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金元的艺术经济学
2011-05-30陶杰
陶杰
在一个乱世,投资保值,早已不局限在纽约股市、伦敦或香港南区的房地产。投资市场近年多了艺术品拍卖。股、楼、绘画藏品成为三足鼎立的金钱游戏。
不要以为投资收藏名画,是70年代占士邦电影里上流社会的垄断。每年名画拍卖市场营业额500亿美元,不止是超级亿万富豪的游戏。随便走进瑞士的 Art Basel 或纽约的拍卖场,随时可以见到二三十岁的科技信息时代优皮,举手争投或搜索失落的传奇珍品。哈佛牛津的俊男美女,做了华尔街的打工皇帝,还要修炼成一部西方美术史的人肉百科全书。
当代英国流行小说家 Jeffrey Archer 出狱后推出的首部长篇小说《虚假印象》(False Impression)也以印象派名家梵高为悬疑的主线,事实上 Jeffrey Archer 也是一位名画收藏家,藏有梵高多幅珍品。他现居西班牙,坐拥价值连城的珍宝,马上封笔也三世不愁吃穿。你就会知道法文的“鉴赏家”Connoisseur 一词,已经不再是一个小众名词,而是像 Banker 和 Broker 一样,披上商业色彩。
投资有赚有损手,购入名画也不等同永久保值。中国暴发市场崛起,与“中国”概念有关的画作,两三年来价格热炒,平步青云。欧美早有“四川画派”的炒作活动。连西方 Pop 画大师安地华荷死后也“水鬼升城隍”,一幅经色彩加工的巨大毛泽东像,一由美国前卫大师品题,身价即暴升两亿。安地华荷值这个价吗?收藏家也要讲见识的。炒卖这等边缘现代艺术商品的,只限于在幻觉上已成为21世纪主人的中国富商?
收藏名画比买股票和置业,更需要精确的直觉。买股票看企业的往绩,买房子只问 Location,两者都可凭理性分析或普通常识一击即中。但买画却不同,除了要精通美术史,对绘画有鉴赏力,有时看上一幅画想据为己有—所谓 Desire of Procession,与真正买入保值的角度不同。收藏名画更要讲一个 Feel 字,而这个 Feel,每人触觉不同,看中一幅天价名画,想据为己有,比在伦敦海德公园边买一座房子更讲宿世因缘。
因此,收藏名画像一见钟情。要捕捉剎那的震撼感。没有人纯以经济理由付出1.3亿美元买下一幅名画的。以天价买入 Gustav Klimt 的一幅肖像,震惊世界的超级收藏家罗德(Ronald Lauder)为例,伦敦、苏黎世、纽约的画廊和拍卖行都深知此君的脾气,他买画不只是为了投资,也不纯为了个人的地位和尊严,而是一股激情。激情,本来是画家的专利,但画家与画有如隔世的情人,令收藏家心中唤起一股百年不灭的 Passion 之火。拍卖官用木槌子重重一击高喊 Gone 的时候,没有什么比重槌击下火石电光的惊世一刻,更能为收藏家带来精神的高潮。
因此有时名作不因画家而增值,而是因“谁曾拥有过”这幅精品而增值。例如电影《铁达尼号》里著名的项链“海洋之心”(The Heart of the Ocean)是因为法国大革命中的悲剧皇后玛丽安东尼曾经拥有过,而成为一则魔咒的传奇。
当伦敦商贸学院(London School of Business)一类举世知名的 MBA 学府,也为艺术收藏而开创课程,你就会明白国际金融界的潮人,为什么以艺术品或红酒成为名利双收的虚荣双响炮,而开口的不再是所谓蓝筹股。出席纽约或伦敦的商贸 Conference,一杯香槟在手,不熟读300年的欧洲美术史或了解当前中国油画潮流话题的“大口仔系列”,在鸡尾酒会上,阁下只会是斯人独憔悴的那位 Social Outcast。
在艺术市场里,有一句口头禅:Art is far less liquid than stocks,艺术比股票更加流闪—因为即使拥有一幅天价的立体主义时期毕加索,如果阁下做生意周转不灵,所谓“等钱使”,也不能像伦敦泰晤士河畔的一座豪宅一样,明天上午投入市场,当晚就有现金回笼。收藏名画之所以不是暴发户的游戏,正在于一份地老天荒的低调和耐性。
1990年日本人出手8200万美元买入梵高的“加舍医生的画像”(Portrait of Doctor Gachet),后来证实不是一项聪明的投资决定。因为在投资前5年,这幅名画每年已经增值三成,如果把同量的资金投放在日经市场,90年代,10年之间增长率是5倍。相反,坐拥一幅梵高,价格早已饱和,除了一份在《时代》周刊见报两三星期的虚荣,得到的又是什么?
名画市场从苏富比到苏黎世,虽是潮流精英逐鹿中原的 Vanity Fair,但绝非为Nouveau Riche 而设。不要讲潮流,言必安地华荷或 Gustav Klimt,就以为是型人,有时静悄悄地收藏一幅“宁静致远”的康熙真迹,在南区一座望海的豪宅,冲一壶碧螺春,观赏300年前大清皇帝元气淋漓的墨光,反而有一分世外遗忘的孤芳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