,吴天明、张艺谋、陈凯歌等数位大导演跃跃欲试,准备将之搬上大银幕,但最终都无功而返。最终,导演权花落王全安。

王全安,这位延安党校校长的儿子,系统地看过哲学、宗教等书籍的中国导演,说起电影和环境来,带着强烈的思辨色彩。他的话需要你在头脑中过一遍,然后才能理顺思路,体会话中的逻辑关系。《白鹿原》在他的镜头下呈现了怎样的气质?在改编的过程中历经哪些思想的波动?《白鹿原》之后的王全安如何看待自己的走向?带着疑问,我们进行了专访。

《白鹿原》的主题是繁衍

Movie:《白鹿原》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您的身上,有什么不同的感觉?

王全安:再次接触《白鹿原》时,我真的感觉大不相同。环境成全一个人有各种方式,一是给你机会、一是延缓这种机会,《白鹿原》就是这样。我幸亏是晚了几年才开始拍,因为拍电影是一次性的,你没想好就是浪费。以前总想去验证下,让世界知道我可以做到什么样的地步,经过《图雅》等片子之后,我发现自己现在变得从容,不像年轻人那样,电影一定要表达自己的如何如何的情感,真的有了些为了大家做些什么的感觉,也有了这份底气了,我知道自己可以拍摄《白鹿原》了。

Movie:您怎么看待这部小说?

王全安:它的内容很浓烈,西北人的

东西就是这样,情节上刀刀见血,戏剧上很饱满,不是其他那种病病歪歪的。从职业上来看,它很有吸引力,同时也对改编技巧技术上要求很高,很有挑战性。我就可以利用这个把电影做得更有影响,反过来说在商业社会,它也好平衡。

Movie:改编的过程中,您和陈忠实有过交流吗?

王全安:很少。我觉得小说跟电影之间还是有很大的距离。单纯对于《白鹿原》这样一个作品来说,我还是很小心地绕着陈忠实走,我很害怕被他影响,因为他是《白鹿原》之父,他的解释是毋庸置疑的,你过早跟他在一起,连生成一些东西的机会都没有了。但是大的脉络我们还是有沟通。陈忠实说,大方向就是中国人在辛亥帝制崩溃以后就失去了方向感,找不着北了。那我就能理解了。

Movie:小说的结构比较庞杂,时间跨度也很大,如何改编才能变成两个小时的电影呢?

王全安:从这部小说的量上来看,拍五部电影都够了。所以,改编必须有所选择,你必须做出判断,你想要什么?在这部电影里你想要表达出什么?你不能犹豫,一犹豫你就败了。因为浓缩了这部小说,你还得有所创造,你简单的取舍肯定是不行的,这是很重要的。创造有两层含义,一个是由于影像和文字很不同的特点,有些文字不适合用影像来表达的时候,你要怎么做。还有一个就是说,这个新意在哪儿。如果你不做出取舍,你只是一种无功无过的心态,在小说里我没有逾越半步,这样的话其实是失败了。

Movie:那您的取舍是什么?

王全安:我反复在思考,作为一部时光跨度几十年的史诗,它经历那么多更替,什么东西是一直恒定不变的?我觉得《白鹿原》的精髓就是不动,不变。以白嘉轩为首代表着传统的概念,不为历史所动,年复一年的,一年四季都是种麦子、收麦子。麦子象征着富庶、丰厚,各种各样的行走在上面的人、各种力量、各种事情,都要从上面拿东西的。因为有一个足够长的时间的长度,也显示了历史的更替变幻:辛亥革命、国民革命、抗日战争、土地革命等等都在波动。这样,不动就把动的东西给凸现出来。不管什么年代,不管你要做什么,总得有人继续往下弄。于是,我反复思考最终确定了“繁衍”这样一个主题。这个厉害,可以接纳和涵盖其他所有东西。而这种“繁衍”到了故事里面就是爱情,最本质的就是这方面,其他所涉及的各种争斗、涉猎的东西也还是小。

左图:王全安和《白鹿原》原著作者陈忠实(左)右图:影片中白鹿村民合影

Movie:剧本肯定也改了好几稿。

王全安:当时芦苇写了两稿,但是在电影局的立项上没有通过,当然不是政治的原因,只是说格局不够,没有史诗的分量,因为只写到了解放前。当时制片人很是着急。于是我说,这样吧,我给你写个大纲,算是你雇了我一回。当时我觉得我们讨论过的很多想法,在剧本里没有体现出来。我花了16天写了一个剧本,时间段上也写到了解放后。西影厂拿着这个本子往上报,结果,电影局就通过了。后来我准备拿这个剧本上手开拍,但是西影当时没钱了,所以就停下来了。这次电影的拍摄,使用的基本上还是我修改的那个版本。

做不了大的家具可以做个板凳

Movie:从《图雅的婚事》开始,您的电影就一直走情节剧的路线,《白鹿原》的创作也是这样延续的么?

王全安:在《白鹿原》的剧本讨论上,芦苇问我的表达是面向更多的人,还是原来就那么多的人?那我肯定说是要更多的人。而更多的人需要的是情节剧,能让最广大的观众接受的电影也就是情节剧和情节叙事,这其实是最难的,是要符合最主流观众的观赏习惯的东西。

Movie:有没有担心把小说改编成情节剧,会削弱它文学本身的力量?

王全安:当然,情节剧里面有很大的危险,情节剧就是要论手法技巧了,不光是感觉的东西。但它也很迂腐,弄不好,就会死在那里。《白鹿原》是个情节剧,你做文艺青年的时候可以把自己当成神仙,但情节剧跟所有戏剧一样,必须要回到规则里,对质量是有要求的,像练功一样,你能驾驭了就能成为真正有武功的人,练不过去就会走火入魔迷失掉。但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反正文艺神仙那么多了,大仙那么多了,我还是踏踏实实做个符合规矩的东西吧。

情节剧在第五代的时候,只有少数人在少数时刻有所涉猎,比如陈凯歌在《霸王别姬》里做的努力,但他很快就回去了。所以为什么大片屡做屡败,屡做屡空,就是这个问题。我很喜欢《教父》、《阿拉伯的劳伦斯》,这种花很长时间、很大力气做出来的东西,你可以反复看。科波拉花了10年时间写剧本,这种东西货真价实,是接近我梦想的大电影的途径。

Movie:情节剧更注重它的娱乐性。王全安:电影应该重新回到电影原来的地方。所以,我一点都不反对电影的娱乐化。电影是戏剧,电影最适合讲故事,电影不是哲学,也不是枪。我最同意黑泽明死前对电影的界定。他说,电影第一要有趣,第二要好懂。为什么要拍电影呢?因为电影看上去有意思。如果你看不懂电影,它再有深奥的含义又有什么意思呢?你看伯格曼这样的大师,还有谁的电影比他的深刻呢?有人在他最后的几天时间里问他,“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他说,“我真希望我就是个手艺人,我希望我做的东西,能对别人有用”。我想这么一个深刻的人,对世界的影响这么大,最后的想法却是这个样子。我觉得大家还是不要觉得自己怎么怎么可以洞悉一切,还是做点有用的东西,做不了大的家具可以做个板凳。

Movie:还有哪些导演影响了您的电影观念?

王全安:费里尼是一个,我喜欢他刻画人物的尺度。按理说他的电影很个人化,但看他的电影却一点也不觉得闷,因为他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他的人物刻画有很大的戏剧性,一个个既具有生活的质感,又洋溢着特别强的戏剧感,所以很有魅力。你看他电影里的几个镜头,就知道意大利人是怎么回事了,意大利人的那种个性,他用几个镜头就一下子把话讲清楚了,就像画画一样,两笔就勾勒出人物的形象来了,你能在电影中感受到意大利和意大利人的那种气势。在亚洲导演中,我觉得黑泽明就不错,我觉得他的电影突破了亚洲的局限。举个例子,在世界上所有改编莎士比亚的电影中,我觉得他的电影是最好的,就这一点你就知道黑泽明的功力,它能消融消解莎士比亚的著作。他能拍出一些其他导演拍不出的电影。有一段时间也喜欢过戈达尔,他告诉我一个道理:你可以对电影做任何事情。但现在的实践证明,其实不是这样的。

黄袍加身,你不穿,它就换一个人

Movie:以前别人给你贴的是“文艺片导演”的标签,但《白鹿原》之后,可能你就要带上“商业片导演”的帽子。

王全安:这其实是电影的不同类型决定的。但是,从差异上来讲,我一般还是喜欢有戏剧味的东西。在我的片子里边,贯穿的一般都是戏剧叙事。

Movie:您会走张艺谋的路线么?因为你们俩都是西北人,而且都是从文艺片起家,然后拍摄大制作的影片。

王全安:假如说我将来拍了中国最大的片子,也一定是因为这个题材本身我需要这么做。即使拍了这种电影之后,如有必要,我也会毫不犹豫回到几百万上,因为你对电影的兴趣,才是你做这个工作最重要的东西,不要搞误会了。有的时候,我们可能挣了一大堆别的东西,最后把电影的胃口弄没了。这样比较悲惨。

Movie:有时候,一个导演往往是身不由己,他往往更多的是被环境的力量所裹挟,以前是政治,现在可能就是资本。

王全安:是的。一个人很难逾越环境的价值观。这个环境就是指黄袍加身,你不穿,它就换一个人。这个环境需要虚妄的东西,如果,你不承担这个角色,就被抛出去了。导演实际上是无力的、被动的。如果说,被这个价值观扫过去,仍然残存了什么,那倒是我们的幸事。

猜你喜欢

陈忠实白鹿原戏剧
WANG Xiaoping.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in the Age of Global Capitalism:Renaissance or Rehabilitation?
传统戏剧——木偶戏
戏剧观赏的认知研究
论戏剧欣赏与戏剧批评
各界群众前来省作协吊唁陈忠实先生3
各界群众前来省作协吊唁陈忠实先生4
选自《陈忠实画传》
扩展阅读
参考资料
白鹿原民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