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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斯·哈夫的诗

2011-06-01丹麦尼尔斯哈夫

大家 2011年21期

[丹麦]尼尔斯·哈夫

舒丹丹 译

尼尔斯·哈夫(Niels Hav,1949— ),丹麦当代诗人及短篇小说家。1949年出生于日德兰半岛。已出版诗集五部,短篇小说集三部。2006年,在加拿大出版诗歌英译本《我们在这儿》。曾游历欧洲、亚洲、北美洲及南美洲;作品被相继译成英语、阿拉伯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土尔其语、荷兰语等多种语言;曾获多项文学奖项。现居哥本哈根。

盲人的虚张声势

她们用围巾蒙上他的眼,

推着他打了个转,他爱这游戏。

因黑暗而晕眩,他在他的表姐妹间

踉跄又狂喜,三个格蕾丝

尖声地笑。她们取笑他,他的兴奋,

那也是她们的。他逐一抓住她们,

但总猜错,游戏持续了

整个下午。他在他的黑暗里快乐,

不知疲倦又放肆,界线已越过,

他摸到她们羞红的脸;

他的手很快乐。他只希望

能继续下去,当她们残忍地松开蝴蝶结,

从他的眼上扯掉围巾。他茫然地站着,

几乎要掉下泪来,被光线震撼,

一瞬间,那光亮令他彻底目盲。

警句

你可能终老一生

与词语相伴,

却不曾找到

恰当的那个。

就像一条可怜的鱼

裹在匈牙利报纸里。

首先它死了,

其次,它不懂

匈牙利文。

父亲的手表

我给父亲的旧手表上紧发条。

三十年来,它一直待在抽屉里,

等着被扔掉。

这是他和牲畜、石头和泥土一起劳作时

戴在腕上的表。

被他抓握的东西刮花了,

不像今天你看到的任何一只,

被牛粪和汗臭染黄。

被某种质朴的东西打动,一种感情,

我从抽屉里拿出这块表,上紧发条。

秒针突然活泼地向前。

“防强震”几个细小的字

刻在表盘上。我凝视着指针,

不知怎么,感觉到鼓舞,

看到这块旧表从死寂中复活。

指针不停地走,时间准确无误。

当父亲在我的年纪,他一天八小时

待在教堂墓地里。现在他永远地待在那儿。

身后留下几道矮石墙,五个孩子,

——和这块表。

这块幽灵之表和屋里的现代数字钟

欢快地赛跑了七十五分钟。

仿佛时间真的可以循环,可以逆转。

直到,尽管如此,我父亲的表突然

混凝土衬砌初凝后可拆模,拆模时应先以坚硬物敲击背面,待模板松动后再考虑进行拆膜。拆模完工后的6~18 h内,应及时养护,养护期宜为14~28 d。

再次停止。一动不动。彻底不动。

还能说什么?我把表放回

抽屉里。或许有人可以判定。

在黑暗中捕捉蜥蜴

那场突如其来的杀戮发生时

我们正在湖边漫步。

你谈起席曼诺夫斯基,

我研究一只白嘴鸦

啄食狗粪。

被一种无知的壳所包围,

保护着我们的偏见。

整体论者相信喜马拉雅山的一只蝴蝶

拍一拍翅膀就可以影响南极洲的

气候。这可能是真的。

但在坦克蜂拥而至

血肉从树上滴落的地方,

这绝非安慰。

追寻真理如同在黑暗中

捕捉蜥蜴。葡萄来自南非,

稻米来自巴基斯坦,枣子成熟于伊朗。

我们支持开放边境

供给水果和蔬菜,

但无论我们如何扭转和掉头,

屁股都在身后。

死者埋在报纸深处,

于是,我们能够坐在天堂边缘的

一条长凳上,安然地,

梦见蝴蝶。

陷阱

貂还是白鼬?一头野兽的声音

从母亲屋子的厩棚里传来,

我们看电视时它就在那里喧嚷。

父亲布下陷阱——

它逃走了。

我离开了,父亲死了。

捕兽器躺在摇摇欲坠的暖房里,

埋在旧物间。旧事已经

遗忘,母亲对生活

有了新打算。而我——埋首于纸上……

我的计划像纸飞机一样飘落。

我回家探望,穿着父亲的夹克到处走动,

本来要离开的,又多待了一天。

我研究他的工具

消磨时间:铲子,钢条,夹钳,

锈蚀的锯片。松动的钉子和坚果

从抽屉里滚出来,加入

这场讨论——

一麻袋破旧的砌砖工具;

他干着自己的活,我的父亲。

他修砌的石堤依然矗立,

咬着风,像那些脸——

一个坚毅家族的男孩和老人们的脸。

当他收工回家,

他容光焕发,像被风清洗,

他粗硬起茧的手厚厚地涂着凡士林。

为此弄脏了母亲的衣裙,

门把手,还有他睡前

要看的报纸。一个幸福的人。

屋外狂风在树林间吼叫,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所有荒诞的计划只能强行压制,

他要做一个掘墓人,教堂司事,

和这片荒地上的园丁,在这里,即使墓石

也会在一月的风暴里倒塌。

每逢三月,他又将它们扶起。

他还种树。

只有很少能够存活——几乎被盐碱和砂石毁掉。

貂把它们当成

进入厩棚的跳板。

我是否应该出去,安装这个捕貂的陷阱,

重新布好,然后待在那儿——

站在风里,像一个混凝土浇筑的人,

或者

只是乘坐汽车,火车,轮船

回家,回到字母表,

在那里

布下一个陷阱?

任务

夜里醒来,头脑里塞满了

疯狂的思绪,这不奇怪,

多数人都不得不直面魔鬼。有些人

甚至得服药止痛,

从迷惘中走出或摆脱抑郁。

他们感觉被彻底遗弃,

感觉孤独——就是这样。

魔鬼像一头吼叫的狮子四处走动。

有些人依赖零售的毒物恹恹度日:

烟草,咖啡,酒,暴饮暴食

或禁欲主义。有些人成功地消失在

工作,或其他灿烂的激情中。

我们在希望中建造小小的王国,在我们

离开身体,步入永恒的那天,

它们将成为我们无家可归的灵魂的居所。

每个人都想离开他们的轨道——作为感谢,

我们被准予站在大地上,尽享

大地的美;被准予在正常范围内

在有着正常地址的身体里爱与恨。

任务就是,破译我们的共同经验;

破译恐惧和围绕着我们,黏在

我们的衣服上,渗进我们体内的痛苦。

留意正在发生的事,如果可能,

说出事物的真相。

我奇妙的笔

我喜欢

用一支街上捡来的旧笔写字,

或是一支促销笔,最好是从电工手里、

加油站或银行里得来的一支。

不仅仅因为它们便宜(免费),

而是我想象着这样一个工具

能将我的写作与工业、

熟练劳动者的汗水、管理人员

以及所有存在的神秘熔合在一起。

从前我用一支自来水笔书写精美的诗歌

——全然空谈的纯净的诗——

但现在我喜欢在我的纸上倾泻

眼泪和鼻涕。

诗歌不是为娇弱者存在的。

一首诗应该像道·琼斯指数一样诚实

——现实与纯粹虚张声势的混合物。

一个人过分敏感有什么用?

用处不多。

这就是为什么我关注债券市场

和严肃的股票。股票交易

属于现实——正如诗歌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喜欢这支来自银行的

圆珠笔,在一个漆黑的夜里

一家打烊的便利店前捡到的一支。它散发着

淡淡的狗尿的气息,写起字来神奇无比。

我们在这儿

我迷失在镇上一个奇怪的地方。

所有的街道都陡峭地向上,步履匆匆的人们

身着浅色衣裳跑过我身边,

看上去他们的行包都很轻盈。

我拦住某人打听方向,

马上,我就站在了一群友善的脸

中央。——你想去哪儿?

我开始解释。他们听着,

微笑,仿佛是第一次

他们听到了一种死去的方言。

然后他们开始七嘴八舌,

朝各个方向指点。

我翻出我的地图。他们急切地将它摊开,

饶有兴致地研究。——我们在哪儿?

我问道,手指按住地图。

他们望着我,齐声重复我的问题。

随之爆发由衷的哄笑,

我也笑了,我们正见证一件非常有趣的

事儿。——这儿,他们中的一个指着

我们站立的地面说。——我们在这儿!

别把诗夹在

腋下——你被捕了!

诗不会遵守秩序。

诗不会乖乖待在隔离牢房。

诗在郊外四处游荡,

翻找别人的垃圾,

带着一杆枪。

诗不信任法律和法庭,

但信任更高的公正。

诗和任何老迈的路人争论,

撞上行政总裁,

用脏话斥骂。目无

尊长。气味难闻

(狗屎加玫瑰)

诗快乐地排队等候一场暴风雨。

诗整晚陷入孤独

和狂喜。

诗闲荡在机场,

在人潮汹涌的渡口和船上。

诗很大程度上是政治的,但憎恨

政治。

诗爱争吵,

但难得开口。

诗毁掉政党。

诗准备脱下夹克,

到外面迎接你。

诗有点神经质,

紧张兮兮。

有些事已经发生

我们想在文字中

留下痕迹。

但语言不是私人发明。

爱,抛弃;

发觉钟表在体内

数着秒针。阳光中的疼痛,

狂怒,

无助的悲伤。语言明了这一切。

那么我独有的是什么?有没有可能

获得个人经验,

将文字附着其上,

而不只是因袭常规?

要不要加点儿什么?

有些事已经发生,一些重要的事,

但我无法说清

它是什么。

即使断言也会背叛自己。

我必须接受我的尴尬——

听从这些文字

随着无处不在的现实

重生。

一首好诗

一首好诗比高速公路上

一只死獾还要难得——

或者飞碟,我跟他说,

当我们在普特加登驾着车去赶渡轮。

最后一班。

在自助餐馆里我们分享一张遗弃的

沾着食物污渍的市井小报:

烤猪肉,红甘蓝。

这就是诗,他声称,

手指戳着报纸。

我们从柏林一个失望的周末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买了六听罐头,

二十盒香烟,在回家的途中消遣。

但是在罗德拜北部我先是看见

一个发光的飞碟,然后是高速公路上

一只死獾。这就是为什么

我写这首诗的原因。

译注:

普特加登(Puttgarden):德国港口城市。

所有食肉动物里獾最聪明,

离讨论会远远的。

没有恶意或不图报复的话,

就溜回去睡大觉。

整个冬天它就窝在

铺满干草和苔藓的地洞里——

一场专心的睡眠。清冷的霜夜

它听着高速公路上的救护车。

对自己的智慧高唱赞歌,

它比我更懂形而上学,

钟爱月亮胜过太阳。

日光会逼得人人发疯!

和暖的天气里它出来散步;

在腐叶里翻找蜗牛和甲虫,

快活地咕哝。带着一堆死虫子

钻进土里,一路小跑回到地洞。

在人人受到欢迎的地方——即使你

和喧嚣的晚间广播,猛踩油门

全速行驶——赶紧!

很快救护车就会在这里排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