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父爱
2011-05-30阿丽
阿丽
近日,一部名为《含泪活着》的影片在日本热播,掀起了一股“感动大潮”,网上的观后感言多达400多万条。片头有这样一句话:“在连续3年每年有3万人自杀的日本,有这样一位中国父亲在顽强地含泪活着!”
影片的主人公,是一位漂泊东京、打工15年的上海男人。从一个连合法身份都没有的外籍“黑工”到名扬日本的励志英雄,他有着怎样震撼人心的故事?
负债闯东瀛
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在日本北海道最东部的阿寒町小镇,一群中国学生借助夜色的掩护疾步穿行。因害怕被校方抓回去受到严惩,他们的一举一动显得格外警惕。这些学生不敢走大道,每人手握着一根木棍翻山越岭,随时准备与扑上来的野熊、野狼搏斗。
天微亮时,他们终于赶到了钏路市。当开往东京的电车还有一分钟就要发车时,他们奔进车站,几乎是在关门的瞬间跳进了车厢,随着电车发动,他们的“逃亡”成功了。
这是1989年10月的日本,31名中国学生的此次夜行,后来成了震惊日本的“北海道大逃亡”新闻。时年35岁的上海青年丁尚彪,是当夜的“逃亡者”之一。
丁尚彪曾经是一名知青,在安徽农村插队多年,回到上海后身无分文。尽管如此,一位漂亮的上海女孩儿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女儿丁琳的出生,更为这个家庭平添了许多欢声笑语。
由于收入微薄,一家人的生活贫困潦倒。听说日本经济发达,不少上海人在那边打工几年,回来之后都成了富人,丁尚彪不由怦然心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花5角钱买到一份日本飞鸟学院阿寒町分校的招生资料,便举债42万日元(约合人民币3万元),将妻女留在上海,独自一人来到东瀛学习日语,为今后留日“掘金”做准备。
然而,到阿寒町分校报到后,丁尚彪才发现,眼前的事实与自己的想象有着天壤之别。学校坐落在北海道最偏僻的废弃煤矿区,当地经济萧条,人烟稀少。丁尚彪原计划边学习、边打工,尽快还清出国时欠下的累累债务,可在这荒凉之地,连个小商店都罕见,到哪里去打工?于是,丁尚彪便同30多名中国学生一起,策划出了那场“逃亡”事件。
到东京后,丁尚彪一行开始申请延长居留时间。但是,日本出入境管理局认为他们擅自离开北海道是违法的,所以不予批准,一群中国学生就这样成了非法居留者。没几天,大多数同学选择了回国。
回去还是留下?漂泊异国街头的丁尚彪陷入了沉思。丁尚彪不敢想象,身负巨债、两手空空地回国,该如何面对妻女?于是,丁尚彪决定,再难也要留下来打工赚钱。
为女儿打拼
丁尚彪试着在东京一些餐馆找工作,但几天下来却连连碰壁,因为他不懂日语,根本无法与人交流。无奈之下,丁尚彪买了一本学日语的小册子,开始苦学一些日常用语。同时,他还一头扎进了打工前的技术培训班。凭着4个多月的不懈努力,原本不懂一句日语的丁尚彪,终于能和当地人简单沟通了。而且,他还在这段时间取得了两本技术资格证书。
此后的每一个午夜时分,在微寒的东京街头,总有一位中年男子沿着早已静寂的铁轨,稳健地朝“家”的方向走去。他毫无倦意、神情昂扬,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每天劳作18个小时、同时做3份工作的人。回到租住的那栋破旧木板楼前时,为了不影响房东休息,丁尚彪踮起脚,轻轻地上楼梯,打开那间8平方米房间的门。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他把女儿的照片挂在最显眼的墙壁上。看着照片上女儿灿烂的笑容,他就感觉自己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丁尚彪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马不停蹄地往返于3个地方拼命工作,直到晚上12点半下班,他才乘坐最后一班地铁回家。进屋之后的固定程序是做饭、吃饭、洗澡,睡觉都是在后半夜。
一天早晨,丁尚彪突然腹痛不止。眼看上班时间就要到了,丁尚彪挣扎着下床,捂着肚子出了门。打工的那家餐馆老板很苛刻,曾有个员工迟到了一次,当月的工资就全被扣掉了。那天上午,丁尚彪没有迟到,但他要一边对抗着腹痛,一边洗刷那堆积如山的盘子。刷着刷着,丁尚彪感到一阵晕眩,整个人也失去了知觉……到医院检查后才知道,他患了急性肠炎。一向严厉的老板,这次却被这个中国人的毅力与忍耐精神打动了,没有扣他的工资。
作为非法居留者,他每天都生活在随时可能被发现、被追究法律责任的恐惧中。为了减少麻烦,他每天都乘坐最后一班地铁回自己的小屋。在日本过年也是令丁尚彪感到恐慌的事。这本是一个合家团圆的日子,飘零异国他乡的丁尚彪却只能一个人待在8平方米的房间里,望着天花板默默地想家。尽管饱尝思乡之苦,但由于护照早已作废,丁尚彪不敢回国探亲,因为他一旦离开日本,就再也不能踏上这个岛国半步。
到了1992年,丁尚彪终于还清了国内的债务。但他仍不敢花钱,而是把积攒下来的每一分钱都寄给家人。他有一个信念:自己在日本多打一个小时工,女儿将来就可以安心多读一个小时的书。
1996年秋天,一位名叫张丽玲的中国留学生被丁尚彪的人生经历所震撼,决定为他拍一部纪录片。为了还原主人公在日本的真实生活,她开始举着摄像机随丁尚彪一起风餐露宿。没想到,这一拍就是10年。
让丁尚彪感到欣慰的是,女儿没有辜负他的厚望。1997年夏天,丁琳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纽约州立大学。丁琳乘坐的飞机先在东京中转,再飞往纽约,期间有24小时的停留时间,她决定去看望8年没见面的爸爸。
走红日本
从小学时代与父亲分别后,丁琳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对于这次相见,她激动不已。但作为非法滞留者,丁尚彪不能去机场接女儿。在约定好的一个地铁站,丁琳兴奋地大喊:“爸爸,爸爸……”8年没有见面,她还是远远认出了站台上的父亲。丁尚彪看着眼前的女儿,不由愣了一下,继而才惊喜地说:“琳琳长得比爸爸都高了!”分别8年之久的父女,在异国的土地上紧紧拥抱在一起。
老丁带着19岁的女儿,来到自己工作过的一家餐馆吃饭。一进门,昔日同事都热情地用日语和他打招呼。丁尚彪向大家介绍丁琳,并自豪地说,女儿明天就要去美国读书了。
饭后,丁尚彪带着女儿进了厨房,参观了他曾经刷盘子的洗碗池,又把女儿带到他“战斗”过的菜锅旁,语重心长地说:“爸爸前几年就是在这里打工的……”看着一摞摞沾满油污的碟子,感受着菜锅旁那令人头昏脑涨的高温,丁琳深深明白了父亲的不易。
入夜,丁尚彪带着女儿回到了狭小的家中。他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本珍藏了近10年的笔记本,递给女儿。丁琳小心翼翼地翻开本子,里面记的都是她小时候的学习情况——1988年6月考试成绩:95分,97分,100分;三年级语文考试中的扣分原因:“舌”字中间一横短了一点儿,扣掉1分……还有一张她小时候写的保证书:“以后我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这些珍藏多年的记忆,寄托着一个父亲对女儿深沉的爱。尚未看完,丁琳已经泣不成声。
幸福的时光一晃而过,第二天,丁尚彪和女儿一起坐上了去成田机场的地铁。他在机场的前一站下车,对女儿说:“爸爸不能再送你了。”走出车厢,丁尚彪站在月台上,隔着玻璃窗呆呆看着车里的女儿。当女儿的身影随着列车的移动而消失后,丁尚彪的泪水滚滚而下。
从女儿到美国读书的第二年起,丁尚彪的妻子就开始申请赴美签证,想去探望孩子。直到2002年春天,她的第十二次申请才终于获得批准。更令她高兴的是,在飞往纽约途中,利用中转时间,她最长可在东京停留72个小时,这是她和丈夫见面的唯一机会。
仍然是在成田机场的前一站,13年未见的丈夫丁尚彪在那里等着她。见面后,丁尚彪颤抖着接过妻子的旅行箱,等车的间隙,他默默从背后注视这个女人,良久,良久……
来到丈夫的住处,妻子看着他在窄小的房屋内张罗晚饭,看着这个小老头儿花白的头发,看着墙上女儿的照片,以及床上的大红鸳鸯枕套——那是他们结婚时用过的,丁尚彪出国时带过来却一直不舍得用,直到今天才拿出来套在枕头上……妻子的笑容中充满了酸楚。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旅游。丁尚彪挽着妻子拍合影,带妻子尝东京的小吃,赏樱花,看夜景,这是两个人的东京。72个小时,3天的中转时间,终于,只剩下分别时的默然,一直到列车开出站台,泪眼朦胧的妻子才频频回望。
2004年6月,女儿即将拿到医学博士学位,踏上工作岗位,老丁觉得他的使命终于完成,该是回国的时候了。此时,他已经50岁,15年的漂泊,让他变得头发稀疏,满口牙齿只剩下8颗。
2006年,那个为丁尚彪拍纪录片的中国女留学生已成为日本大富电视台的社长,她为这部历时10年拍摄的片子取名《含泪活着》。这部两个小时的片子记录了丁尚彪及其家人15年的心路历程,并以纪实手法表现了主人公为了梦想、为了家庭和孩子,独自一人在异国苦苦打拼到老的沧桑。
该片于2006年11月在日本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后,引起了空前反响,《含泪活着》改变了许多日本人对中国人的误解和偏见。当年,该片还荣获了“日本放送文化基金奖”“东京文艺金像奖”等大奖。
2009年11月,日本一位著名电影人决定重新“发掘”它的价值,经过补充拍摄和重新剪辑,让这部纪录片走进了日本的电影院。
2010年11月,未经任何宣传的《含泪活着》电影版在日本各地低调上映后,场场爆满,引发了极大轰动。原定只在东京上映的计划,也因不断涌来的邀请而延伸至北海道、大阪、广岛、九州……许多人在看完影片后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很多观众表示,在当今日本经济陷入低迷时,丁尚彪在困难面前顽强拼搏的精神,让他们在绝望中获得了勇气和力量。老丁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在日本打了15年“黑工”的小人物,会在离日后成为轰动岛国的励志英雄。
2010年底,丁尚彪和妻子一起购置了新居,开始了平静安逸的生活,女儿丁琳在上海拥有了一份高薪的工作。曾经散落天涯的3口人,终于又团聚到了一起。对已经不再年轻的丁尚彪夫妇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回报。丁尚彪从未抱怨过自己的命运,也从不抱怨自己为家庭的付出,他说的永远只有一句:“要做堂堂正正的男人,为家人奉献所有。”在他的人生字典中,爱,就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秋雨摘自《恋爱婚姻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