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的情书
2011-05-14韩松落
韩松落
身在今日,绝难想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名人情书选曾是出版热点。彼时,市面上充满各种情书选集,马克思致燕妮固不可少,鲁迅和许广平的两地书亦不能缺,就连雪莱济慈和徐志摩,也借助情书,和前面那几位伟大光荣正确的大师,获得并列的资格。情书出版热早已过去,但,南京大学5舍418宿舍那封旧情书在网络上获得的荣光,却似在说明,人们对情书的怀念犹在。因为,情书里,有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因为有感情的那道光而显得明亮且暖的世界,一个被提纯了的世界,时间的运行比真实的世界快:所有的事情,落实在纸上的时候,可能已经过去;生活里的琐屑烦恼,因为不能尽述,而被忽略不计。就像418宿舍的“嫂子”写下的那封信,看似在笼络男友的室友,却在表达对“赵志富”的关注,他们是因为他而获得了被爱屋及乌的资格,因为她发射出的爱意,变成了一个整体。不过几百字的信里,她的形象呼之欲出:她爽利到有点跋扈,热情到不容置疑,生机勃勃得让人内心澎湃;她看起来是有侵略性的,却分明在说明自己是独立的、让人放心的;她把自己的小小王国经营得非常富裕,因此有能力向外辐射爱意。
所以我们喜欢旁观陌生人的情书,不管是斯威夫特写给斯苔拉的,还是约翰·济慈写给芳妮·勃劳的,抑或圣·埃克苏佩里写给龚苏萝的。哪怕枯燥如恩列奥·约基希斯和罗莎·卢森堡之间的通信,读起来也是润泽的。即便有的情书,有过于壮观的嫌疑——如让-雅克·舒尔写的那本《英格丽·卡文》,关于他的爱人的童年、她的歌声、她的怪脾气和她的无人可及的美丽,还有奥莉娅娜·法拉奇写的那本《人》——我们也很愿意相信,有些人的感情,的确是强烈到了壮观的地步。这是我们对于感情的信仰底线:只要的确有,的确在,哪怕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足以让人释怀。
情书里,还有一个日常生活的世界,细草繁花的世界。鲁迅和许广平的通信,就给这个被神话者留下一点气口:他的嗜好,他的无聊,他怎么防治蚂蚁,以及如何因为厕所远,在瓷罐子里撒尿,第二天偷着从楼上倒下去所以赵瑜在他的《小闲事》里发出主张:“知识分子都应该谈恋爱。”
最重要的是,情书往往因为空间的阻隔而发生,是一个有无限可能的世界。像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的马科斯与科恩书店的经理弗兰克与海莲·汉芙的通信,或许不能算是情书,却持续了20年。其间,她曾几次筹划去看他,终未成行,或许不是因为她穷,而是因为——怯,怕落下来,怕进入现实。情书之美,也大抵如此,在于将落未落之间,在于它的悬而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