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只发生在你的大脑里
2011-05-30黄永明
黄永明
让我用这支麦克风
詹姆斯·兰迪(James Randi)上台了,向主持人麦克斯·梅温(Max Maven)问好,并从后者手里接过麦克风。
“我们魔术师非常熟悉人们会想什么或者不想什么。”兰迪说,“魔术师还利用一个原理——一个非常重要的原理,我现在告诉你们,希望你们不要忘记。”兰迪要进入今晚的重点了,“人们倾向于做出臆断。”
“有人可能会说,我从不做臆断,我需要的是证据,我是怀疑论者,我是个聪明人。”兰迪边说这句话,边把手中的麦克风垂下,但他的声音却仍然能被在场所有人听到。这时兰迪做恍然发现状:“哦,这不是我的麦克风。”顺手就把麦克风放在了一边。引发台下一阵大笑。他从梅温那里接麦克风的时候并没有说“让我用这支麦克风”之类的话。他什么都没有说。“我什么都不用说,你的臆断是自动做出的。”兰迪说。
“还有人认为我跟你们讲这些话的时候是看着你们的,其实呢,我什么也看不到,我的视力非常差。我通常都是要戴眼镜的。”兰迪说着又拿下他戴着的“黑框眼镜”,然后直接把手指伸进了镜框里,“但这个并不是眼镜。”他戴的仅仅是一个眼镜架。台下再次爆发出各种惊讶的声音。
“实际上,所有伟大的艺术都是基于对预测的违反。”美国巴罗神经学研究所的科学家史蒂芬·马可尼(Stephen Macknik)在他的《大脑诡计》(Sleights of Mind)一书中写道,你看一部电影,如果所有情节发展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你就会觉得非常无聊。相反,如果事情的发展违反了你的预测,你就会感到惊讶,你就会获得愉悦。同样的原理对于绘画、诗歌、小说和伟大的魔术表演都是成立的。
马可尼与他的同事和妻子苏珊娜·马丁内斯-康德(Susana Martinez-Conde)在过去5年里专注于研究魔术背后的神经科学问题。
“我们能从魔术师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从注意过程到记忆过程。”马丁内斯·康德说,魔术师一辈子都在探索人的心理和认知规律并加以利用,他们所掌握的某些现象甚至于对神经科学家来说都是新鲜的。通过研究魔术师和他们的技术,神经科学家能够更好地设计实验室里的实验,进而研究人类意识的行为学和神经学基础。
为什么就是看不见
“人们以为他们可以同时做多件事情。但事实是不能。”马可尼说,“有人以为他们可以边织毛衣边看电视,但他们真正在做的是,一会儿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一会儿把注意力放在织毛衣上,注意力频繁转换而已。”
从事魔术表演26年的刘谦在引导注意力方面也积累了许多经验。“与划弧线、划直线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他说,“比如抬一手、降一手,伸一手、缩一手,动手不动肩膀,很多这方面的东西,所有这些都是为了造成你的注意力的转移。不是视线的转移,是注意力的转移。”
“就对注意力的掌控来说,魔术师是超越很多心理学家的。”刘谦继续说,“就是因为魔术师可以做到这一点,给一般的观众一种错觉,觉得魔术师的手好快,‘为什么我看都看不到。其实不是快到你看不到,而是你的注意力被引导了。这就是魔术师一直在试着要去做到的事情。”
马可尼等人把注意力的焦点叫做“注意中心”(spotlight),人们以为自己知道周围在发生什么,但实际上任何时候,你都像是处在黑暗剧场中的观众,你看到的只是聚光灯打亮的那一小片区域。你的大脑会自动忽略掉95%正在发生的事情。刘谦所说的“不是视线的转移,是注意力的转移”,其实就是魔术师对注意中心的引导,观众的视线并没有改变,变的只是注意中心。
美国伊利诺伊大学视觉认知实验室的科学家丹尼尔·西蒙斯(Daniel Simons)及其同事做过一个著名的实验。
他们让一群观众观看一个短片,片中有两组篮球运动员互相传球。他们告诉观众,你们的任务是数出运动员一共传了多少次球。影片播放时,观众们聚精会神盯着球看,生怕漏数任何一次传球。短片播放完之后,做传球次数调查,最后在传球次数接近正确的观众中调查,有谁看到了一个大猩猩。没有一名观众既数对传球次数又看见大猩猩。
接着,倒带然后重播这段录像。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扮成大猩猩的人,他走到画面正中时还会稍作停留,夸张地拍一拍胸脯。
2006年,有科学家在实验室中通过监测观察者的眼动,发现了一个事实:那些没看到大猩猩的人和看到大猩猩的人的视线停留在大猩猩身上的时间是一样长的,大约都是一秒钟。“这是一个令人无比惊讶的结果。许多神经科学家以为人们看不到大猩猩乃是因为篮球把人眼在画面中拉来拉去,从大猩猩身上移开了。”马可尼认为这项研究,说明了人完全可以“视而不见”,“这项研究表明视觉过程不仅仅是光子进入你的眼睛然后触发你的大脑。要真正看见,你必须要注意。”
神经科学家把这种现象称为“非注意盲视”。在魔术表演中,魔术师常常会利用这种非注意盲视,使得观众即便直接“看着”魔术秘密也不会真正“看见”。
其实你没有选择
2005年,瑞典隆德大学的年轻学者彼得·约翰森(Petter Johansson)及其合作者发表在美国《科学》杂志上的一项实验,引发了神经科学界的广泛关注。
他们印了一些女性照片,这些女性看起来都是同样的端庄美丽。实验进行时,研究人员向受试者出示两张照片,请他(她)选择自己更喜欢哪一位女性。在选定之后,研究人员便把选到的那张照片扣在桌子上,推给受试者,请受试者拿起照片说说他(她)为什么选这张照片。
在扣下照片并推给志愿者的过程中,研究人员借用了魔术手法。他们从魔术师彼得·罗森格兰(Peter Rosengren)学到了一种方法,能够在这个过程中把照片调换成受试者没有选到的那一张。
实验的结果是,只有26%被受试者发现了调包行为。那些没有发现照片被调换的受试者会拿着自己拒绝掉的那张照片认认真真地讲出自己为什么喜欢这张。甚至某些情况下,受试者起初选择的女性是不戴耳环的,但调包后的照片却戴着耳环,受试者会说他(她)之所以会选这张照片,是因为喜欢耳环。
对于约翰森等人所使用的这种手法,魔术师称之为“迫选”。即观众以为自己是根据自己意愿做出了选择,但实际上选择结果完全在魔术师的控制之中。神经科学家把这种现象称为“选择盲视”。
马可尼等人在他们的书中说,选择盲视是伴随着日常生活的。你以为你每天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但果真这样的话,广告将不再有用,销售人员也可以回家了。
在魔术师那里,选择盲视常常被用在心灵类魔术当中。在斯科宝文化中心,魔术师麦克斯·梅温表演了一个魔术。他是当今世界上最出色的心灵魔术师之一。这天晚上,他从观众席中随机请上了两名观众,将一本书交给其中一名观众,请他随便选择一页中的一个词。另一名观众则被交予了一个扁盒子。后来,梅温奇迹般地将前一名观众任意选择的那一页纸变到了另一名观众手持的盒子里。两名观众都惊讶不已。詹姆斯·兰迪说几乎每名魔术师都有一个自己版本的“从书上选词”的魔术。多数情况,观众以为自己是做出的选择,但其实不是。
不可靠的记忆
在心灵类魔术中,魔术师为了进一步控制观众的意识,常常会重新表述整个魔术的过程。他们会说诸如“我们之前完全不认识”,“这本书是你自己选的”,“这一页和这个词都是你自己选的”之类的话,让观众在脑中排除掉所有其他的可能性,只给自己留下一种解释——这是奇迹。
其实,魔术师这样做是重构了整件事情。人们的记忆并不像是记录影像的磁带,当我们需要的时候只要倒带观看即可。人们的记忆只是一个个片段,当我们“回忆”某件事的时候,我们是在试图将这些片段以合乎逻辑的方式连接起来。不连贯的地方,我们会虚构出合乎逻辑的内容去填充。所以,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重构的过程。魔术师利用了人们记忆的不可靠性,把事情表达成略微不同于现实的过程,让观众产生一个自己无法辨别真假的目击记忆。
目击记忆之不可靠,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一起极为典型的事件。1975年,澳大利亚的目击专家唐纳德·汤普森(Donald Thompson)在一档电视直播节目中讲解目击报告有多么的不可靠。他下了节目不久就被警方扣留,然后被一名妇女指认强奸了她。警方据此指控了汤普森。但更吊诡的是,强奸发生的时间正是汤普森做电视直播节目的时间。这两件事怎么可能同时发生呢?
后来的调查揭示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实:原来,这名妇女在被施暴的时候,家里的电视是开着的,当时电视中正在播出汤普森的节目,妇女将汤普森的面孔错记为强奸犯的面孔。这件事恰恰再次证明了汤普森在节目中的论点——目击报告非常不可靠。
人们在婴幼儿时期看到爷爷戴着的眼镜,也许会抓下来,舔一舔镜片,尝尝玻璃的味道。随着经验的丰富,人们知道眼镜架上一定是有镜片的,于是再看到眼镜就不会去检查了。也是由于经验,人们看到一个人拿着麦克风说话,就会认为声音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人们为什么不再去检查,而宁愿相信詹姆斯·兰迪所说的“臆测”呢?“原因很简单:思考是昂贵的。”马可尼在他的书中写道,“它需要脑部活动,需要消耗能量,而能量是有限的资源。”
他进一步解释说,更重要的是,思考会占用你做其他事情的时间和注意力,“其他的事情”包括诸如觅食、交配、躲避悬崖和猛虎。你能把越多的东西当作事实存放在大脑里,你就越能集中于当前的目标和兴趣。你越少关心某个人的眼镜架上是否有镜片,你的状态就越好。
(蓝色妖姬摘自《南方周末》2011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