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万象更新》散记
2011-05-16李宁
李宁/文
我的家乡在沂蒙山区,一个因红嫂而为人所知的地方。其实,对于沂蒙山区的认识,就像所有人对家乡的认识一样,那不是地理概念,因此,我永远也无法讲得比较确切。每一次我看到别人对沂蒙山的介绍,都感到挺新鲜的。对红嫂其人其事我也跟认识沂蒙山一样,从教科书和别的宣传材料中得知更多。我毕竟是生于斯长于斯,对于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有着切身的体会。我认定他们都有着红嫂一样的性格:淳朴善良,心有大义而肯于为了土地付出一切。所以说红嫂在我的认识里,那已经不是一个故事,而是许许多多具体事情的概括。红嫂的故事因为发生在特殊的历史时期而广为人知,其根本是为了家园,为了对土地的爱。类似的故事,为了土地的牺牲,在沂蒙山,家家户户都可以讲得出来。依土地而生存的人们,土地就是一切。
窗外 纸本 86cmx100cm 2002年 李宁
有风吹过 纸本 260cmx160cm 2006年 李宁
爱者的歌 纸本 216cmx161cm 2003年 李宁
模特 纸本 120cmx80cm 2007年 李宁
上 年·万象更新 绢本 180cmx216cm 2009年 李宁
想为家乡画点什么,想表达一下沂蒙山给我的一次一次的感受,由来已久了,却一直没能动笔。现在想来,绘画也是机缘。人都有着不安分的想法,比如小的时候,一心想着去看外面的世界,当然周遭的人和事也是在心上的。我就曾许多次想象过离开家乡的情形,想象过会大哭一场,或者还有别的行为等等。可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从17岁去外地念大学,一走就是十多年,在我心里,我相信又什么都发生过了。
前年春节回家,赶上县里要大力组织“正月十五闹元宵”,一下子勾起了陈年往事,想起小时候每年的正月,每年的正月十五,那都是全城出动看元宵节呀!我骑在爸爸脖子上逛灯会,赏菊,猜灯谜,看种种新鲜的表演……我还记得姐姐走丢了一只鞋……当生活成为记忆,一切就变得珍贵了。
挤在欢乐的人群中,我格外冲动,我被眼中的场景惊呆了:那是怎样的一支支队伍呢?他们化了妆,穿着各式各样的行头,扮演着各式各样的角色,这是演员吧?但显然又不是演员,村里的大叔大婶、哥哥嫂嫂,在这一天离开了家里,浓妆艳抹地走上了街头,扭秧歌、划旱船、舞狮子……一切都变得和平时不一样了。我无法想象人在这一天为什么变得这么疯狂!甚至在队伍里常可以看到六七十岁的老人,这是使我最为心动的一群:厚厚的脂粉一层一层都盖在脸上,那满脸的皱纹怎么能盖得住呢?就是这盖又盖不住的行为中,我们感到了另外的内容。若是在别的场合见到这样的打扮定会被吓一跳,但在今天,在正月,在正月十五,什么都变得好理解了……
下 头像之二 纸本 45cmx90cm 2010年 李宁
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讨生活的人们哪,都有一双老树皮一样粗糙的手,脸上的沟沟坎坎也和山上的皱纹一样。终年的劳作并没有在他们的身上写下抱怨,相反,我看到的是一种安然和满足……我没有能力去分析这其中的意义和深刻,我能想到的只是自然,只是生活的环境,是现实造就了他们的品格。应该承认,沂蒙山区还有着贫困,还有着艰苦。那么,在今天,他们的如此放纵,是为了什么呢?这与他们的忍耐、收敛和内向的性格截然相反,他们无拘无束地来到大庭广众的街头,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他们要说的是什么呢?这样的问题,过去我是没有考虑的。在今天,随着他们的队伍,随着他们的表演,我突然领悟到了,就是人在生存中的欢乐!为理想的欢乐,为现实的欢乐!你看,即使上了妆,穿了戏服,生活的痕迹仍然刻在他们的形象上。他们将所有生活的遭遇承担下来,接受下来,盛装隆重地出场了。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他们,在新春节日里张扬——我惊异于这种特殊的场面,惊异于那些厚重的装束,也许就是装束形成了与现实的隔离。当我这样想的时刻,我似乎也找到了心灵的归属。于是,画什么的想法,也就明确了。
我所做的努力,我知道,应该在于形象上。我努力地刻画他们的形象,希望用形象来说话,甚至我宁可说这是一幅肖像的创作,因为我回避我的作品仅仅是一个节日的场景描绘。
上 头像之一 纸本 90cmx45cm 2010年 李宁
在表达上,我想使画面呈现一种安静——这与表现充满动感的人群像是冲突的,但是,没关系,绘画作品其本质就是使人凝思而获收益。还有,出现在我画面中的人物并不是在工笔画中常见的那种“美人”,我感兴趣的是普普通通的人物,是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他们在浓妆艳抹的情况下,会是可笑的吧?对,一定是这样。而我表现的内容的确是寄于这种“特定”的形象之中的。在这满是滑稽、搞笑的人群中,我想表达严肃。我相信,这一定是那一群人——生活在沂蒙山区的人的内心坚守。我认为,使我们感动的也正是在装扮下面的那份纯真。
刻意的搞笑,会使生活中的艰辛变味。人的真实的情感,我们细细观察,都会体现在自然之中。
下 头像之三 纸本 60cmx90cm 2010年 李宁
夹竹桃 绢本 80cmx100cm 2006年 李宁
当然,进入我画面的形象,我的选择,实际上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是我于自然之中所见到的。这在一般人眼里,可能有些“丑”了,在画的过程中就不断有人提醒我。我的作品所表现的不是时尚,而我坚信那是一种真实。也许人们视觉的肠胃早已习惯于细粮精制的甜甜美味,那么我想,再加些粗粮何妨?更本质的食品会不会更有益于健康呢?
绘画过程其实是思考的过程。在我画这些人物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红嫂”总是在我脑子里出现,这样,我的内心难以平静。红嫂的故事到底说明什么呢?我以为就是守护着土地的一种牺牲。红嫂用乳汁救活了战士,乳汁是沂蒙山的给予,战士也是为了守护沂蒙山。现在一切好像都发生了变化,可是,我们仔细想,沂蒙山不是还在吗?在沂蒙山生活的人不是还在守护沂蒙山吗?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不由得就变得严肃起来。沂蒙山人的品格,难道不能让我们肃然起敬吗?这就是家乡,我从元宵节的队伍那里找到一种回归和认同,他们的血脉也在我的身体里流淌。
作品最终完成了,但总有言意未尽之感。谁说创作只是艰辛的付出,每当面对自己作品中的他们时,这些形象就仿佛照见了我自己,唤醒了一个纯粹的、干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