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旅馆:时间中的连锁店
2011-05-24贾勤
贾 勤
骆以军 著 《西夏旅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1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
——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
离开旅馆的人不会再回来。
——骆以军《西夏旅馆》
再见就是祝福的意思。
——辛笛《再见,蓝马店》
不要被事物本身的秘密所吸引,要寻找秘密与事物之间的更为广泛的联系,寻找我与它们的关系,寻找、确认属于自我的奇迹,扩大我的影响,找到我的回声,从一切生命的象征中确认彼此的界限,从任意一颗星体中看到我的进退(它们会以旋转的速度和力量给出暗示与依据)。一切你所看到的本质恰恰只是现象,何必执着于“看”。或者相反,主体对看的不舍,是在否定所谓的本质,并无本质,本质只是主体的追加,它在永恒的流动中落空,主体无法从头开始,本质无法重新确认。
狄马 著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新世界出版社 2011关注底层,关注民间,关注人的权利和尊严建设,是本书作者一以贯之的立场。方法上也主要倾向于逻辑和推理。目的在于推进一种思想,养成一种独立思考的能力和习惯。展示了大陆青年知识分子一种普遍寻求外域资源,完成文明转型的急切努力。全书文辞跳宕,风格尖锐,冷峻而不失华美,幽默而不失庄严,是血性文章而又不失清明理性。
心灵得到意外的满足之后转而不信任任何满足之物,心灵问题于是呈现。无论如何混乱,思绪背后总有一条清晰的线索,它不与任何事物相连,它拒绝延展伸缩,它不再满足于任何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图尼克想。他要寻找的女人已经被未来满足、破坏、抛弃,此刻的幻影即证明她的到来,同时他也作出应有的反应,不再执迷于得到与目睹。男女之间可能的一切对话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是人类世界独有的寂灭之惑。是时候了,她想,她已决定不在未来出现。——图尼克心中的完美爱人就此消失,仿佛要纪念一段无人行走的捷径,仿佛空气中曾经震颤的气流而今仍在震颤但也仅仅是震颤,此刻、今夜、旅馆或者西夏,无人相送无人行。
如同原始文件的任意命名,无论以后在这个文件中会写下什么,它都保持那个原名。此名即记忆的源头,即梦魇。修改此名的困难在于,文件正在使用中,你不能此刻关掉它动手脚。冗长、毫无节制的文件书写,乱码,盲目的复制,以及在书写中对命名的澄清,总之,欲盖弥彰,等你累了,躺下,那个原名总会以最快的速度抢在一切诉说与书写之前,浮在眼前。它是最初的书写,是第一滴血,是记忆本身的递进形式(光速的智能化)。图尼克血液中的记忆因此不能被重新命名,一如血中之盐,不能被进一步分解。
现代汉语中的图尼克,当代写作中的图尼克,华人文学中的图尼克,对抗人类遗忘经验的图尼克(Tunik)。呵,图尼克,忧伤如杀手。现代性写作不能全面展开的图尼克,古典写作无法操作的图尼克,面对众神呼唤,以沉沦与沉默作答并潜心于自创人类私言(文字)拒绝沟通、拒绝安慰、否定符号的浪漫象征与虚弱表白的图尼克。文字要作到脱影而出,从你开始。图尼克,一个真正的“影”的定义者,摧毁了历代影帝,譬如草船借箭,使那个仍然不属于人类的尚未明了的多雾的早晨有了承重的可能。呵,图尼克,你为我们演绎着人神分手前夜的剧烈场面,一个人心叵测的时代就要诞生。茫茫海上,人类载箭启航,带着争战的创伤与得逞愈行渐远,揭开了岛国政治的序幕。
色情号码:13611318311(24小时上门服务)。色情譬如带球过人,又一次越过了时间的边界,也只有在时间的边界上徘徊逡巡,才能挑逗起真正的情欲。一个拟定的临界点,即将引爆的性欲,一个落网的情色君子。她所默许的漫长时间,不再流动,事实上这段凝固的时间定格在每一个窥光者的脑海之中,此刻时差问题被取消了,勃起不需要顾及时差。那被许诺的时点仍在酣睡,而你图尼克,却早已醒来,如同醒来的伐木者,如同在某个制高点上醒来的登山者(同时也是制高点的定义者),如同暴露过早的赤裸裸的谬误谎言中的胜利者,其实未曾拨打过那个号码。呵,图尼克,一个纯粹的号码收集者,痴迷于数字与文字背后的可能与限定,道德的妄想症患者,全心全意的书写者,忍受赤贫,饱经风雨,只为保守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我是动物。24小时的生殖神话破灭了,肉体狂欢的理由破灭了,引导人物编织文明序言的可能破灭了。人与物,仍留在一个古老的年代,瞻望着一个更加古老的未来。刹那间,我仿佛反复拨打着一个无人接听的永远处于当下的业务电话。
耿占春 著 《沙上的卜辞》新世界出版社 2011一个严肃的写作者如何维护文本的洁净,在自身的语言机制内分泌出医治语言痼疾的抗体。重要的是“寻找一个想象的中心”,寻找那种本身即是一种“我思”的话语行为。无论是经验者还是它所触及的世界的表象,其奥秘丰富多义,每个人都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面临其中的难言之处。这时,一个人就面临着这样的写作:摆脱陈词滥调,进入秘密。
面对骆以军,我无法给出“旅馆之外”的任何细节描述。他的旅馆叙述成功的克服了辨别的可能。至大无外,我们只能被迫回到旅馆,发心阅读,那是一场肉搏。注定是无限的无字的阅读开始了。旅馆(宇宙)之内,如何演化成一个天然的文学环境,一个便于书写者生存的残酷世界,一个使写作本身变得无限而又避免了复制与毁灭的机制,我谨以这些问题维持我与作者骆以军先生之间的对话。
旅馆也是图书馆,但却是“单套染色体精液”,带着最初的信念来到毁灭的前沿。一入此馆,视天梦梦,无法自杀的图尼克被困其中,一生携带的镜子没有澄清任何一件小事。凝神自照,你无法写出一部被反复阅读的书或仅仅是某些句子,为什么写作收敛的如此之快?转眼之间,书写就成为了如此个人化的一种渺小的自我表白方式,书写之魅何时开始被解构?即使你能再造一套文字也无济于事,消失在书籍中的文字还少么?造文造字造爱造人,本身并无意义。没有任何一部书籍能够被反复阅读。武成三策欺人久,韦编三绝已无书。
Room41 “图尼克造字”并未给我带来想像中的已经发生的高潮。他给出的文字并未起到应有的作用,仅仅是作为小说的形式被最后利用了一次,一次次小角度射门(往往在比赛结束无力改变结局之前,仿佛没有高潮之后的夜半,疲倦的睡意中男女应对失调)。每一间房内的客人都已出走,勃起面对了无物之穴,喷溅的精液落入地上积水,仍由自己踩踏一过。旅馆之内,再无雌雄相对的可能,小说总要来到它伤感无力的结局,它不能给出一张意愿中的牌(红与黄皆可)。在这最后的空荡荡的Room之中,它不可能再有机会处罚任何人,偌大的球场只剩一个裁判有什么用?双方球员渺不可寻,渭城已远波声小。作者的权利被剥夺,这才是真正的写作之痛,为何不将一个故事扼杀在尿盆或摇篮之中。十月成形在多大意义上满足了死亡的意淫?生殖之梦、生殖器异化的道路如此漫长。必先利其器?不是么?进化、进化、进化,打回原型,只剩下一个“器”在那里,天理人欲,君子不器,大家在担心什么?争什么,慌什么,谁怕?谁卖良心谁先死,咱二人不能一杆子撑到底,遗憾么?肉身所能给出的有限空间我们忘了么?西夏旅馆,无穷串连努力的失败?散兵游勇,如何集中火力?出行万里,不见其敌,性别趋同,异质化灭,爱如何可能?脱胡入汉,瞒天过海,能事未毕,无有所成,图尼克的基因地图全部打开了,谁来击活那把虚拟的匕首(图穷匕现)?不再沉迷于文学的凭吊,完成一次绝对的指认与回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