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角钱能做什么

青麦

意想不到的感动

2009年12月4日深夜，云南个旧保和乡核桃寨，山腰的草甸上燃起一堆篝火。

一男一女就着火光忙碌地搭着帐篷。男人名叫许丰强，女人名叫钟思琪。两天前，他们从四川绵竹市遵道镇出发，辗转成都、昆明、个旧市、保和乡，终于在深夜到达核桃寨。

帐篷搭好后，钟思琪睁大眼睛俯瞰寨子。其实，核桃寨并没有任何一扇门属于她，但是一想到某扇门后的小床上正静静睡着她感激、牵挂了3年的小姑娘，冬夜的寒风好像也变暖了。

3年前，钟思琪21岁。她的家乡遵道镇有着千年的年画制作历史，钟思琪中专毕业后专程拜师学习年画刺绣。可是灾难突然降临，遵道镇被地震摧毁，她失去了奶奶，家变成一片残垣断壁。她每天都沉浸在悲伤和惊恐里。

那年6月，一位来自云南的志愿者看到钟思琪情绪低落，交给她一封信。信很轻，牛皮纸信封快要磨破了，落款是：云南省个旧县保和乡三家小学。钟思琪拆开一看，信很简单，在作业纸的背面歪歪斜斜写着一句话：你们一定要早点儿好起来，欢迎到我们这里来玩！没有落款。信里夹着5角钱，皱皱巴巴的，一看就知道是保存了很久的。

从笔迹来看应该是一位小姑娘。云南个旧保和乡三家小学，钟思琪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想必一定非常偏僻，而那5角钱，很可能是小姑娘全部的零花钱。

钟思琪眼前顿时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在昏黄的灯光下，郑重地将自己积攒了很久的5角钱装进信封，准备送给远方的陌生人。她被这份情意打动了。

2009年12月2日，钟思琪决定去云南，寻找那位给自己带来感动和温暖的小女孩儿。

只剩一堵墙矗立在旧校址上

钟思琪要去云南的消息传到一个叫许丰强的男孩儿耳朵里。许丰强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参与灾后重建。他找到钟思琪：“你一个女孩儿去那么远的地方，要不要我保驾护航？”钟思琪说：“女孩子怎么了？”许丰强不急不忙地说：“我们绵竹人都接受过外界的援助，凭什么只你一个人去呢？”钟思琪笑了，答应跟他结伴而行。

经过两天的奔波，两人终于到达了核桃寨。在帐篷里休息了一夜后，两人一早就起来赶路，很快到达了核桃寨小学。

核桃寨小学的校舍比想象中的还要破旧，土坯房，破门破窗，正在上课的孩子冻得瑟瑟发抖。两人跟学校老师联系后才得知，核桃寨小学并不是三家小学，三家小学还在几里地之外。

此时正好遇到下课，孩子们欢笑着涌出教室，看见陌生人，他们围了上去。听说钟思琪和许丰强来自四川地震灾区后，他们羞怯地憋着劲想要说什么。终于，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儿问思琪：“姐姐，我们捐的钱你们收到没？你们住在新房子里了吗？”男孩儿的脸上飘着两朵高原红，双手皴裂，脚上的布鞋破了一个大洞。

钟思琪得知，核桃寨小学的孩子们都捐过款，少则1角，多则10元。她摸摸男孩儿的头：“我们那里现在很好，你们的钱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谢谢你们！”孩子们听了都很高兴。

钟思琪和许丰强给孩子们各发了一支笔和一本作业本后，向三家小学迈进。

穿过一条河，翻过一座山，三家小学进入了钟思琪的视野，可是，这里已人去楼空，并无一名师生。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只有失去屋顶的教室和长满荒草的操场。这时，钟思琪在靠近操场的一面墙壁上发现了一块黑板。黑板早已斑驳不堪，但仍能隐约看出上面的粉笔字：为汶川地震灾区捐款名单：三年级刘小芳5角，二年级王天2角，五年级向童童1元……

钟思琪双手贴在黑板上，对着这份名单看了又看，然后拿出张纸，把名单抄了下来。也许他们之中就有那位给她写信的小姑娘，也许没有，但她有必要替所有受到过帮助的灾区人记下这些名字。

胸前飘着红领巾的恩人早已辍学

经过多方打听，钟思琪和许丰强两人终于来到了新三家小学，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依然是难以想象的破败。课桌是用红砖砌的，教室地面坑坑洼洼。小学只有3年课程，校长黄云路既是唯一的语文老师也是唯一的数学老师。3年学满后，有条件的孩子被送出山，没条件的只能辍学。

下午放学后，学生们在黄校长的带领下来领衣物和书本。孩子们领了东西，亲昵地凑在思琪跟前，跟她说话，帮她提东西。思琪不时摸摸孩子们的脸，抱抱他们。她觉得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像给她写过信，寄过钱。她掏出信给孩子们看：“小朋友们，这封信是谁写的呢？”孩子们唧唧喳喳的，却没人承认。

黄校长过来说：“当年写信的都是三年级的孩子，我要求每人写一封祈愿信，由志愿者送往灾区，但我没要求在信里寄钱啊！”经过辨认，黄校长说信应该是一个叫晴晴的女孩儿写的。

钟思琪很高兴：“那晴晴在哪里呢？”黄校长黯然了。他告诉钟思琪，晴晴的父亲有残疾，母亲精神有问题，家境困难，上完三年级后晴晴就辍学了。

在校长的指点下，钟思琪和许丰强很快找到了晴晴家。晴晴的家离学校并不远，是一间用石块搭建起来的房子，晴晴正在外面给猪喂食。她非常瘦，穿着破旧，胸前却系着一条鲜艳的红领巾——她还想读书啊。

眼泪一下子涌进了钟思琪的眼睛。她走上前去，把珍藏了3年的信递给晴晴：“晴晴，你还记得这封信吗？”

晴晴愣愣地看着信，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姐姐，是你收到了我的信吗？真像做梦啊，我的钱真的给你帮上忙了吗？”

思琪哽咽着说：“是的，晴晴。你都想不到它对我有多重要，姐姐和姐姐家乡的人都感谢你。”听到这句话，晴晴笑了起来，非常开心。

钟思琪决定，一定要让晴晴继续念书。她在晴晴家坐下，跟晴晴商量去核桃寨小学读四年级的事。忽然她听见门前一阵鸡叫声。许丰强跑出去一看，晴晴父亲已将家里唯一的一只鸡杀掉了来待客。他们的淳朴厚道让钟思琪和许丰强感慨不已。

临走前，钟思琪将100元钱送到晴晴父亲手里。第二天，她联系了核桃寨小学，说好开学后晴晴就去该校继续读四年级，晴晴直到大学前的生活费，她会负责到底。

此时是12月7日，钟思琪终于了却了自己的心愿，但她不想就此打住。这里的每个人都帮助过她和亲人重建家园，她也希望能帮助这里的每一个人生活得更美好。

钟思琪决定回四川筹备物资的同时，还制作了一些卫生和教育方面的资料，回来后发放给村民，让他们学会健康的饮食习惯、重视教育。她的想法得到了黄校长的大力支持，他答应帮思琪制作一份当地村寨的地图。

2009年12月11日，钟思琪和许丰强踏上归程。

离别的前一天晚上，晴晴悄悄钻进思琪的帐篷，小声地问：“姐姐，你为什么不去我们家里睡，这里好湿好冷啊！”思琪抚摸着晴晴的头发：“地震的时候，我们那里来了很多志愿者，我们煮好饭他们死活不吃，也从不到我们家里来住，我以前不理解，现在懂了，这就是志愿者的精神！”晴晴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姐姐，志愿者好像解放军叔叔哦，我长大也要当志愿者！”

因为爱汇聚在一起

回到绵竹后，许丰强先送钟思琪回家。钟思琪叫他进屋喝杯茶，许丰强说：“这次我很感动，你下次出去的时候记着叫上我。”

钟思琪还要再去云南的消息传出后，热心的绣坊姐妹和遵道镇居民纷纷给她捐款捐物。钟思琪一忙，直到临出发前才想起联系许丰强。但她觉得许丰强有自己的工作，也许还是不去打扰比较好。没想到，2010年3月2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门口就有一个人早早地在等候她了，是许丰强。他露着洁白的牙齿笑道：“思琪，做好事想不让我参加，那是不可能的！”

几天后，两个老搭档再次带着大包小包来到保和乡。一下汽车，许丰强直奔布店，扯了几十米白色粗布，并请人缝制好，这令钟思琪心生疑问，许丰强却笑而不语。当天晚上，许丰强在核桃寨小学搞“乡村电影首映式”时，思琪才恍然大悟，白布是他的电影屏幕，他带来了投影机和影碟。

在放电影前，有一个有声幻灯片，教人们如何正确饮水、防范疾病。资料片放完后，大家期待的影片上演了。大多数村民平生第一次看到露天电影，看得津津有味。钟思琪对许丰强刮目相看。

接下来的几个月，两人深入保和乡的各个村寨，放电影、发资料、做家访。

5月份，两人来到一个叫理刻的寨子放电影和做辅导。这时，他们听说邻村两个考上大学的大学生，因家庭变故不得已辍学了。钟思琪很想帮一帮他们，可身上带的钱已所剩无几，怎么帮呢？她左思右想，想起了随身携带的一幅年画《观音图》。那是她历时3个月，在地震废墟上绣成的，画面栩栩如生，她十分喜爱，时时带在身边。《观音图》刚绣成时，曾有企业老总愿意花1万元购买，钟思琪没答应。而如今，为了两位大学生，拍卖心爱的年画是唯一的办法了。但难题又出现了，一时之间，她要去哪里找愿意出1万元买刺绣的人呢？

第二天，思琪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赶早来到个旧市，找到一家拍卖公司商议拍卖的事。拍卖公司的人听完钟思琪卖画的原因后，马上联系了当地的媒体。在媒体的帮助下，年画第二天就以1万元的价格拍卖成功！

钟思琪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她马不停蹄赶回镇上，给两位辍学大学生每人5000元。两个人十分感动：“姐姐，那么珍贵的东西你怎么舍得卖？”“相比你们的前程，值得！你们放心读书去吧，我以后会尽力想办法，支持你们的学业！”钟思琪鼓励他们。

2010年7月，钟思琪和许丰强从云南返回。临行前，思琪专程去核桃寨小学看望晴晴。透过木格子窗户，她看到晴晴正专注地听讲，红领巾、马尾辫、白衬衣，好像又长高了一截。钟思琪专注地看着教室里的晴晴，而在她身边，许丰强专注地看着她，眼里充满柔情。

2010年12月，钟思琪和许丰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婚礼那天，云南保和乡的每个村寨都选出一名代表打来祝福电话。两位大学生也专门给他们寄了祝福卡片。

婚礼上，钟思琪和许丰强数着从2009年12月开始认识的新朋友：核桃寨小学的老师们、孩子们，三家小学的黄校长，晴晴、晴晴的爸妈，核桃寨的村民们，拍卖公司的人……两个人都不敢相信，仅仅因为5角钱和一封信，他们认识了那么多人，两个陌生人还深深地爱上了彼此。

这个时代，5角钱还能做什么？也许，像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那样，只要带着爱去用它，它就能为我们“买”到无穷尽的幸福。

（摘自《女报·生活志》廖新生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