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苹果
2011-05-30严锋
严锋
1990年的一天,我从南通坐长江客轮到上海。从十六铺码头刚下轮船,我就坐电车直奔华山路的《中学生电脑报》编辑部。一个看上去很郁闷的中年妇女,递给我一个本子。我贪婪地接过来,急不可耐地看了起来。这是一份“中华学习机”的软件清单。所谓“中华学习机”,就是Apple II的克隆版,当年曾经是中小学机房的主角,其配置如下:64K内存,1M主频,外接360K软驱或磁带机,单色显示器或电视机。
挑了半天,我花了60元买了一个名为“星空”的天文软件,装在一张360K的软盘上。悲剧的是,我买了软件,却买不起电脑。哪怕是山寨的中华学习机,当时都要960元,而我在南通教育学院的月工资是105元。
回到南通教育学院,我直奔王老师的宿舍。他是管学校机房的,宿舍里有一台中华学习机。此行买来的软件,要到他那里蹭机才能看一眼。插入软盘,打开电视,犹如任天堂游戏机一般的画面出现。不过,这里并没有妖怪,而是满天星斗。这个64K的软件,可以模拟从公元前到几千年后的星空。最惊人的是,把火星放大128倍后,竟然呈现了圆面。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这个天文爱好者收集了几乎所有平台上的所有天文软件,其图像之精细美丽与当年苹果机上的“星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是那天在王老师宿舍里打开“星空”时的震撼,却再也没有了。
这就是苹果机/中华学习机的魅力。从一开始,它就是面向家庭,面向大众,面向教育,寓教于乐,从娃娃抓起,老少通吃。当IBM PC和比尔·盖茨的微软开始走上舞台的时候,苹果机上已经有了上万的学习教育软件。
1991年,我再次从南通到上海,这次是持币而来,为了购买中华學习机的增强版。新机内存扩展到128K,真正吸引我的,是内置了四声道的电子合成器,可以用来作曲。但再次悲剧的是,我跑遍上海,也没有看到一台这个增强版。我甚至闯进了铜仁路的上海计算机厂,当时的总工程师潘先生接待了我,畅谈多时。他设计了名为“东海小博士”的IBM PC克隆机,内存256K,一个软驱,单显,无硬盘,要价3000元。这个硬件明显超过了中华学习机,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买,因为当时PC机上基本没有什么学习教育软件。
我和苹果机/中华学习机始终只有在别人那里亲密接触的缘分,但是我从那时起就知道了乔布斯和沃兹尼艾克在车库里发明苹果机的故事。记得当时的想法是:家里有一间车库是多么重要啊。也可能正是这个原因,我后来在买房的时候,特意挑选了有车库的,尽管到现在我还没有自己的车。
再往后,我投入了IBM PC的阵营,就像此后大部分中国电脑用户一样。青涩的苹果机/中华学习机逐渐被人遗忘,而苹果公司后续的麦金塔电脑虽然令人馋涎,却价格高高在上,只能远远眺望。我们在PC上敲着键盘,死记硬背刻板的DOS指令,面对着清教徒风格的操作系统界面,怀念着快乐的苹果机/中华学习机时代,YY着可望不可及的麦金塔电脑……
但是且慢,现代人的缘分真是奇妙得很,错过了就未必不能重新捡起。许多年后,我陆续有了自己的iPod、iPhone、iPad……用一句俗话说,我又相信爱情了。我有时候会想:很多人发疯似地追逐苹果最新产品,这与当年迷恋苹果机/中华学习机,有因果的关系吗?我相信是有的。从苹果机/中华学习机到iPad,变换的是外形和功能,不变的是时尚与趣味,还有人性。
我也常常会想,假如没有乔布斯,我们的生活会怎样?我们可能还在用字符界面的DOS,鼠标是昂贵而奢侈的外设。我们还在用傻大方厚的创新MP3,我们还在用诺基亚坚不可摧的直板收集砸核桃,我们还在忍受微软平台UMPC平板电脑荒诞的价格和令人绝望的(不可)操控感。
据说历史不容假设。有人说,即使没有乔布斯,也会有赵布斯、钱布斯、孙布斯,没有苹果公司,也会有梨子公司,李子公司,荔枝公司。但是既然现在出现的是乔布斯和苹果公司,那么我们还是要感谢他们,尤其是要感谢他们留给我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