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江风波的来龙去脉

亨凯

自2010年11月首次全国大选以来，东南亚小国缅甸的变化频频亮相国际新闻。特别是最近，由于大赦了包括数百名政治犯在内的6359名囚犯，以及突然叫停缅中合资的密松水电站项目，缅甸再次被推向国际舆论的风口浪尖。就密松项目事件，缅甸副总统吴丁昂敏乌在10月21日参加于南宁举行的中国-东盟年度博览会期间，专门向中方做了解释。

此间，缅甸国家计划与发展部有关官员表示：“（叫停密松项目）是第一次出现的特别情况，不在主流之中。缅甸会进一步支持和鼓励中国对缅甸的投资，我们会尽己所能来保护中国的投资商。”他还强调密松水电项目其实一共包括7个，本次停止的只是其中之一，另外6个还是会按照计划展开；而大坝停建，缅甸政府和私营企业也同样受到一定损失。

密松在缅甸语里意为“江河交汇之处”。起源于缅北克钦邦的梅开江与迈立开江在此处汇合后，形成缅甸最长的一条江—缅甸的母亲河“伊洛瓦底江”（下称伊江）。位于伊江上游的密松大坝尚未成形，就在伊江上游形成“风波”，这与缅甸国内外因素都有关。

反坝的两方面考虑

密松是缅甸著名的旅游胜地，也是克钦邦的地标。早在中缅2006年签署密松大坝建设备忘录时，当地克钦族人就曾表示反对。今年9月底缅甸总统吴登盛宣布，由于民众担心密松之美将消失；伊江上游的原住民村庄将被淹；私营的柚木林和橡胶林将毁于一旦；北部冰山将融化，雨量将激增，可能触发大地震；伊江生态将遭破坏等原因，决定在自己任内停建该坝。

上述这些担心，密松大坝建设前的环境影响评估并未给出最终答案。评估是由中方的长江委设计院和缅方聘请的生物多样性与自然保护协会Banca仓促完成的。当质疑声四起时，Banca协会主席吴廷拉于9月17日公开说，先前的环评报告并不完整，原定于实地勘查7个月，但应中方的要求，在5个月内就匆匆结束调查。由于缅甸政府未在环保方面向民众做好解释，许多缅甸环保人士与媒体对此产生了质疑。反对密松项目的阵营仅在9月份就举行了8场有关伊江的摄影展与讨论会。而在美国特使德雷克·米切尔9月访缅后，反坝声浪更是从克钦邦蔓延至缅甸全国。

此外，关于大坝建设所带来的经济利益也是多数民众关心的问题。缅甸联邦第一电力部部长吴佐明于9月11日发布新闻称：大坝建成后90%的电力归中方所有，缅甸将免费获得10%的电量；由于缅方提供了自然资源，将获得15%的股份，而当中国将电力出售时，缅方又获得8%的贸易税和30%的利润分成等。承建商中电投的总经理陆启洲也说：“缅甸政府可以通过税收、免费电量、股权分利等，获取540亿美元的经济收益，大于我公司经营期内的投资收益。”

然而，在一些媒体的影响下，缅甸民众却将疑问焦点放在了10%的免费电量、30%的利润分成和第一电力部长未提及的中方50年运营权上。缅甸长期以来电力供应不足，直至2010年12月同样由中国兴建的缅甸最大电站耶涯水电站竣工投产后，才保证了仰光市与工业区等24小时的电力供应（在此之前工业区也仅能保证每日4小时的供电）。而较落后的二三线城市至今尚未有足够电力供应，许多乡村更是至今无电。因此，当缅甸民众发现，国家付出了宝贵的自然资源，却只能获得10%的电量时，就无法心理平衡了。第二，第一电力部长虽说，国家将享有30%的利润分成，但有媒体指出，实际上国家只获得20%的利润，另10%的利润是由中介公司（如亚洲经济公司，由缅甸著名毒贩罗星汉之子所有）和有关“人士”所得。而这10%的利润是非常巨大的。第三，中方50年的经营权，对平民大众来说实在太长。

总之，缅甸民众反对现有的密松大坝项目，一是出于环保考虑，二是出于经济利益分配的考量。虽然，这样的利益分配是否公平，还要考虑到各方成本与收益是否平衡的经济学问题，但普通民众是不懂高深的经济学的，上述这些有根据或没来由的担忧和不满，就这样成了36亿美元大坝建设项目的拦路虎。

吴登盛的角色

在吴登盛宣布搁置密松大坝建设的前几个月，反坝的声音突然形成了一股声势浩大的浪潮，最后迫使政府宣布搁置该项目。究其原因，大选后上台的缅甸新政府在转型的关键时期，一方面需要顺应民意，另一方面或许为了增加国际好感度，也有意迎合西方的一些看法。

缅甸在去年举行20年来的首次多党制大选，并在选后将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昂山素季从软禁中释放。然而，缅甸的这次选举却未得到国际国内的普遍承认。为此，缅甸政府近来在国内进行多项突破性的改革，以展示其诚意。

8月19日，吴登盛首次在内比都总统府会见了民主派领袖昂山素季。在官方电视台的报道画面中，两人站在挂有缅甸独立英雄、“国父”昂山将军画像的大厅前，合影留念。由于政治原因，昂山将军近20年来一直受到“冷落”。这次会见，无疑是当局重新承认了昂山一家的历史贡献。此举立即赢得了广大民众与媒体的好感。随后，缅甸政府解除了“网禁”。而在更早的6月份，纸媒除时政类与宗教类等之外，都可不经审查出版。缅甸政府最近还表示，欢迎流亡国外的不同政见者回国。

以上种种，已经赢得了一些西方国家的喝彩。美国助理国务卿坎贝尔甚至用“戏剧化的进展”来形容，并暗示美国将会减轻对缅甸的制裁。在这样的形势下，当缅甸民众为保护环境而走向街头时，缅甸政府不仅提供了宽松的环境，也表现出极大的重视。吴登盛在向议会提交的声明中强调：“缅甸政府是民选政府，因此，我们必须注意人民的意愿，我们有义务把重点放在解决人民的担忧和顾虑上。”

缅中未来发展

密松大坝项目停建，中方确实会蒙受巨额损失。因此，有人提议中国应对缅甸进行“惩戒”。但这并非良策，那样做，中国公司很容易被缅甸人看作破坏环境的“主犯”，也容易激起当地的“排华”情绪。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当中电投总经理陆启洲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说，“如果搁置意味着停止建设，将带来一系列法律问题”后，缅甸媒体就立即在社交网络上刊登消息称：“中电投就密松大坝停建一事‘威胁缅甸将面临法律诉讼。”而且，也有媒体将对密松大坝的情绪牵连到中缅油气管道之上了。

据中电投总经理陆启洲透露，今年初，中缅两国有关银行签署了人民币贷款协议。为保证还款，缅甸政府已将其持有的密松水电站股权质押，并将其预期收益作为还贷的主要收入来源。如果密松电站建设搁置，贷款协议应该有其他收益作为抵押。尽管，该贷款协议是中国与缅甸军政府签署的，受到缅甸部分民主派反对，但缅甸现政府一直强调将妥善处理此事，维护中缅两国的友好关系。

10月7日，吴登盛和人民议院议长吴瑞曼在内比都分别接见了中国驻缅大使李军华，就搁置密松电站一事进行商谈，其后又于10月10日派外长吴温纳貌伦前往北京修复双边关系。缅甸官方媒体《缅甸之光》报也于10月16日至19日连发4篇长文，追溯、重申缅中两国的友好关系，强调“任何人也不能破坏缅中关系”。吴登盛的顾问还称，未来可能以经济项目许可取代现金赔偿。我们可以看到，仅在10月份内（截至25日），就有5家中国各领域的大型公司与缅甸相关部长进行了商业会谈。

我们期待中缅“胞波”之间能够顺利化解这次风波，因为两国还有许多更重要的合作项目等待推进—根据缅甸的30年电力发展计划，缅甸未来将建造64座水电站、3座煤电站—未来的市场依然广阔，更何况中缅油气管道、泛亚铁路缅甸段以及许多采矿项目等正在进行中。而中方也可以从此次事件中吸取教训：密松水电站计划之所以受到民众的质疑，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协议是在军政府时期签署的，没有同民众充分沟通。中方公司今后要更加注重研究项目所在地的民风、民情，使造福于两国人民的工程发挥它应有的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