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味相投

何德铭

自从每年一届的土特产博览会举办以来，张敬林的“扬记”臭豆腐一直都是一枝独秀，独领风骚。扬记油炸臭豆腐这块牌子其实是张敬林的爷爷张名扬创出来的，那时张名扬在小镇的街上租了个小铺面炸臭豆腐卖。他炸的臭豆腐外金内玉，外脆内酥，闻着臭，吃着香，深受群众喜爱，大家不光自己买了吃，还拿去馈赠亲友，“扬记”油炸臭豆腐竟成了小镇的一个品牌，张名扬也靠这小铺面养活了一家子人。到了张敬林接手“扬记”，他就不甘心这么小打小闹了。乘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张敬林注册成立了“扬记”臭豆腐公司，将臭豆腐批量生产，还终结了臭豆腐的“裸体”时代，套上了真空包装袋和漂亮的包装盒，销路也扩大到了市里和省城，使得“扬记”臭豆腐名声大振。

然而在今年的博览会上，张敬林却遇上了对手，对手来自宝岛台湾。臭豆腐也是台湾的传统小吃，在当地很有市场，这次主动向内地市场出击，而且选在这个大名鼎鼎的“扬记”臭豆腐的地盘叫板，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也是一场遭遇战，原来是一家独大，现在二虎争雄，张敬林对此自然是非常重视。第一天，他除了抓好自己公司摊位的供应工作，还派人以顾客的身份到台湾臭豆腐的摊位去刺探情报。结果第一天下来，“扬记”臭豆腐的营业额达到了1万多元，而台湾臭豆腐的营业额大约在2000元，这下“扬记”公司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台湾臭豆腐虽然名闻遐迩，但远道而来毕竟水土不服，难以撼动“扬记”在臭豆腐领域的霸主地位。可是他们都高兴得太早了。到了第二天，“扬记”的营业额略有下降，但也有将近1万元；而台湾臭豆腐的营业额却一下子提高了百分之五十，达到了三千多元。第三天还是保持了强劲的增长势头，营业额达到了4000元。这一下张敬林坐不住了。博览会要举办七天，如果按这个态势发展下去，台湾臭豆腐最后就会超过“扬记”，从而取代“扬记”在臭豆腐领域的霸主地位。看来必须采取紧急应对措施了。

当天晚上，张敬林就作出决定：一、在博览会期间，将“扬记”臭豆腐的价格降低百分之十。他已经了解到，台湾臭豆腐远道而来，材料都是直接从台湾空运过来的，成本比较高，不像他们这样全都是就地取材，所以在价格上肯定竞争不过他们。二、派人去买些台湾臭豆腐来品尝，看看和他们的臭豆腐相比究竟有什么不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便采取相应的对策。可是张敬林怎么也没有想到，到了第四天早上一看，台湾臭豆腐的那个摊位竟然换了摊主，变成了卖羊肉串的新疆人。他跑到组委会一问，才知道台湾臭豆腐已经撤摊，人员也一早就回台湾去了。消息传回公司，大家都如释重负，觉得台湾臭豆腐一定是感到竞争不过“扬记”，为了保住颜面，这才匆匆撤退的。可是张敬林却不这么想，他认为台湾人这次绝不是为了卖几块臭豆腐而来的，而是一次探路之举。他们之所以选择了“扬记”臭豆腐的地盘出击，就像是比武一样，只有挑战高手，才能证明自己有多强。经过三天的较量，台湾臭豆腐虽然总体销量不及“扬记”，但也并不能算输，所以张敬林估计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张敬林所料，三个月后，市里的一条热闹大街上果然开了一家台湾臭豆腐的门店。门店约有100平方米营业面积，店牌上就写着“臭豆腐馆”四个字。臭豆腐既可堂吃，又可外带，甚至还可以电话预约送货上门，完全是一套现代经营模式。台湾臭豆腐的老板也终于现身了，是一个五十多岁雍容华贵的女人，不管门店的经营状况如何，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淡定的笑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扬记”臭豆腐虽然几年前就已打进了市里，但也只有在超市里租了几个柜台，还真不敢想开出这么大的门店。所以张敬林除了佩服那女人的魄力，还特别关注臭豆腐馆的生意。他注意到，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期后，臭豆腐馆的生意竟然越来越红火，而且去吃臭豆腐的人居然以年轻人为多。张敬林想，臭豆腐是传统食品，喜欢吃的人历来以中老年居多。他们“扬记”臭豆腐的定位对象也是中老年人群。但是台湾臭豆腐因何会得到年轻人的喜爱呢？年轻人会花钱，也舍得花钱，这可是一个巨大的消费群体啊！于是他决定去臭豆腐馆现场体验一番。这天，张敬林戴上墨镜，独自来到了臭豆腐馆。刚一进门，身穿制服的年轻服务生就笑容可掬地对他喊：“欢迎光临！”张敬林点了点头，觉得这种现代服务方式今后“扬记”也应该仿效，而且也不难做到。可是等到他翻开服务生递过来的食单后，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台湾臭豆腐竟有好几个品种，什么沙司臭豆腐、孜然臭豆腐等等，还搭配有各种饮料，将传统的臭豆腐加入了时尚的元素，这就难怪年轻人会喜爱了。

张敬林将各种口味的臭豆腐各点了一块，东西送上来后，他一一品尝，越尝心里越乱，眉头也皱得越紧。台湾臭豆腐不光像“扬记”臭豆腐一样外金内玉，外脆内酥，闻着臭、吃着香，而且确实能吃出各种不同的口味来。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有了将各种口味炸入臭豆腐的独门秘方，而这一点“扬记”短时间是根本办不到的。张敬林仿佛已经看到了“扬记”臭豆腐的地盘逐步被台湾臭豆腐蚕食殆尽、最后彻底破产的下场。

回到公司后，张敬林整日忧心忡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由他爷爷亲手创下的“扬记”臭豆腐这块金字招牌，竟然将要败在他的手中。就在这时，秘书告诉他，说有一个客人来拜访他。客人进门后，张敬林不禁大吃一惊，竟然是台湾臭豆腐馆的那位女老板。女老板微笑着向张敬林伸出手说：“我叫郭萍，如果你不介意，就叫我萍姐好了。”

张敬林虽然握住了郭萍柔软光洁的手，心里对这个竞争对手却没有一点好感，硬邦邦地说：“郭老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郭萍说：“噢，我是来和你谈谈两家合作的事。”张敬林心中“咯噔”一下。以目前的情况，台湾臭豆腐处在强势地位，说是合作，其实就是想要吞并“扬记”。他不禁没好气地说：“郭老板也太心急了一点吧，这么快就想要吃掉‘扬记了？”

郭萍微微一笑说：“你错了，我所说的合作，是要把臭豆腐馆以及台湾的配方都转让给你。”张敬林心中又是一动，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疑惑地说：“那你要多少钱才肯转让？”

郭萍说：“不要钱，无偿转让。”

张敬林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郭萍说：“我是认真的。不过你可否让我先坐下来，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张敬林这才发现刚才由于怄气，他还没给人家让座，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这毕竟有亏于待客之道，于是赶紧请她在沙发上坐下，又叫秘书沏了茶。于是郭萍给他讲述了一段往事。

60年前，国民党军队撤往台湾的时候，有一支部队在小镇稍作停留，队伍中一名叫郭文勇的士兵来张名扬的铺子里吃臭豆腐。他告诉张名扬，此去台湾举目无亲，自己又没有一技之长，军队也不可能呆一辈子，退役后他都不知道怎样谋生。张名扬看着郭文勇那张略显稚气的脸庞，心想他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就要去独自面对残酷的人生，同情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为了帮助郭文勇，他把一张详细记载着“扬记”臭豆腐制作流程的纸送给了郭文勇。郭文勇到了台湾，几年后就从军队退役了，于是他就按照张名扬给他的方子卖起了炸臭豆腐。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终于靠卖臭豆腐赚了钱，成就了家业，也使臭豆腐成了台湾的传统小吃。在此基础上，郭文勇又研制出了将各种口味炸入臭豆腐的独门秘方，使更多的台湾人爱上了臭豆腐。

郭文勇不久前去世了，临死前他把这个故事告诉了独生女郭萍，告诫她要饮水不忘挖井人，一定要想办法报答张家人的恩惠。郭萍心想要报答张家人，最好的办法还是用臭豆腐。于是她就派人来博览会作了一次尝试，之后又开了那家臭豆腐馆。等她确认了他们的臭豆腐在内地确实有市场后，才来找张敬林，提出要把臭豆腐馆和秘方无偿转让给他……

张敬林愣住了。他做梦都没想到事情竟会有这样的结局，过了好半晌才傻傻地问：“郭……萍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郭萍说：“怎么会呢？你没见到臭豆腐馆这块店牌的前面空出了一大截吗，就是要等你亲手去写上‘扬记这两个字。”

张敬林说：“不，萍姐，我觉得这家臭豆腐馆不仅是我们张、郭两家合作的结晶，也是海峡两岸人民同心合力的见证。所以我建议把‘扬记改成‘合记，这样我爷爷和你爸爸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萍姐你看如何？”郭萍立刻高兴地点头赞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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