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理想与性朝贡

王小木

3月8日，我们在网络上悼念韩国影视圈两位死亡的女性。悼念发生在她们离开那个世界很久了，悼念邻国这两个没大名气的女性，在她们身后我们揣摩着生和死的意义。

娱乐圈里，素来成王败寇，很少出现因为一个人红得不道德而没人追捧他，但一个人因为价值观不合群而沉默时，那就只有默默无闻了。好在有些东西是不会永远被埋葬的。

活过

32岁的女导演兼编剧崔高恩，死于2011年1月29日。

她死于韩国京畿道的月租房里，被邻居宋某发现。大量的报道在标题上直接就说是饿死的，因为她以前曾在宋某的门上贴过一张便条，“很丢脸，但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如果您有一些多余的剩饭和泡菜，麻烦敲我的门。”在死之前，崔高恩已经拖欠了好几个月的房租，隔壁商店的老板见她实在太饿，还曾赊过东西给她。警察证实，她死时处于连续数日没有进食的状态，而且她患有甲亢和胰腺炎，缺乏药物治疗加剧了死亡。

崔高恩是个曾证明过自己才华的年轻艺术家。2007年从韩国综合艺术学校电影系毕业时，她导演的短片《激情乐章》就已经在亚洲国际短片电影节中获过奖。她还有两部短片电影，分别是2002年的《恋爱的基础》和2004年的《黎明精神》。我们一般尊称这种经历的导演叫独立制作人，独立电影远离商业圈，走不进普通大众的生活，不得志者很多。2007年大学毕业后，她曾与电影制作公司签过写剧本的合约，但一些拍摄计划落空，没有得到制作的机会，她的生活始终困顿。

这是艺术的悲哀吗？她有家人，但与家人关系疏远，几乎所有的消息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家人。在国内，大龄女青年们最害怕的就是父母的唠叨甚至辱骂，那你可以想象一下，在韩国这么一个能把著名离婚女艺人逼死的“封建”社会里，家有大龄姑娘，整天天马行空，但养不活自己，本来就难觅艺术知音，连最亲近的人都冷眼相对不能理解，这种压力非一般人能承受。

拍出过高票房商业片《王的男人》的韩国导演李俊益，最近在twitter上说，“《平壤城》的观众人数只有170万人次，不到250万人次，请祝贺我退出商业片”。他敢于这么直白，证明他的内心还不绝望。而崔高恩在两三年的时间里始終潦倒，她是否有朋友能倾诉一下呢？

在孤独困顿之外，更耸人的说法是“社会谋杀”。韩国电影工作者联盟就说，崔高恩的死亡是电影业界不利的工作环境导致的。近年来韩国政府和民间企业停止了对独立电影的支持，电影界将重心放在了商业电影上。但独立电影一直被认为是商业制作的基础和创意源泉，于是有人开始呼吁向艺术家提供更高的保证薪酬，即使他们失业也不至于饿死。问题是，如何确保这些艺术家是真有才。我们整天在嘴上夸这个的才华赞那个的前途，其实私下里我们更常说的话是，很烂真烂。

我想起了许鞍华。前两年还有一些年轻的香港电影人敢说自己就坚守香江，现在大家都被迫慢慢来屈就内地，哪怕他们折腾的是他们自以为的“伪内地市场”。许鞍华在《姨妈的后现代生活》这番尝试后，却不再做内地市场的梦，她说自己只会拍那种类型的电影，拍不了其他的，但她那种类型的电影，天水围系列好评如潮，依然卖不出票房。最近她开始筹拍温情的《桃姐》，没钱，去找刘德华，“没人愿意给我投资，你帮帮我好不好”。就像我听到的反应，现场的记者们绝对涌出眼泪的。刘德华当场坦言自己投钱还主演，是为了恩师（他的银幕处女作是许导演的《投奔怒海》）。许鞍华比崔高恩幸运，上次有王晶帮她，这次是刘德华。

死后

26岁的青年女演员张紫妍，死于2009年3月。

当时电视上正在播出当红偶像剧《花样男子》，熬出头的张紫妍在里面演了一个小配角——言承旭主演的《流星花园》里有个“夏天去美国比佛利山庄整鼻子”的富家女，张紫妍在韩国版里演了这个小角色。刚出头的女星忽然自杀，因为没有他杀痕迹，警方最初认为是抑郁症导致的自杀。后来前经纪人刘某跳出来指责经纪公司老板金某强迫张紫妍出卖身体，去年11月金某被判刑一年，缓刑两年，社会服务160个小时，他只承认了殴打张紫妍的罪名。

忌日两周年，SBS电视台6日在8点档晚间新闻公布了她生前的部分信件——2005到2009年她邮寄给某好友的亲笔信函，50多封，230页，上面列了31个人名，100多次性服务的时间地点。

庭审期间，这位朋友曾向法院表示过这批信函的存在，但法院没有采信。媒体也爆出过潜规则名单的存在，里面包括了大企业主管、金融高层、演艺圈和媒体高层等，但一直没能拿到核心材料。当时人们普遍相信是因为这份名单过于惊爆，所以此案当时虽然轰动但调查并不积极。两年后，31人终于浮出水面。

“我只是个软弱的新人，好想逃离这种痛苦的生活”。她说，每次换新衣服，就是和新男人陪吃陪睡的日子，哪怕父母的忌日也不例外，一辈子难逃性朝贡。她痛骂这些接受服务的男人是恶魔，要变成厉鬼报复到底。提供服务的公寓被曝光，里面陈设简单，普通宾馆里常见的白色床铺，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房浴室。她说，“我列下了名单，即使我死了也要为我报仇，我在九泉之下也会向他们报仇”。

张紫妍不仅在每一页的信件中签名，盖手印，写下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在页与页之间甚至还有骑缝章，防止信件被调包或夹页。这非一般人能为，绝对CSI（美剧《犯罪现场调查》）水准的逻辑和智商。而且这位好友的身份也特殊，1999年起就被关进了监狱，他说自己读高一时认识了张，在狱中经常互相通信。目前韩国警方正在鉴定这批信件的真伪。

但警方的行动阻碍不了人们的好奇心。张紫妍走后，人们罗列出曾经签约金某旗下经纪公司的女艺人，有6人后来都成为了圈里的一线：金南珠、高小英、张瑞希、金素妍、郑多彬和崔真实。

金南珠，90年代《天桥风云》一剧使她成为韩流代表，后来长期不堪舆论，直到嫁给了同为圈内大牌的老公，最近两年逐渐成为了韩国电视剧的扛鼎人才，目前事业成功家庭幸福；

高小英，早年演戏，去年嫁给了亚洲明星代表张东健，刚刚诞下麟儿，但她本人多年不拍剧也不接广告，却是拥有超高价物业比老公还有钱的富婆，让人佩服其投资生财之道；

张瑞希，童星出身却长期不得志，直到2002年拍出家庭剧《人鱼小姐》后爆红，2006年离开金某旗下后，又拍了如今正被国内同行完整复制的《妻子的诱惑》；

金素妍，出道不久就在大热的《爱上女主播》里演了让人又爱又恨的“恶女”，此后长期迷失，甚至来过中国拍《七剑》，直到2009年和李秉宪一起拍《IRIS》，重新回到主流；

郑多彬，2007年在首尔公寓的浴室内上吊自杀，当时的说法是过气了，接不到戏而压力过大；

崔真实，2008年自杀，当时外界的普遍看法是这个成功过的女明星，结婚退隐，却遇人不淑，老公外遇且家暴，离婚后虽然作品出色，重回一线，但整个社会对于单身妈妈的不认可让她厌世。

2009年死去的张紫妍，其实是曾在金某旗下呆过的第四个自杀的女演员。在郑多彬走前半个月，性感女歌手U-Nee在家中自缢，她的第三张专辑即将推出，只缺最后一个MV的拍摄。

张紫妍走后，韩国议员卞在一对演艺圈110个女性进行了调查，逾43%的人曾被迫陪酒，25%的人非自愿与人发生身体接触，12%的人曾被迫提供性服务以换回金钱和工作机会。

国内没人会把潜规则这么当回事来调查。的确也曝光过好多起，被确认的大多是不出名的被潜者和非重量级的潜者；也没人像邻国这个女孩这样孤注一掷，大多八卦仅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真假不论。

所以当台湾艺人徐怀钰最近向法院控告经纪公司老板吴祖望性骚扰，并拿出了短信“第一次很害羞”、“每次叫你宝贝，你都不回”等做证据时，也只是让我们恍然，原来这个“平民天后”长期人间蒸发是这个原因啊。但又有多少人在关注这个官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