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的科学青年们
2011-05-14张蕾
张蕾
当科普遭遇青年
从“五四”始,中国历经三次科普热潮,但从“科学救国”到“科学普及”再到“科学传播”,路途并不近便。板蓝根、绿豆、碘盐……一次次抢购风潮验证了今日中国人距离科学生活依然遥远。在由上而下的“科普”教育几成强弩之末时,一群以科学传播为生活和职业的年轻人,却在引导大家如何与科学碰撞出浪漫。于他们,科学是一种态度,更是科学公民融入骨子里的一种精神体现。
在日本3·11大地震后,这群或多或少梦想过当科学家的年轻人,以自己的方式,粉碎谣言、传播科学。他们以身示范:传播科学,既是一种生活,也是一种力量
愚人节前一天,果壳网CEO姬十三又去给某时尚类杂志拍照。其间,化妆师嫌他头发太长,顺手给剪了。后同事告知:据说,“那个造型师以前在东田给人剪发两千一次!”姬十三心想:“赚到了……可跟我家门口30块钱的比,我也没看出什么区别嘛。”
此前,他和他的同事们也曾面对过各种镜头,有时要描眉扑粉,有时还要举着各种试管、量杯——象征他们的工作有科学特质,确切地说,他们是做科技传播的。
从科学松鼠会到创建果壳网,四年来,“让科学流行起来”“剥开科学的坚果”的生动口号,以及姬十三和他的团队,早于科学本身在大众中先流行起来。
这样的悖论并无坏处。如果科学可以用来娱乐,如果科技传播者的生活方式被向往,科学的普及才可能具有更大的合理性。
这些“出逃”的科学青年们,给这种合理性增添着可能。
换个主场搞科学
“爱科学就不要跑,换个主场一起搞。”
这是去年果壳传媒和科学松鼠会联合招聘的广告词。标题为“寻找科学逃兵”的招聘海报上画着一个绿怪物,叼着一支冒粉色烟尘的卷烟,较劲地使着打字机,旁边的纸篓里,揉成团的废纸多得冒尖,屋里陈列着人体标本,玻璃器皿中养着花儿。
逃兵一号就是果壳和松鼠的共同“老板”姬十三本人。他念博士时研究的是“学习和记忆的行动机制”:“听起来蛮好玩的嘛,其实我每天做的事情无非是记录一些细胞的电流反应。当然不是说这样的工作没有意义,这只是庞杂工作的一小部分,但是可以窥全豹的。乐趣不一样。”
于是他“出逃”了,先是成为自由撰稿人,而后建立了科学松鼠会,名震科普界。
去年,姬十三注册成立了果壳互动传媒有限公司,下辖果壳网是一个以面向都市科技青年为主的社交网站。除了公司化经营与科学松鼠会的NGO属性不同以外,更广泛的面向、更大众化的传播也是两者的重要区别。
在头号“逃兵”的精神感召下,在“寻找科学逃兵”行动后,科学青年们聚拢过来。
3月22日,距离日本东北部强震过去11天。果壳网主编徐来(网名拇姬)总结编辑团队在这次突发事件中的表现:“对于我们来说,我们也在(新闻)现场,我们的现场不在东京,(而)在广大公众中,因为谣言出现恐慌的公众中,我们要用我们的专业知识、我们的资源来给大家做解答。”
在3·11地震之后,中国各地都曾出现“吃碘盐预防辐射”的谣言,引发抢盐风潮。果壳网通过微博和“谣言粉碎机”主题站文章率先发出辟谣的科学依据,引来各媒体纷纷转载。
“减轻辐射所需剂量应该是24小时内一次性服用130毫克碘化钾。一般来说,要达到和服用碘片同样的效果,一个成人必须一次性至少吃下3.3千克碘盐,但世界卫生组织(WHO)推荐健康人每日食盐摄入量是6克左右,这样一来,碘是补够了,人也齁死了!”“比吃加碘盐更不靠谱的一件事是吃海带。根据测量,每千克鲜海带含碘最高量是2.4毫克。用上面提供的数据可以算出:要达到和吃130毫克碘片同样的效果,一个成人必须一次吃下41千克海带!这……要是不撑死,也得吃得累死!”
徐来总结说:“我们在做非常严肃的科学报道的时候,也做了非常有趣的东西出来。”
凭借地震之后专业、迅速的反应,在新浪微博上,一周之内“谣言粉碎机”的粉丝量增长超过50%,“果壳网”的粉丝量增长超过70%。
“让科学流行起来”
除了利用专业知识帮助公众分辨社会生活中的健康问题、公共安全等实用问题,这群科学“逃兵”们还倡导“科学本身具有娱乐性,很好玩的”。
“比较经典的案例是美剧,很多科学美剧,比如医疗剧、犯罪剧,有很多科学元素,科学是可以拿来作为娱乐产品很重要的一个点的;再比如说探索频道,带有科学性的娱乐频道,是娱乐工业的一部分。”徐来说。
《瀑布》是荷兰著名画家埃舍尔生前创作的以“不可能存在”为主题的系列画作中的一幅。画中出现了瀑布永动机。而4月1日这天,由DIY站编辑张浩主要制作的“永动机”模型被作为愚人节的特别产品展示给网友。在呈现的视频中,倒入蓄水池中的蓝色液体满溢后,由低处顺渠流向高处,并在最高处瀑布式垂下,冲击蓄水池上方的转轮,使之转动,同时回池的液体继续满溢,循环以上过程。这是“永动机”的视觉效果。
而实质上,“永动机”利用摄像机的拍摄角度产生人的视觉错觉,误以为水向上流动,而水渠的尽头和瀑布式下垂之地也并不接壤,实质相距一米左右,利用“借位”产生接续效果。瀑布的垂水源是另外的动力提供的。
整个模型仿真性强,就连埃舍尔建筑上惯用的多面体球状装饰物也不落下,经过数学计算后剪裁纸张,糊出了个一模一样的。视频制作也很精良,一度有媒体人猜疑视频造假。后张浩发布解释贴,不论是制作工艺本身还是科学原理的应用,都让网友们惊叹。
当然,这个“永动机”无法真的为我们的社会生产实践带来实在的好处,但相对于愚人节一些没有什么营养的纯粹整蛊,DIY的这种玩法相对高级,更有技术含量。
“科学也是可以作为娱乐的,我们觉得在这个方面我们有很多工作可以做。比如说我们提供很多跟科学有关的有趣的东西,让大家爱上科学。”徐来说。
“‘让科学流行起来是我们的slogan(口号),但其实我一般也不会想那么大,想那么大也挺没劲的,也无需把自己扮成一个救世主,你也不可能靠你自己或一个网站改变全民的科学素养。……时下中国人玩要么跟运动相关,要么跟文艺相关,唱歌喝咖啡。科学,也许是文艺的或者人文的生活中的缺失。我们希望科技领域的小众兴趣能够被更多的人知道。”姬十三说。
“冷”浪漫
“送玫瑰花是表示浪漫的合适方式吗?”
“首先,真正的玫瑰密刺丛生,没法拿在手里,所以中国市面上买的‘玫瑰其实都是月季。其次,说白了,花只是植物的生殖器,用它来表示浪漫……”
类似这样破坏浪漫的问答,出现在4月2日科学松鼠会的新书推介活动里,而这本书恰恰叫《冷浪漫》。
他们此前网上征集的“冷浪漫”段子,即用各个学科领域内的“冷知识”说些“热情话”,诸如:“我不断地从更高的能级跃下,希望激发的光子能有足够的频率让你我来电,无奈你微弱的回应总被现实外加的电场阻隔,我还在执著而孤独地继续着,直到我电离的那天……电场将我推向你的那一刻,我才明白,爱情需要的,只是一次奋不顾身的主动。”
用专业知识解读生活事件,在这群年轻人当中并不少见,“自然控”主题站编辑马子驭总结:“这是‘格物致知的精神。”而且就连他们喜欢的生活物品也有些专业倾向。
学心理学的“心事鉴定组”站编辑张穆君(网名0.618,取此名是因为迷恋黄金分割)说,她最理想的状态就是生活中碰到的事情都可以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来解释。比如爱好成为工作后是否会被破坏,她就会调动出认知失调理论。
果壳网“谣言粉碎机”编辑袁新婷有两卷数独的卷筒纸。“死理性派”编辑顾森(网名Matrix67,Matrix意为“矩阵”,电影《骇客帝国》的英文名称)的钱包上是印着圆周率的。张穆君收到用电脑的旧电路板自制的钥匙链会觉得特别酷。生态学硕士马子驭习惯用动物的行为来解读人类行为,比如“人为什么要接吻”,他就琢磨着:“我们能在动物当中找到哪些例子?这个东西对进化是有什么好处的?比方说它能够提供什么样的性选择的便利?它能够(以及)为什么能够促进基因更好地遗传给后代?……”在实验室里研究过机器人的张浩特别喜欢机器猫,而原因并非那个万能的口袋,而是那个来自未来世界的家伙是个有感情、能说话、能跟你一起玩儿的人形机器人。
当然“科学”解释也会有困惑。“当你以为自己喜欢一个熟人时,小心,这也许只是‘曝光效应;当你以为自己喜欢一个生人时,小心,这也许是‘光环效应或者‘移情。”知道的多了,反而更不好确定自己心里感觉的准确位置了。
他们崇尚理性和实证。像办公室恋情这样的事情,他们都会说:“作为科学青年,理性地来想一下,这件事情不是特别……你想万一怎么着了,一个团队容易不团结。……这个应该算基本常识吧。”
诸如此类的爱好或者思考方式,在不同学科背景的人看起来似乎有些另类,但他们彼此互为知己,并且在网络交流平台上有越来越多的人跟他们产生共鸣。他们也通过活泼有趣的文字将他们的专业知识解析给受众,同时也希望教给大家科学的思维方式。
张浩说,他目前的个人最高理想是通过传播或提供中间产品,来实现全民“个人制造”,也就是说,“每个人在自己家里都可以实现……比如,要做一个装置来解决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买也买不到,要订做,在家里可以做出来。不是一定要自己做,但是要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这种能力。”
理科生里的“文艺男”
3月31日这天,大家正在办公室里工作。张穆君询问对面桌的马子驭:有关于“刘备爱哭”的成语吗?马子驭摇摇头。张穆君说:那我就写大白话了。马子驭创造性地建议道:用“玄德垂涕”吧。
从专业搞科研的人到面向大众的科技传播者,对于这些编辑来说,文字是他们首先需要改变的东西,马子驭称自己刚来的时候写文章特别像论文,目前正在“艰难的适应中”。
“才来的时候觉得特别的不适应。不过就是被主编改过几次以后,大概知道作为一个网站你要吸引眼球同时也要保持专业性(的话),需要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他戏称,文章风格分两类,一类是拿来“装”的,比如“你以为你吃的一直是水果的果肉吗?”这样的话题,“它实际上普通人知道以后可能作为谈资吧。”另一类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选题……或是生活中特别有指导性特别有实用性的。”而这其中的规律也摸索到了一些,“一定要有人物,最好还要有冲突,就像编剧一样,最好再加上一条狗那就完美了——当然,这是对美国人说的。……就像画画一样,要学透视要学构图,才知道怎么样把一幅画画好,最终当你画得足够熟练的时候,你会画出自己的风格,然后再做出改变。这个确实是一个艺术,而不是科学,但是它需要慢慢掌握。”马子驭说。
适应过程中,不适一直存在。
“一直到现在都还有一点反差,就是‘不幸成为了理科生里面的文艺男,因为你要做编辑,从事文字工作的理科生,然后就在所有人眼里看起来都觉得格格不入。”马子驭说,其实这个“格格不入”主要来自于长辈,父母到现在还觉得他好端端一个在美国西海岸森林里研究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的学术型人才,怎么就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工作。而马子驭的理由却是:“老是像科学家一样禁锢在一个熟悉的课题里,做无数次的重复实验……好,你知道了一件很微小的事情的全部,但它还是一件很微小的事情。我觉得还是蛮悲剧的。”马子驭说,“如果我们能感染一批人,后辈们,让他们也愿意做这件事情(科学传播),其实比我们单单做(科研)没有让其他人知道要好。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我们该试一试其他的可能性,于是我就来这儿了。”
马子驭勾着两手的食指和中指,举到耳朵的高度,学着美剧里“双引号”的比划方式,引用姬十三的话说:“我们在通过实现理想,来证明理想主义还是可行的”。★
(实习生周丽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