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甬温线
2011-05-14杨迪
杨迪
惊天动车
悲剧突然降临,带走了近40个生命,留下了200名伤员。至今仍无人敢相信,这样一个多重安全机制互为保障的系统,如何能同时失效;这样一个低级错误导致的事故,如何能发生在定义为“中国高铁安全可靠”的时代。
首先,要有纳税人意识。高铁是用纳税人的血汗钱建成的,在这一刻,让纳税人付出了血泪的代价。而广大纳税人也在期待,代表最广大人民最根本利益的执政方,最终能用科学的数据、严谨的判断,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其次,要有问责意识。事故发生后,不能用简单撤职三两个官员的方式来回应公众的关切,对谁问责,为什么问责,问责的程序是什么样的,问责是否遵循公开透明原则,都应该成为此次事件中,需要重申的问题。
再次,要有科学意识。处理如此重大的事故,须用科学思维、科学方法、科学程序,坚决杜绝非科学的人为因素,以客观公正之态度最大限度地赢得受害者和公众的信赖和信心。
当然,在众说纷纭中,我們始终应该秉持法制意识。本刊注意到,最高人民检察院有关部门负责人7月27日确认,国务院“7·23”甬温线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调查组成立后,最高人民检察院已派员赶赴温州参与事故调查工作。这意味着,此次事件或许将成为中国第一个铁路重大事故责任人承担法律责任的样本。
技术再先进,最终还是要落实到人;列车的快与慢,不是衡量政绩的指标,其最终目的,仍应是使其中的乘客感受到幸福、安全和尊严。
一段寻常的旅途,一场出乎意料的追尾事故。当人们正在列车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看着书的时候,一场灾难忽然降临
“快到温州了,大概晚点了半个小时,到福州估计要晚上十点多了。”
7月23日晚8点过,高振华在福州接到妻子的最后一个电话。
寻常的旅行
时值暑期,老家济南的妻子宋华要带着一儿一女到福州去看打工的老公高振华。除了过年,一家人一年难得聚在一起,暑期是绝对不能荒废的。
高振华的女儿高艺睿9岁,儿子高天祥12岁,妻子宋华,为了这次难得的聚会计划了很久。宋华在济南买好了从北京直达福州的动车D301车票,“是第四车厢”,宋华告诉老公。而高振华则提前一天就在福州火车站旁的宾馆定好了房间,期待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
听妻子说已经快到温州了,高振华喜滋滋地开始准备去车站。
除了在南京停了25分钟之外,其他一切都很正常。D301号车组六车厢乘务员孙晓东算着,这一天总算就要过去了。
从早上6点50上车到现在,32岁的孙晓东已经在车上超过12个小时了。她是天津人,已有三年的“动车龄”。
D301车是今年京沪高铁开通后新开的北京至福州线路。以前的车组是2010年2月开通的D372/D371,也途经温州,但似乎是由于上座率不佳,或者是由于京沪高铁开通后全国的动车运行都要调整,今年4月中旬,这两列车次停运,直到7月1日D301/302次开通。
不过,刚开通就赶上暑期,车上的孩子很多。孙晓东所在的车厢里就有好几个男孩子,几个小家伙特别淘气。有一个调皮的小男孩一会儿就跑去要一个一次性杯子。孩子刚刚上幼儿园的孙晓东也喜欢逗逗这些可爱的小朋友。一路上孩子们打打闹闹,让原本枯燥的旅行也充满了乐趣。
列车晚点了,大多数旅客都在车上吃了晚饭,不少人的目的地是温州南站,但孙晓东的车厢大多数还是到福州的旅客。广播通报“列车即将到达温州南站,请下车的旅客带好随身物品”,孙晓东也开始招呼着下车的旅客准备一下。有一些比较着急的,已经拿好了行李站在门口等着了。
每次跑车,她都是列车到温州之后才去吃晚饭的,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她饿得特别早,7点多就到1号车厢的乘务员休息室去吃饭了。事后,孙晓东跟《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幸亏那天提前去吃饭了,否则她也就没命了。
就在宋华给高振华打电话前不久,D3115次列车先于D301次列车,从永嘉站开了出来。
第6车厢的张敏捷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无聊地玩着手机。这个20岁的小姑娘,在杭州做网页设计工作,打算在这个夏天的周末里,回温州的父母家休息两天。邻座有人去餐车吃饭了,但张敏捷想着,还有两站就到家了,虽然晚点了,但八点多总还能回家吃晚饭。
可刚从永嘉开出不久,车就又停下了。
“怎么了?”车厢里有人站起来张望。车外面的闪电和暴雨非常恐怖。
300公里外的调度中心
谁也不知道,D3115和D301之间的距离正在缩短。
这两列车均是CRH型号列车。D3115为加拿大庞巴迪公司与南车四方联合生产的CRH1型,共16节车厢,载客定员1299人,标称时速200公里,最高可达250公里。7月23日这个班次,全车共有1072人。
后车D301则为CRH2型,为日本川崎重工与南车四方联合生产的车型,也有16节车厢,其中1号、16号车为二等座车,8号为餐车,其余为卧铺车,载客定员630人,标称时速200公里,最高时速也可达250公里。7月23日这一车次,全车共有558人。
两辆列车先后开上的永嘉至温州南区间温州双屿段,是2009年刚刚峻工的客运专线,设计时速为200至250公里。永嘉站至温州南站间距离18公里,按照列车时刻表,D3115正常行驶只需7分钟。
但从调度上,这里属300多公里外的上海铁路局管辖。
2005年前,全国的铁道系统实行“部—局—分局—站”四级管理体制,时任铁道部长的刘志军决心改变这种多层次、低效率的组织方式,于2005年3月开始实行“部—局—段”三级管理模式,15个铁路局中的10个铁路局共撤销了41个铁路分局。在这次整合中,上海铁路局也撤销所管辖的4个分局:上海分局、南京分局、蚌埠分局和杭州分局,由上海铁路局调度直接指挥行车。
至此,上海铁路局调度中心成为全国最繁忙的调度中心,担负江浙皖沪三省一市铁路的运输调度工作,辖区内有全国六大繁忙干线中的京沪、陇海、京九、沪昆四大干线, 61个运输直属站段,564个车站。
上海调度所共有495名员工,在2008年4月,被中华全国总工会授予“全国五一劳动奖状”。
这些调度员们被分成两班,12小时一班不停地监控和调度各个区段的列车运行。早班调度员5点钟就要起床,赶到调度室后先浏览当天的列车运行图、有无突发情况等,然后从7点到19点,一刻不停地盯着各区段上的列车,直到下班。
由于新的京沪高铁于今年6月30日开通,这个全国最忙的调度室更加忙碌了。
从7月1日零时起,上海铁路局试行新的列车运行图。上海铁路局特地发布公告,提醒旅客“列车车次及时刻变化较大”。据报道,这次调整运行图,涉及了该局20多条铁路,上海铁路局每天增加客车59对,货车47对。同时,针对沪宁、沪杭高铁周末客流高的特点,还对日常和周末做了两种不同的运行安排。
如果在过去,列车由远在370公里外的调度室指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CTCS系统提供了这种可能。
据《文汇报》2011年7月14日报道,上海铁路局调度中心共27个行车调度台,墙壁上挂满了数十台显示器,其中有一台名叫“调度台监控系统”,能够实时显示各趟列车在铁路上的具体位置。其中,蓝线表示铁路,白线表示预计行车路线,短短的红线则表示列车。
“如果红线沿着白线走,表示列车在按照计划前进;如果偏离了白线,表示列车‘不听话了,需要马上和驾驶员联系进行‘纠错。”调度室副主任梁斌介绍说。显示屏中的内容还可以随意进行缩放,既能够显示630多公里线路的“全景”,也可以只显示沿线某一个车站的线路,“如果想知道列车到哪里了,抬头看一眼红线在哪里就行。”
“调度员会根据每天的列车运行计划,再综合‘调度台监控系统中反映的列车运行情况、天气等因素,给调度台上的CTC系统发出指令,CTC系统会将调度员指令进一步拆解成更详细的指令——详细到某趟列车某个时间段内应该开160公里还是300公里,抵达下一站时是停站还是快速通过,再自动发送到车站、列车等各相关单位。”梁斌说,“简单来说,调度员就是指挥官,CTC系统就是传令兵。”
CTCS系统中国自主研发的列车控制系统的简称,它的主要运行模式叫做“分散自律”——计算机从轨道和列车获取数据后,自动生成车辆的调度方案,车辆依照各自方案安全行驶。同时也规定,当系统运行不畅,或出现突发情况时,调度室人员可以通过按钮控制行车信号。
比如,当有列车在线路上滞留,为防止追尾,CTCS会自动给后续列车发出“限速行车许可”,同时将这一情况反馈在调度台上,提醒调度员尽快协调解决问题。
7月23日晚上,D3115和D301正在行驶的甬温线上,就装备了这种先进的列控系统。虽然雷雨交加,两辆列车的乘客都在期待不久将到达的终点,或是亲人团聚,或是热乎乎的饭菜,或是好好地睡上一觉。
是的,在这个仲夏的周末,有理由这样期待。
“火车出事儿了!”
雷电太大,村民蔡长忠把屋里的灯和电视都关了,和几个邻居坐在门口聊天。
这里距离温州南站不到10公里,高架桥上每天都有很多火车呼啸而过,蔡长忠都习惯了。不过今天晚上有点特别,下着暴雨,闪电划过时,亮光映在玻璃上让人心里发怵。蔡长忠后来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多少年没见过那么大的雨和那么吓人的闪电。”
他猛一抬头,看到高架桥上有一辆列车停在那里。
“今天这动车怎么了?”“不会出什么事吧?”大家都纳闷地议论。
蔡长忠本来时不时瞄着高架桥上那辆奇怪的列车,突然,一声猛烈的巨响,像一个巨雷在头顶上炸开,那辆几乎停着的列车后面飞起了一阵闪光。“不好!火车出事了!”来不及穿鞋的村民们拔腿就往桥下跑。
撞车之时,高艺睿和妈妈、哥哥都被弹了出去,又弹了回来,然后又弹了出去,就这样来回弹了两次。之后,她感觉自己似乎在翻跟头,车厢终于不动了。但身旁的妈妈和哥哥也不动了,她趴在旁边使劲地叫着:“妈妈,哥哥……”
这时应该是7月23日20点35分左右。D3115车上的张敏捷也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冲击波猛地袭来,一共撞击了三下。她看了下表:20:35。前面位置人的座位被撞歪斜了,车厢内小孩子大哭,但幸好行李架上的行李都还安稳地呆在原地。
张敏捷本以为出了什么小故障,稍停顿还会继续前进。不料车内的公共广播突然停了,灯也灭了,只剩下黄色应急灯照明。这时,大家才慌了。
张敏捷向窗外看去,窗外一片漆黑,窗内也是漆黑。一片黑暗中,她听到周围有乘客说,我们是在山洞,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时半会儿肯定等不到救援啊。有人兴奋地拍照片发微博,有人给家人朋友通电话说情况。
这时,有几个前方车厢的乘客穿过她的车厢向后走,边走边大喊:“年轻人过去救人!有人受伤了!”张敏捷才知道原来是出事了,还是列车出轨,后面车厢都被甩出去了。有乘客说要自己走出去,还有人建议等救援,“走散就不好办了,铁路部门总会有组织救援疏散的”。张敏捷觉得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于是和众人一起等了一段时间。
天边的闪电不断,不时照亮了夜空,也让张敏捷看见外面的景象。她发现所在的车厢似乎位于一个隧道口的高架上,远方有小镇,有房屋,还有陆陆续续开过来一闪一闪的警车。她还看到车下已有很多其他车厢的乘客走在隧道的边缘,整个过程是无序的,但又似乎有内在秩序。
双岙村
桥下面是一片荒地,大雨过后,路面上到处是厚厚的泥巴,一脚踩下去,淤泥直接就可以没到小腿肚。
在远处时,蔡长忠以为是桥断了,跑到跟前才发现,那一段从桥上横出来的,竟然是一节火车车厢。高艺睿和她的妈妈和哥哥,就在这节横出来的D301第4节车厢里。
地上还散落着两节车厢,已经变形。暴风雨已减弱,四处一片哭喊声和求救声。漆黑一片,接着闪电的亮光看到有些人自己从车里爬了出来,有些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和泥。蔡长忠抄起电话就开始拨打“110”报警,但线路根本打不通。他想,两列车里那么多人,肯定每个都在打这个号码吧。
村民们七手八脚地开始想办法救人,但都是赤手空拳,对七扭八歪的车身也找不到有效的办法,只好先救能看到的人。
城管干部王爱崇看到一个受伤的人,二话不说,就背着他往马路上跑。他感觉这个人已经没什么意识,身上软绵绵的。王家崇旁边,有几个村民抬着一名伤员往外运,担架上是一个二十岁来岁穿短裙的女孩子,趴在担架上,一动也不动。
当人们把D301次列车6号车厢的乘务员孙晓东从敲开的窗户里抬出来时,她已经意识不清了,时而迷糊时而清醒,脸上,手上到处是血,鞋子已经不知去了哪里。撞击时她正在卧铺的边凳那里,没有接到任何的异常通知,只是忽然感觉到一下猛烈的撞击,她随着就摔了出去,恍惚听到有人喊“抓住栏杆!”但孙晓东根本抓不住任何东西。当撞击停下来的时候,她恍惚感觉到车厢已经倾斜了,四下里一片黑暗,孩子的哭声混着救命的声音,一片混乱。
村民们陆续向外救人时,开始有消防官兵逆着村民冲向事故现场。等村民们将伤员抬到马路边上,已经有大批的消防车和急救车赶到这个地处郊区的小山村。
张敏捷没有受伤,但心里有些慌恐。她跟着众人,排着队,在黑暗中走过好几节车厢,由于列车停电,车厢的数字指示灯都没有,她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直到听到前面有人大声喊:“不要拥挤,慢慢来。”她松了一口气:终于到出口处了吧!
倾斜的车门距离地面有一米多高,可落脚的地方就一个只有二三十厘米宽度的水泥条,其余是碎石。张敏捷穿着高跟鞋,心里感到更没底了。还好,车下的一位男士扶着她的手,将她平安拉下车厢。
张敏捷觉得有些奇怪的是,事故发生前,闪电噼里啪啦的,但事故发生后,却不怎么闪了,但雨还在下,山路不好走,撑伞也不方便,她的头发变得湿漉漉的。“拎着行李袋走在人流当中,突然感觉自己好无助啊,好渺小啊,忍不住要哭。”她说。可是,每隔一小段路,都有人自发地站在路边,用手机照明、提示:这边有斜坡,请大家注意不要摔跤;那里有电线,大伙儿小心别摔倒。她就夹在这些陌生又亲切的人群中,走过黑暗的隧道,走过泥泞的田地,走过不平的地段。很快,她的高跟鞋上沾满了泥。
张敏捷终于到达平地,也终于从全局上了解了她刚才所处的是怎样的一场事故。
高架桥下面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其中,有神色疲惫带着行李的乘客,有忧心忡忡询问情况的居民,还有那些光着膀子的当地男青年,准备去营救伤员。
走到村口,张敏捷看到有个小卖部,就走了进去。只有老板娘李芸一人在看店,家里其他人都去现场帮忙了。她的手机没电了,李芸很大方地同意帮她充电。闲聊中,张敏捷才知道,这个地方叫双屿。
几乎每个在这儿停留的人,都要惊心动魄地讲诉一下他们车厢当时的情况。张敏捷看到一个满身泥泞的胖子,说是15车厢的,他们车厢只有6个人爬出来。张敏捷离开后,又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到李芸的店里给手机充电,她哭着告诉李芸,她12岁的女儿找不到了。李蕓看到,她后背一整片淤青,连手都抬不起来……
张敏捷最后和两个女孩子一起搭出租车回温州了。虽然从车上下来的一路上,她碰到的都是热心人,但这个出租车司机的“热心”可让她心头一冷,一辆车290元!
什么人都有。她心想。
温州,此夜未眠
晚上20:40左右,温州703网的“风月”黄学敏正在值班,突然看到论坛上有网友发消息说,有火车出事了。接着,类似内容的信息越来越多。黄学敏和多人求证之后,确定消息属实,但是,网友发出的信息大多是模糊的零碎的,为了能更清楚一些了解情况,他叫上一位同事开着车往现场赶去。
9点半左右,路上的消防车、救护车和私家车越来越多了,大家似乎方向一致,路况变得拥堵,车子走不动了,黄学敏决定走过去。但是没走多远,就被警戒线拦住了。只能看到很多的车辆跑进跑出。
天很黑,他透过黑暗远远地向现场的方向望过,看见在探照灯下,一节车厢悬挂在高架桥上。
第二天,黄学敏辗转找到第一辆进入现场的救护车司机瓯海。瓯海告诉他,现场的伤员很多,他的车第一次就运送了7个伤员。瓯海在现场看到一个小男孩儿,大概五六岁,伤得很重,边哭边喊“爸爸,妈妈”。 瓯海看着心疼,将他抱到车上,将他和第一批伤员运送到了医院。到了医院,这个小男孩儿哭着不肯下车,说他害怕打针,还说爸爸妈妈找不到,要留在这个120叔叔身边。
在现场几经努力都没有突破警戒,黄学敏转而去了康宁医院。这里本是一家精神病专科医院,但由于距离现场最近,所有的伤员都先在这里聚集,经过简单的急救后,再转到其他医院。
黄学敏在深夜11点赶到了康宁医院,医院的挂号大厅摆了十几张病床。医生护士在大厅里来回奔跑着,到处都是“白蛋白”“血浆”的声音。黄学敏接着又跑到了温州市第三人民医院和第一人民医院,到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多了,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全都站在门口接应伤员。和康宁医院一样,大厅里摆满了病床,还有一些新的病床正在现场拆包安装。
几家医院里的血库都告急,黄学敏于是想到,可能通过微博和论坛发起了征集献血的消息,他將在医院看到的一些寻找亲人家属的联系电话,也发在微博和论坛上。
不久,那位坚持要留在120叔叔身边的小男孩儿的寻亲微博也出现在了网络上:温州手足医院收治一名儿童,姓名卓瑞泽。6岁,送到医院时父母都不在,伤势严重,急寻亲人,联系电话……
这一夜,黄学敏一夜没睡。
这一夜,温州也一夜没睡。
看到血库告急的微博后,市民们纷纷走出家门,挽起袖子,去献血;或者到医院,去志愿照顾伤人,或者开出自己的车,接送伤病员或家属……
从追尾列车中走出的惊魂未定的人们,在温州,感受到了和她名字一样的温暖。
寻亲
福州的高振华,也一夜未眠。
尽管接到老婆电话说列车晚点了,但高振华还是9点半就到了车站。在站台上左等右等没音信,旁边开始有人说D3115次列车出事了。
高振华心想:“也许是因为这车出事儿了,老婆孩子的那趟车才晚点的吧?!”他掏出手机,想给妻子宋华打电话问问情况,几次拨过去,电话铃响,却一直无人接听。
这时,他听到另一个来接站的人说,他的亲戚也坐D301次列车,已经中途下车了。高振华开始慌了,迅速返回他预订的宾馆上网查找新闻,新闻网页上很醒目的大标题:D301次列车与D3115次列车追尾。
他一下子懵了。他的老婆、儿子、女儿,除了他以外的一家三口,都在这次列车上。他们怎么了?他们在哪儿?
高振华开始疯狂地寻找,首先是四处打电话求助。一个同事建议他,可以帮他在微博上发布寻人消息,高振华同意了。很快,在温州的朋友也得知了消息,开始在安置点和医院之间奔波,打听这三人的下落。
“高艺睿,9岁,山东小女孩。急救时与母亲宋华走散。若有知情者请尽快与孩子母亲联系!请博友帮忙转发。”很快,这条微博通过网友的爱心接力,迅即传播开来。
高振华没想到,微博这么有用。
7月24日凌晨3点,一个陌生人打电话给高振华说,他的女儿高艺睿现在在温州第二人民医院,受了点伤。没多久,他又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接到温州的电话,他的儿子高天祥也在二院,但伤势有些重,在ICU重症监护室。
听到儿女尚存的消息,高振华一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算是放下一半。7月24日一早,高振华就驱车从福州出发,下午1点钟,他到达了温州这个从未来过的城市。路上,又一个不知姓名的温州人打电话告诉他,在温州第三人民医院,有个40岁左右的无名妇女,很像他的妻子宋华。于是,一到温州,高振华就直扑温州三院。
那真的是妻子他的宋华。
找到亲人一天之后,高振华仍感到不可思议,他的妻女儿子,居然都是通过网络,通过不知名的好心人找到的。
7月25日,死里逃生的高艺睿静静地躺在温州二院医院的病床上,手上贴着下午输液时留下的胶带。脸上的淤紫已经消褪,但仍然肿着,右眼只能微微张开一条缝。
医护人员说,从受伤到住院,到见到家人,9岁的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原本开朗的女孩却很少开口说话,只偶尔会摸摸爸爸的脸。高振华说:“这孩子现在还在恐惧之中。”
高振华一家却还是幸运的。至少,他们在事故后,仍然在一起。他们知道,还有许多人,坐在“和谐号”列车上,驶向了天堂。
“你一丝希望是我全部的动力,搭起我的手驻成你回家的路基,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血脉能创造奇迹大山屹然举起,手拉着手我们生死不离……”
7月25日20时,温州市世纪广场响起这样的诗朗诵。此时,温州市殡仪馆里,等待辨认尸体的家属脸色苍白,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已经确认亲人过世的人瘫软在椅子上,哭得死去活来。
至7月26日,本次事故共有39人罹难,192人住院,其中重症12人。
这是中国铁路第六次调速后,自2007年4月18日启用“和谐号”动车组以来,发生的第一起重大追尾事故。
(实习生王秋思、刘婧佳、张晓宁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