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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们在一起

2011-05-30强江海

37°女人 2011年11期
关键词:小宝车厢爸妈

强江海

开往“快乐老家”的列车

2011年7月23日上午10点,山东济南西火车站。

高世莉和丈夫梁守宝、儿子梁彪结束了在母亲家10天的假期,高兴地坐上了从北京南站开来,将去往福州站的D301次动车。临行时母亲叮嘱,平安到家后,给她打个电话。高世莉说:“妈,您就放心吧!”

火车缓缓启动,17岁的儿子看着窗外的风景。42岁的高世莉是福建东百集团下一家品牌店的店长,丈夫是自由职业者,儿子上高二,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和睦又幸福。

望着坐在对面的儿子,高世莉说:“这10天在姥姥家该玩的都玩了,现在你要把心收回来,开学就升高三了,可得用功。”梁彪有些不耐烦地说:“妈,这刚上车,你就开始唠叨。烦不烦?”高世莉说:“我是你妈,我不唠叨,行吗?我还指望你明年考所好大学呢!”儿子学习成绩中等,为了让他专心学习,从事自由职业的丈夫在家把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现在孩子马上升高三了,高世莉也跟着紧张起来。

梁彪毕竟是孩子,他看了看表,笑着说:“只有到了福州,我的假期才算真正结束,现在离到福州站还有11个小时呢。”高世莉一边说他“狡辩”,一边装作生气的样子去打儿子。梁守宝表示抗议,说:“你们娘儿俩闹够了吧?也不管我!”梁彪说:“那行,咱们打牌吧!我要把这最后一点儿娱乐时间利用起来。”

下午6点半,火车过了浙江宁波站,离终点还有6站。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看来要下雨了。这时,梁彪从包里拿出一瓶饮料要喝。高世莉一看,立马夺过来:“跟你说过多少次,喝饮料对身体不好。喝水去!”梁守宝说:“你妈说得对,水是最好的‘饮料。”说着,梁守宝拿起自己的玻璃杯要给儿子去接水。梁彪连忙从爸爸手里拿过杯子,说:“好,喝水喝水!我自己去接,行了吧?”

梁彪穿过走道,偌大的车厢里只有大约十几位乘客,大多集中在车厢的另一头,离自己一家最近的是跟他们相隔几排座位的祖孙俩,老人看上去60多岁,戴着眼镜,孙子八九岁。孙子一边吃着薯片,一边听爷爷给他讲奥特曼的漫画书,祖孙俩其乐融融。

等梁彪回到座位上时,车窗外已下起了瓢泼大雨。高世莉有些担心地说:“下这么大的雨,动车开这么快,铁轨不滑吗?”梁守宝笑着说:“你就别瞎担心了,没听人说吗,坐火车是最安全的出行方式。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就到家了,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晚上8点钟左右,列车慢慢停了下来。梁守宝一看窗外的站牌写着“永嘉”两个字,不解地说:“这趟车这一站不停呀,现在怎么停了?”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响起一记震耳欲聋的惊雷。高世莉吓得赶忙捂上耳朵,梁彪也紧紧抱着自己的臂膀,整个车厢一下子鸦雀无声。这时,列车的广播响了,传出播音员的声音:“各位旅客,由于天气原因,本车暂时停靠在永嘉车站。”

高世莉说:“你看,这种恶劣天气对火车有影响吧?”梁守宝说:“天气一不好就要耽误行车,动车的抵抗力也太差了吧?”

梁彪伸伸懒腰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赶快回‘快乐老家。”这时,他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童声:“爷爷,火车什么时候开呀?”爷爷说:“小宝,不急,马上就要开了。”他转过头一看,正是那对祖孙俩。

外面的雨渐渐地小了。晚上8点15分,火车缓缓地滑动起来,梁彪回头看见小宝在座位上蹦着大叫:“火车开了!火车开了!”爷爷赶紧把孙子抱在怀里:“别跳!危险,快坐好!”

高世莉一家三口又打起了牌,没多久,窗外又划过一道锐利的闪电。高世莉说:“火车不会又停吧?”梁守宝抬头看了看显示屏,上面显示:火车时速245公里。高世莉望着被雨水模糊成一片的窗户,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母爱的力量有多大

梁彪看妈妈发呆,便催促她出牌。高世莉回过神,刚打出一张牌,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响声是从前面车厢传来的。可能是刚才的不安还没有消除,高世莉下意识地大喊:“不好!”她扔下扑克,本能地扑到儿子的身上,把他的头紧紧搂在自己胸前。这时,车身开始剧烈地摇晃,反应过来的梁守宝上前一步,紧紧压低妻儿的身体。这时,灯灭了,车厢内一片漆黑,尖叫声、哭声和撞击声混成一片。

一秒钟后,车体开始翻滚,梁守宝大叫:“抓住座椅!”梁彪双手摸索着紧紧抓住了座位,高世莉的双手还是紧紧抱着儿子的头,没有丝毫放松。梁守宝两只手臂像钢筋一样死死地护住妻儿。3个人刚刚平稳,车体开始再次翻滚,高世莉感觉身上一下子轻了——丈夫被甩了出去!这时,儿子因为无法承受胳膊扭曲带来的疼痛,双手松开了座位,整个人滑出了妈妈的怀抱,高世莉赶紧用双手拽住了儿子的衣服。

此时,高世莉发觉自己已不能移动。如果儿子也像他爸爸一样被甩出去,后果不堪设想。高世莉咬咬牙,使出全部的力气,猛地用力将儿子拉向自己的怀里,弓着腰重新死死护住儿子的头部,任凭自己的身体怎样被撞击或翻滚,就是不肯松手。高世莉感觉到不断有重物撞在自己的背上、腰上、头上,还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自己的身体,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她只有一个念头:用自己的身体将儿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不让他受一点儿伤害。

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她和儿子重重地摔在了车厢的玻璃上。车厢不动了,高世莉软软地摊开身子,看了一眼儿子,慢慢合上眼睛——她太累了。此时,车厢里响起一片惨烈的哭声和呻吟声,所有人都意识到,这节车厢已经脱轨了。

约半分钟后,梁彪昏昏沉沉地动了动头,他依稀记得事故发生前的一瞬间,妈妈扑上来抱住他,爸爸用身体护着他和妈妈。他先叫妈妈,然后用力掰开妈妈的手。高世莉轻微地哼了哼,醒了。她艰难地对儿子说:“赶快找你爸爸。”梁彪大声地喊:“爸爸,爸爸!”但没人答应。梁彪害怕极了,眼泪一直往下淌,他一边喊,一边摸索着去寻找。听到前方有人呻吟,梁彪循着声音爬过去,喊“爸爸”,这时呻吟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呼唤:“小宝,我的小宝!”梁彪一下子意识到,这声音是那位爷爷发出的,他摸索着把老人拉到车厢走廊上。

这时,窗外划过一道闪电,梁彪借着光亮看到一块重重的钢板下压着一个男人。看到男人露出的白色衬衫,梁彪知道是爸爸,赶忙大喊:“妈,爸爸在这里!”随后,他爬过去,为爸爸掀掉钢板。贴近爸爸的鼻孔,他感觉到了爸爸的呼吸。他把爸爸拖到母亲身边。这时,又是好几道闪电划破天空,梁彪这才看到,爸爸的胸部已经变形,母亲的腰部凹陷,两人的呼吸都很微弱。梁彪知道,这时候爸妈要是睡过去,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他贴着爸妈的耳朵不断呼唤他们,几分钟后,妈妈先睁开了眼睛,接着,爸爸也睁开了眼睛。梁彪高兴极了。

但爸妈身上还在往外淌血,每多流一滴血,他们离死亡就更近一步。梁彪知道事故中,大多数人都是因失血过多而死亡,此刻必须尽快替他们止血!梁彪脱下身上的衣服,三下五除二将衣服撕成条状,将妈妈的腰“捆”起来,然后又扒下爸爸的上衣,将爸爸的上身“捆”结实。

忙完这一切,梁彪感到很自责:爸妈护犊情深,为了自己,他们几乎送命……这时,一股腥咸的东西流到了嘴边,梁彪用手一抹,是血,原来他的头部也受伤了。妈妈用颤抖的手掏出一块手绢,轻声对儿子说:“扎住头,按住别动。”梁彪一手按住头,一手捂住嘴哭了。车厢那头也有人大声哭喊,还夹杂着一个脆亮的童声,是小宝!然后,梁彪听到了小宝爷爷安慰小宝的声音,不知怎的,梁彪的眼泪更加凶猛地流下来。

现在怎么办?事故发生时,梁彪和他爸妈的手机都放在茶几上,现在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可以向外界求救,只能自救。

事故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救援队伍还没有到来。梁守宝由于胸部受到挤压,呼吸变得越来越弱,高世莉的腰椎骨折了,腰部疼得难以忍受。两人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头上的汗不停地往外冒。7月的江南,正是一年当中气温最高的时候,这样下去的话,一旦造成严重脱水,后果不堪设想。

我一定要救你们

梁彪听着他爸妈的声音越来越弱,心里像刀绞一样。要想维持生命,必须要有水。可是要在漆黑一片、已经严重变形的车厢里找到救命之水,何等困难。梁彪一路躲开身边的各种障碍物,摸索着来到洗手间,当他摸到水龙头时,心里一阵狂喜,这就是生命之源啊!但任凭他将水龙头拧到最大,也没接到一滴水——车厢的供水系统失灵了。

梁彪猛然想起,事故发生时,茶几上有几瓶水和一些零食。那么,车厢翻滚了几圈后,这些东西应该就在车体最凹陷的地方。但现在那地方,堆着的全是横七竖八的座椅、茶几,还有一些翘起的钢板,要想找到水和食物,必须将这些东西移开,或者是爬到这些东西下面去找。梁彪立即开始行动。高世莉使出全身力气叫住了儿子,示意他不要去找,万一这些东西倒下来,伤害了儿子怎么办?梁彪明白妈妈的意思,他安慰母亲说:“现在我不光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保护你和爸爸。”

梁彪爬到了车体的最低处,那里,堆积物中有一个能容纳一人身体的空间,说不定那些滚落的食物和水就在里面呢。正当梁彪的身体刚刚探进这个空间时,只听哐的一声,上面的东西全倒了下来,压在了梁彪身上。高世莉着急地叫了一声“儿子”,几乎昏过去。梁彪咬着牙说“没事”,其实一块钢板正压在他的背上,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他没敢吭声,费了好大劲才从钢板下脱身。

梁彪转过头,俯下身,向一个低洼的地方爬去。这时,梁彪感觉左手一阵剧痛,有个尖锐的东西扎进了肉里,他用右手一摸,原来是玻璃碴子,再往前摸,还是玻璃碴子,但湿湿的。玻璃和水?梁彪一下子兴奋起来,这不会就是父亲的杯子吧?梁彪的手再往前探,摸到了一个玻璃杯底座一样的东西,里面还有些水。

怕玻璃扎着爸爸,梁彪取出杯底的一片茶叶,浸过水后放在爸爸焦干的唇上,然后说:“爸,喝完了我再去找,还能找到。”黑暗中,梁守宝的眼角有了泪花。平日里,都是自己关心儿子;今天,儿子在照顾自己。

梁守宝只喝了一点儿水便不肯再喝,示意儿子喂他妈妈喝。这时的高世莉已经不能说话了。梁彪一边把水滴在妈妈嘴里,一边哽咽着说:“妈,您别睡!睡着了就没人跟我斗嘴了。”高世莉咧了咧嘴角,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厢内的哭声和呻吟声渐渐平息了。梁彪侧耳倾听,那位爷爷正在给小宝讲奥特曼战胜怪兽的故事;再前面的车厢里,几位乘客正在安慰那位失去亲人的乘客。渐渐地,爷爷和小宝的声音越来越小,梁彪的心也越揪越紧。

22点12分,外面开始有人砸车窗玻璃。几分钟后,梁守宝一家三口获救。梁守宝夫妇被抬上担架,医护人员说他们将被送往温州手足外科医院进行救治。

梁彪被救出车厢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6节从高架桥轨道上脱轨掉落的车厢残骸,其中一节车厢垂直插入地面,另一节车厢头部扎进了水沟里,其他4节车厢横七竖八地躺着,现场有忙碌的武警和消防官兵,有奔跑的医生护士,还有附近自发过来救人的村民。看到这些,梁彪心中有一种温热的感动。

从身旁经过的担架上有身受重伤的乘客,也有被盖上白布的遇难者;耳边听到的有惨痛的哭声,也有恐惧的啜泣。梁彪呆呆地站在那里,自己刚刚经历的不像是一场事故,而像是一场人生。

梁彪发现,小宝到现在还没有被救出来。他对救援人员说,里面有一个小孩儿情况很危险,他知道小孩儿在哪儿,愿意带他们去。然后,他将救援人员领到了小宝所在的位置。

事后证明,梁守宝夫妇能够双双获救,与他们得到及时的补水、止血有很大关系,很多和梁守宝伤情差不多的人都未能幸免于难。梁彪的胸、背、头上都有伤,被送往另外一家医院救治。虽然和爸妈不在一家医院,但梁彪不时用手机给妈妈发短信,讲笑话,希望她心情能好一些。尽管高世莉伤情很重,多数情况下不方便看短信,但只要一听到短信铃声,她就知道,儿子在牵挂着她。而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无论如何,这一幕在灾难中演绎的生命故事,都将成为他们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

(摘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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