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通往希望的鸡蛋

2011-05-14罗洁琪

恋爱婚姻家庭·养生版 2011年4期
关键词:鸡蛋黄西吉县兰兰

罗洁琪

不求同年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日亡。以后我吃鸡蛋白,姐姐吃鸡蛋黄。

元宵夜,宁夏西海固山区气温骤降,大雪纷飞。天空放晴后,我搭上班车,行进在乡间盘山公路上。远处山坡残雪斑驳,退耕还林的地方草木复苏,隐约可见淡绿色,轻如烟雾。

西海固的西吉县,近50万人,2010年的财政收入只有3400多万元,农民人均收入约3450元,主要靠务农和外出打工。在那片土地上,洋芋,即土豆,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农作物。多数农民半个月甚至一个多月才能吃上肉或者鸡蛋。

2010年9月起,宁夏自治区开始推行“营养早餐工程”,即保证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包括寄宿和走读)和县城的寄宿生“每人一天一个鸡蛋”,共有约37.5万名的学生受惠。

从那以后,黄土高坡的山沟里升起的第一缕炊烟就来自乡村学校。

拂晓时分,春寒袭人,月儿仍挂天际,值日教师就从宿舍的炉子抽出火种,用大铁锅煮几百个鸡蛋;天亮后,高山上、田野间、沟壑里,孩子们的身影像小蝌蚪般出现。他们的书包里装着从家里带来的馍馍,这是一天的干粮;而一个小小的鸡蛋,不但让他们解馋,也成为重要的营养补充。

鸡蛋皮的故事

在贫困山区,不要小看一个鸡蛋。

距离西吉县城几十公里的西滩乡和沙沟乡,都非常偏僻,盘山公路似乎没有尽头。交通不便,农民也更穷。一些学生告诉我,他们爱吃鸡蛋,不过,“一般是家里来人了,妈妈才会炒鸡蛋,吃上肉”;甚至有的人说,“以前没吃过鸡蛋。”

在西滩乡小学,一年级老师回忆,发鸡蛋的第一天,班上的杨阳很兴奋,淘气地把整个鸡蛋黄一口吞下去,噎住了。老师吓得半死,赶紧拍他的后背,让他吐出来。

西滩乡中心小学米校长说,有的学生舍不得吃,偷偷藏在口袋里,要拿回去给奶奶。爸妈外出打工了,家里就祖孙俩。有一次,班主任发现了,就要孩子当着她的面吃下去,并教导说,“把鸡蛋吃了,学习好了,长大了再孝敬奶奶。”

因为有孩子舍不得吃,所以,有的小学要回收鸡蛋皮。吃完鸡蛋,鸡蛋皮要放在课桌上,学习委员挨个回收,保证“每个熟鸡蛋都吃进学生的肚子里”。

从宁夏教育厅的官员到乡村校长,人人都为鸡蛋神经紧张,小心翼翼。官员反复下乡调研查账,生怕几千万元的鸡蛋钱打了水漂;县市政府招标选购鸡蛋,生怕学生群体性食物中毒;乡村校长每周亲自领取鸡蛋,生怕鸡蛋有裂缝,学校要倒贴钱;值班教师晨起煮蛋,生怕鸡蛋不能按时送进教室。当地人都说,这是阳光工程,谁都不敢出错。

不过,这只是大人们的事情,与孩子们无关。有的孩子告诉我,“老师说,这是给大家补充记忆力,吃了鸡蛋才能考好,不吃就永远考不好。”

在夏寨村小学教室,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是11岁的杨志强。他坐在我对面,脸蛋尖瘦,皮肤红黑,眼睛明亮,好奇又兴奋地观察着我,一点都不胆怯。

我问他:“你喜欢吃鸡蛋吗?”他答:“喜欢。”“为什么?”“因为我学习差,老师说,吃鸡蛋补充记忆力。”“你爱吃蛋白还是鸡蛋黄?”“鸡蛋黄,里面的东西肯定更有营养。”“你拿过鸡蛋回家给弟弟妹妹吗?”“有,给我妹妹。”“你给妹妹吃鸡蛋白还是鸡蛋黄?”“鸡蛋黄,但是,有时候,我想学习好一点,就全吃了,她也吃不上。”

杨志强机灵调皮,旁边一个圆脸的男生很安静。他叫马军。我拉着他的手问:“喜欢吃鸡蛋吗?”“喜欢,但是我不能吃,吃了鸡蛋,有时候舌头就会裂开。”他伸出舌头让我看上面的裂口。“那你的鸡蛋都拿回家去了吗?”“是,给我妹妹,我很喜欢我妹妹,她一岁半。”

我问孩子们,老师会检查鸡蛋皮吗?他们说,有时候会。“老师不检查的时候,我就把鸡蛋皮藏在书桌底下。检查的时候,就拿一点出来,或者问同学借。”

临别时,马军气喘喘地跑进来,拿着两罐3.5元的八宝粥。他羞涩地笑着说:“老师,请你吃。”他打开罐子,把勺子拿出来,很腼腆地递给我。我接下,他笑了,兴奋地跑回座位,把另一罐又拿来,很有男子汉气地说:“这个也给你。”

走时,杨志强和马军忽然提出要和我结拜。我同意了。他们很郑重地要求在黑板前合影。

最后,他们俩对着镜头说了结拜的誓言。马军说:“我和老师结拜成兄弟,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杨志强说:“不求同年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日亡。以后我吃鸡蛋白,姐姐吃鸡蛋黄。”

囚犯的女儿

离西吉县城约10公里处,是吉强镇夏寨村的中心小学。这是兰兰的母校。

兰兰今年14岁,在县城的三中念初二。她身体偏瘦,扎着一束马尾,穿着她妈妈纳的黑布鞋。她7岁的那年,跑运输的爸爸在城里酒后打人,被判刑十年。出事时,大弟弟东东3岁,小弟弟健健还在妈妈的肚子里,才两个月。2007年,夏寨村小学校长韩建国知道兰兰家生活艰难,就安排她妈妈到学校给孩子们做饭。

夏寨村小学一共有67个寄宿学生,家都在5公里之外。在西吉,小学的寄宿生一般每个月向学校交30斤面,30斤洋芋。有些家庭困难的留守儿童或者单亲家庭的孩子,校长都免收他们的粮食。

2007年以前,宁夏自治区财政独立承担贫困寄宿学生的生活补助。后来,中央开始拨款,与地方财政各承担一半。于是,学生伙食有了改观,面汤里有了青菜,一个星期基本上也有一顿牛肉面。这个年龄的农村孩子饭量大得很,所以食堂是不限量的,随便孩子吃,吃饱为止。

2010年,西吉县的贫困寄宿生补助名额是13054人,只占西吉县总寄宿人数的55%左右。韩建国说,农民贫困程度差不多,很难区分哪个孩子更穷。于是,在他管理下,所有孩子一视同仁,都能吃上补助。他说,校长就是家长,不能让老二老三都吃上菜,让老大在旁边看着眼馋。在西吉,各个学校都是这么做,这叫“合情合理不合法”。

小学毕业后,兰兰根据学区划片,进入县城三中。三中也有补助资金,不过,由于没有食堂,就发牛奶。一个学期发10箱,一箱有24瓶。兰兰说,她喝不了牛奶,肠胃受不了,就把牛奶带回家给两个弟弟喝。从县城回家,坐公共汽车要花1.5元。她一般是坐车到村头,然后走一个小时的路回家,能省8毛钱。

在兰兰家的时候,我和孩子们坐在炕上。兰兰5岁的小弟弟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个生鸡蛋,自己在炉边玩。好像是职业病的反应,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兰兰的妈妈在学校管做饭,会不会把鸡蛋拿回家?我问几个孩子,平常妈妈在家里也煮鸡蛋吗?兰兰说:“没有。”孩子们沉默了一会儿,兰兰的堂弟狡猾地笑着说:“有呢。”话音刚落,兰兰就抬起头,用很快的语速抢着说:“没有就是没有,他不是我们家的人,怎么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这时候,轮到我低头沉默了。我心想,既然谁的生活都经不起追问,又何必苛责一个贫苦的女人呢?

告辞时,我给兰兰妈妈塞了些钱,对她说,“在孩子爸爸回家前,要让兰兰每天都能吃上洋芋面,不能再吃方便面了。”说完,我转身出门。

突然,有人跑过来拽住我的胳膊,一个坚定的、激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头一看,是兰兰,她正注视着我,挺直腰板,一种自尊逼人而来。

营养的贫困

2011年2月27日,北京。

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就中国农村贫困学生营养状况调研召开新闻发布会。“根据近期对四省农村1458名10岁~13岁小学生的体检发现,农村学生存在严重的营养不良和发育迟缓。100个农村孩子中有近12个生长迟缓,身高低于同龄城市孩子6至15厘米,还有9个体重低于同龄城市孩子约7至15公斤。”

自2007年初,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发起“贫困地区寄宿制小学学生营养改善项目”,建议“中国在推进义务教育免费的同时,应适时地调整扶贫策略和重点,把改善儿童营养作为扶贫的一种手段,制定针对贫困地区儿童食品补贴的政策。”这一建议很快得到各级政府的支持。

据测算,到目前为止“一补”资金只覆盖了1100多万寄宿生,占中西部农村寄宿生40%多一点,60%多的寄宿生及更多的走读贫困生的营养得不到保障。而在国外,巴西的儿童营养干预覆盖了3000多万孩子,印度更是覆盖到了1亿3000万。而像美国等发达国家很早就对儿童营养进行干预,当中国发展到人均GDP已近4000美元、全国财政收入突破8万亿元的今天,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报告建议,中国政府应尽快完善儿童营养干预政策,把对儿童的营养干预作为国家的一项基本职责担承起来。

我们现在就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在买保险,最好的保险就是投入到这些孩子身上。

猜你喜欢

鸡蛋黄西吉县兰兰
鸡蛋黄脂质组的高通量鉴定与解析
On the green aurora emission of Ar atmospheric pressure plasma
山西吉县:建设基层动物防疫队伍
基于棉花亲水色谱从鸡蛋黄中分离纯化唾液酸化糖肽研究
饲粮中添加微藻和亚麻籽提高鸡蛋黄中ω-3多不饱和脂肪酸含量对比研究
西吉县实施胡麻高产创建的实践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