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良旷世情缘:那个40年生死相依的痴情男人是谁
2011-05-14林汐
林汐
从雏妓到小妾再到举世闻名的世界一流女画家,潘玉良的经历一直是个传奇。她没有惊人的美貌与风情,却是天生的艺术家。2011年7月,在香港的嘉士德艺术拍卖会上,潘玉良的油画《自画像》拍出1200万的高价,创造了国内女画家目前为止画作拍卖金额最高的纪录。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总是站着一个默默无闻奉献的男人。这个男人,名叫王守义。他是潘玉良旅居法国后半生的依靠,四十年的风雨沧桑,随着《自画像》的拍卖,女画家潘玉良这段旷世奇恋再次浮现在世人的面前——
塞纳河边的告白
1937年12月的一个黄昏,巴黎的街头已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东方饭店”的霓虹灯在雪中闪动着温暖的光芒。老板王守义正等待客人。那天是华人为中国女画家潘玉良来法的欢迎会。39岁的王守义已在法国居住了十七年,在当地华人中,他以热情慷慨乐于支助同乡闻名。
门铃“叮”地响起来,一群青年男女推门涌入。王守义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个子不高,短发,身着藏青旗袍的东方女性。那是一张并不算美丽的脸,细眉高挑,厚唇,齐耳短发,但这张脸又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潘玉良本是出身卑贱的妓女,由芜湖海关总督潘赞化救出后纳为小妾,深具民主意识和新观念的潘赞化发现了她绘画的天分,将她送到法国深造。学成归国后,潘玉良成为美院教授。此次二次来法国旅居,是因为不能为赞化正妻所容,不得已流落异乡。她的传奇故事早就在华人世界中传遍了。
潘玉良嗓音低沉,声音铿锵有力,手势激昂,如果不看身形,豪爽几与男子无异。酒至酣处,画家们或吟诗,或唱法文歌曲,潘玉良却格外与众不同,一曲京剧《文昭关》的老生唱段苍凉虬劲,字正腔圆,王守义听得怦然心动。
第二天,王守义就忍不住登门拜访潘玉良。她租住在离东方饭店不远的二层的小阁楼上。王守义没有想到她会住得如此简陋,不由得心酸。潘玉良说起第一次来法国留学的种种艰辛,王守义深有同感。潘玉良那时虽然获得了奖学金,也有家庭的经济支持,但还是入不敷出,有一次竟饿得几近失明。而王守义22岁时,来法国勤工俭学,却因为文化较低不得不放弃了学业,他学习修车技术,机械,克服了重重困苦才获得飞行员的资格。此后开过出租,租过庄园,现在又做酒店,好不容易才在异国他乡站住脚跟。说起往事,两人不禁唏嘘不已。这次交谈后,两人很快成为知交,王守义经常前去探望潘玉良。
细心的王守义发现,潘玉良好几次被房东太太催交房租,他不解,她的画也有一定影响啊,别人说,“难道你不知道她吗?她是有名的‘三不女人:不恋爱,不变国籍,不与画廊签约。”不签约就意味着没有稳定收入来源。他追问潘玉良,潘玉良却淡淡说,“钱算什么?!我的画是我的一片心血,艺术的价值又哪里是那些以赢利为目的的商人所懂。”不等他回答,竟转身作画去了。
“哎”,他看着玉良作画的背影,不由长叹一声,放下本留作当月采购费的20美元,轻轻出门。20美元,在那个年代,足够玉良生活好一阵子了。
第二天,潘玉良才发现桌上的钱,欲还给王守业,却遭到回绝。她本是豪迈爽朗的人,便也不跟他过多客气,王守义见她收下,这才放下心来。
明知玉良比他大3岁,明明已经人到中年,爱情之火却让王守义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在塞纳河边一个明媚的夏日,他终于向玉良表白:“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文化,但我觉得你一个单身女子实在羸弱,我希望能帮助你,呵护你!”
玉良沉默了,他对她的关心、理解和经济上无私的援助,她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意,她摇摇头,“我的心,在那遥远的祖国,那一端有我深爱的丈夫和儿子,那是我的家,总有一天,我是要回去的。好兄弟,谢谢你。”
将你的样子刻在时光里
潘玉良作画成痴,一旦作画,可以三天三夜都不下楼,王守义几乎成了她的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他给她带吃的,做家务,采买物品,邮寄信件。潘玉良几乎拿他当成了亲兄弟,什么事情都不瞒着他。渐渐地,他们默契到什么都不说,就能明了彼此的想法。
1939年,王守义拿出了大笔资金,助潘玉良参加国家美术大宫举办的第53届“正式画展”,潘玉良的画作《艺术家肖像》在国际会展上引起轰动,被称为“中国女凡•高”,法国政府甚至限制她将画作带出法国。
但新闻媒体更多的是对她的私人生活感兴趣,圈内人对她的评价,也永远逃不开“妓女出身”这几个字。她来法国一年,王守义频繁出入玉良的家,流言飞语随之四起。
8月的一次画家圈内沙龙上,有不怀好意的忌妒者当众挑衅,“潘女士此次的人体肖像画,不知是否又是自己做模特呢?王先生帮您雇佣了模特吗?”一讽潘玉良穷困请不起模特,又讽王守义与她感情暧昧。王守义闻言不禁大怒,潘玉良则柳眉倒竖,一杯浓茶泼了那家伙一头一身,一场好好的聚会闹得不欢而散。
自此,潘玉良不再接受王守义的资助,和他也保持着一定距离。为怕潘玉良不肯接受他的资助,王守义不得不请一个朋友假冒画商,上门订购她的画作,并邀请她住进专为她配备了画室的公寓。这样,潘玉良的基本生活才得到了保障,又能拿起画笔继续作画。
直到1945年,二战结束,潘玉良发现画商只付现金不付支票,随口一问,才得知是王守义请人冒充画商订自己的画作。一时间,潘玉良气愤极了,自己的画作那么不堪么?难道她已到需要他的怜悯和施舍才能生活下去的地步了吗?
她气冲冲跑去质问王守义,却被告知,王守义报名参加飞行营运,将居住在法国的一些爱国人士送返国内。潘玉良一听就傻了,“40多岁的人了,还乱跑乱闯。他不知道么,这样的事情可以交给年青人去做。”当她悻悻地走回家后,完全无法安心继续进行画作。突然地,她明白了他在她心里的分量。
画笔已经无法倾诉她的情感,她拿出了木架,拿出了泥土,她的眼前闪现过他们这些年的相处,他眼底无言的深情,她的手指灵巧地在泥土上雕琢着,这是她生平第一座雕像。
王守义安全回来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玉良。然而这次,他没有看见画布画笔颜料,而是一件尚未完工的泥塑,赫然便是自己的模样。他激动地将潘玉良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爱情之火熊熊燃烧,潘玉良享受着他的热吻和爱抚,轻轻说道,“若你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
那是潘玉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她的《自画像》便是于这时期完成。画作上的女人斜倚在桌边,紫色的基调充满浪漫,女人微笑着,一脸的幸福。身上半敞的衣襟和丰满的身体,似乎在向情人发出无声的邀约。
只是无论他们如何幸福,玉良却从来不肯取下她挂在脖颈上的项链,那里有她和潘赞化新婚时的照片。她总是提起回国的事,王守义再大度,心里也不禁有着丝丝隐忧,他问玉良,潘家才是你的家吗?那我又是你的什么呢?玉良深深看他一眼,说,“你,是我的爱人。”
爱与艺术一起永存
此后的几年,潘玉良在王守义的支持下专心作画。1950年,王守义帮潘玉良联系到了法国多尔赛画廊,准备为潘玉良做一个大型画展。这是潘玉良学画四十年来一次集大成的画展。为此,两人倾注了他们所有的精力和时间。
没想到合同签订不过半月,潘玉良收到了潘赞化的来信,欢迎她回国。她兴奋地收拾行装,却遭到王守义的强烈反对,他强调这将是潘玉良在法国艺术界迈入顶尖艺术家的大好机会,为此自己付出了大量人脉金钱,打通了多少关节。他的话无法反驳,潘玉良只能给潘赞化回信,叙述自己的难处,承诺办完画展就回国。
画展的筹备过程一波三折,时间旷日持久。这期间,也许是感受到了潘玉良微妙的心态变化,潘赞化的来信也日益稀少,潘玉良愤怒指责王守义不该办画展,害她有家不能回。王守义只能苦笑。的确,举办这个画展,既是潘玉良的机会,也是他留住她的唯一办法。在爱情面前,人总有自私的一面。
时间一晃就是八年,1958年8月,“中国画家潘玉良美术作品展览会”在巴黎多尔赛画廊开幕。潘玉良展出了她多年来珍藏的作品,刊印了特刊,出版了画册。展览未闭幕,展品除自藏未标价外,均订购一空。巴黎市政府购藏十六件,国家教育部,市立东方美术馆都有收藏。她的汗水没有白流,她和王守义的心血没有白费,她成功了!
回到家,王守义默默递给她一封信,是潘赞化写来的,“来信预告美展有成功之望,将实现你之积四十五年之理想,当祝当贺!你要回国,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当然是人生快事。不过虑及目前气温转冷,节令入冬不宜作长途旅行,况你乃年近六旬的老媪,怎经得长途颠簸和受寒冷,还是待来春成行为好……”潘赞化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回国之意。
潘玉良崩溃了,她哭着朝守义连连捶打,“没有了家,我还剩下什么?!”王守义却反问她,“玉良,你一直是个睿智成熟的女人,你实话告诉我,你突破了对往事的心理障碍吗?你当真想再回去当潘赞化的小妾吗?新中国现在实行一夫一妻制,你回去了,潘赞化又将如何自处?”潘玉良不再理他,自顾自收拾行装,摔门而去。两人不欢而散。临走,她只带走了那件王守义的头像雕塑。
1960年以后,潘玉良一直在法国的一个小镇上隐居。她断绝了与潘赞化和王守义的一切来往,每天除了作画便是作画。由于她的作品大多自藏,因此生活一直拮据。小镇上的人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深居简出的东方女性便是大名鼎鼎的潘玉良。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潘玉良望着放在枕边的王守义的雕像,心潮起伏。但倔强的她,始终不肯原谅的王守义。
1964年,中国大使馆的人辗转找到了潘玉良,给她带来了潘赞化早已于1959年去世的消息。闻讯,潘玉良哀恸不已,骤然病倒。忘着窗外灰色的天空,她不禁喃喃自语,“我这是要死了吗?好兄弟,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很快,她陷入了高烧昏迷之中。
当她从昏迷中醒来,却赫然发现,坐在床边的,竟然是思念不已的王守义!他守在她的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原来,王守义一直不曾离开她,他暗中关注着她的一切,他发现她没有按照平时生活规律出门购买生活用品,猜测到她可能是病了,如果这次没有他破门而入并及时送医,再晚半日,就算是神仙也救不活她了。
他含泪请求潘玉良,原谅他曾经的自私,“我们都老了,玉良,让我陪在你的身边!”潘玉良的手终于握住了他的,她长叹一声,“守义,我这才明白,有爱的地方才叫家啊。”
自此,两人开始同居。他们抛弃了世俗的繁文缛节,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一直相依相伴,恩爱如初。
正是有了王守义的悉心照顾,潘玉良才能不为外界干扰,全力创作。她的一生,创作了四千多件作品,她的作品,既融中西画之长,又赋于自己的个性色彩。而像她那样多产女画家,更极少见。
但潘玉良一生画作无数,雕塑却只有两件。一件是后来为一代画师张大千所作的头像雕塑,一件就是王守义头像雕塑。《张大千头像》在1958年由法国国立现代美术馆购藏,但王守义头像雕塑却被她放在了卧室里,终身没有出售。
1977年,82岁的潘玉良人生走向了终点。临终前,她叮嘱王守义两件事,把她颈上的项链还有怀表送回潘家,把她的作品带回祖国。这两件事都不太容易办到,特别是将她的作品带回祖国这事,要知道,潘玉良的作品是被法国限制出境的。
为了实现玉良的遗愿,王守义不顾自己80岁的高龄,千里迢迢两次赶回祖国,联系上潘家子孙,送还了项链和怀表。回法后,他为防止玉良的作品遗失、损坏,他出巨资在巴黎博物馆租赁陈设间,并承担保险、保存等费用,使玉良的三千多件艺术品得以保护。但就在1981年,一切都联系妥当,准备将玉良作品运送回国之际,王守义撒手人寰。
最终,友人们决定将王守义的遗体安葬在潘玉良的墓地。“生不同裘,死则同穴”,从此,玉良不再是漂泊异乡的孤魂,她有了心爱的人相依相伴。潘玉良传奇的一生,乃至成为艺术殿堂世界级大师,离不开王守义的坚强臂膀的强力支撑。他坚守给予她的爱和忠诚,四十年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这一份超越了爱与友谊、亲情的深情,又岂是一个简单的爱字所能一语概括的。
塞纳河的河水缓缓流逝,圣母院的钟声嗡嗡响起,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见证着这段惊世绝恋,在浮夸躁动的今日,仍然传递着关于爱情的动人传说。
编辑/杨晓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