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唯一动物律师替鱼喊疼
2011-05-14米兰
米兰
一条梭子鱼被钓起时,跟钓手抗争了十分钟,这一幕被世界唯一动物律师撞见,便以动物受残害为名,将其告上法庭,此事最终演化为瑞士的一场全民公投,确定动物是否有权利出庭以及请律师做代理……
锯牛角还是钻牛角
安托万•格切尔是瑞士苏黎世人,他热衷于动物保护,上世纪80年代,安托万因为交通意外,长达半个月不能开口讲话,更体会到无法用语言表达痛苦的动物们的悲哀。
1992年,作为一个律师,安托万联合动物保护组织,促成了《动物保护法》在苏黎世州实施,该法案以所有生命应该得到同等尊重为理念,规定了领养狗之前要上培训班,要给宠物找伴侣,不能单独养鱼鸟等群居动物,杀牛杀猪时不能让其死亡过程太痛苦等人性化条款。
但由于检查一条金鱼是怎么死的,主人有没有跟宠物作交流或者上培训班等,是极为繁琐的行为,苏黎世州政府出于财政的考虑,并没有配备专门的动物法庭或者律师,导致法律形同虚设。
2007年,经过不懈努力,安托万成功推动政府聘用自己,成为拿政府津贴专门替动物打官司的律师。由于苏黎世州是瑞士唯一通过动物保护法案的州,所以安托万也是全瑞士,乃至全世界唯一的专职动物律师。
安托万变得无比忙碌,在此过程中,他见到了各种残害动物的案件,痛感有法律保护尚且如此,那些没有立法的州,动物处境肯定更悲惨。2008年9月1日,安托万和其他州的动物爱好者一起,促成了《动物保护法》在全瑞士的实施。
但瑞士有二十多个州,经济发展水平不一样,对于动物保护的重视程度也不一样,许多州都以耗费财力和人力为由,拒绝配备专门的律师和检查官。安托万决定再一次努力,推动人们尊重法律。
安托万选中了卡莱州。卡莱州地处阿尔卑斯山北麓,遍布牧场和湖泊,养奶牛是居民们的主要经济来源,但地势闭塞,观念落后。该州有一个流传了千百年的习俗,认为奶牛锯了牛角才老实,才会多产奶,所以农场主们在奶牛成年时都会将牛角锯掉。
2009年3月,安托万得知该地有一个叫赫罗纳的农场主,此人是一个锯牛角的好手,还特别助人为乐,经常无偿为邻居提供锯牛角的服务,但他却没有兽医证。而法律规定,锯牛角必须由有许可证的兽医来做,否则再专业也视为违法,可视给动物带来伤痛的程度,追究其经济处罚甚至刑事责任。
安托万获知,《动物法》颁布半年来,赫罗纳不仅私自给上百头牛锯了角,还都没有实施麻醉,给奶牛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于是要求动物保护组织充当原告,由他担当辩护,将赫罗纳告到卡莱州帕尔斯地方法庭。
由于证据确凿,法官要求赫罗纳在监禁3个月和罚款1000瑞士法郎(折合人民币约六千多元)间作选择。倔强的赫罗纳不仅不承认自己有罪,反而认为他给乡邻们带来了便利,所以他宁愿蹲监也不愿交钱,以示抗议。
卡莱州的居民们纷纷声援赫罗纳,认为主人不能决定家养动物的命运,将麻醉剂等重要的医疗资源广泛用于动物,是文明的倒退。一时间,争论纷起,赫罗纳在一片喧嚣中入狱服刑。这是瑞士历史上第一次,人为动物的痛苦付出自由的代价,在此之前,许多残害动物案件,都以罚钱了事。
2009年6月,赫罗纳走出监狱,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夹道欢迎。农场主们想让舆论看清楚,《动物保护法》给人类造成了怎样的痛苦。安托万因此在卡莱州饱受批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009年7月,赫罗纳在家附近的池塘垂钓,没一会,浮标动了,提起来一看,是一条巨大的梭子鱼。赫罗纳非常兴奋,使劲将它往岸上拖,但梭子鱼拼命朝相反的方向逃。赫罗纳没想到小池塘里会有这么大的鱼,于是赶紧打电话,让朋友火速送渔网来。在等待的时间里,那鱼儿像有灵性一样,拼命挣扎。
赫罗纳怕同伴赶来时,鱼已经逃走,为了证明自己的确钓到一个大家伙,他用手机拍下了梭子鱼视死如归的场面。还好,哥们在十分钟内驱车赶到,他们合力网住那条梭子鱼。
回家后,赫罗纳将鱼过磅,足足有10公斤重,这是一个破纪录的数字,赫罗纳猜测是连降大雨导致湖水倒灌,让这条大梭子鱼从湖里边误入到池塘里。
这成了当地一条大新闻,赫罗纳和他钓上的大梭子鱼,都被登上了报纸。报纸配的图片,正是赫罗纳用手机拍到的梭子鱼挣扎的一幕。他骄傲地对记者说:“我跟这个顽强的家伙大战了十分钟。”
安托万碰巧看到了报纸,只是一眼,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中了一枪,疼痛无比。再看图片说明,知道梭子鱼整整挣扎了十分钟,才被捕获上岸,它之所以有这样的遭遇,是因为赫罗纳钓鱼设备不完备,不由更加愤怒,于是发誓要他为梭子鱼的疼痛埋单。
消息见报后的第二天,赫罗纳就接到了安托万的电话,说他涉嫌违法瑞士《动物保护法》中关于“要让动物有尊严地死亡”的条款。指责赫罗纳钓鱼不专业,居然不带渔网和相关的设备去钓大梭子鱼。赫罗纳觉得安托万在故意刁难他,他咆哮着挂断了电话。
尸无对证铤而走险
但赫罗纳吃一斩长一智,知道要打败安托万,得讲点手腕。于是他前去咨询律师,得到的建议是,要尽快将梭子鱼处理掉,消除物证,这样一来,安托万就无法通过尸检来调查,梭子鱼在十分钟挣扎过程中,身体受到了怎样的残害。
于是,原本想将梭子鱼冰冻起来卖个大价钱的赫罗纳,迅速改变主意,将其五马分尸,剁成若干小块,东家西家地送,让他们尽快吃掉。邻居们同情赫罗纳的遭遇,纷纷接纳下来,或下油锅,或下蒸锅,一天之内吃了个干干净净。
消灭了物证后,赫罗纳坦然地等着安托万前来。2009年8月,安托万在反复委托法庭进行证据保全,都被回复人手不够予以推脱后,只好亲自来到赫罗纳家,要求征用梭子鱼做解剖,得到的答复是,梭子鱼已经下肚,吃鱼的是全体村民。
安托万震怒,他知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告赫罗纳必输无疑。但如果在梭子鱼的问题上妥协,那么以后类似的案件,人们都会以提前销毁证据为逃避手段,从而给动物界带来更大的灾难。
于是安托万转而告帕尔斯地方法庭不作为,说由于他们的推诿,延误了调查时机。官司打到了州高等法院。帕尔斯法庭负责人非常委屈。说赫罗纳入狱后,当地农场主开始拒绝交税,导致财政紧张,他们调不出专门人力和财力,来进行动物类案件的证据保全。
开庭当天,赫罗纳带着一大批乡民坐在旁听席上,声援帕尔斯法庭,对方律师也侃侃而谈,质疑《动物保护法》的合理性:既然所有生命都应该得到尊重,那么蜘蛛和跳蚤为什么不在受保护之列,为什么打死苍蝇可以不受法律惩罚?
安托万据理力争,说《动物保护法》实施以来,由于没有专门的动物检察官和律师,导致该州数百起残害动物的案件,不能走司法程序。他请求法庭替动物谋福利,判决被告败诉,以确保动物们能像人类起诉凶手一样,去起诉残害者。
法官不偏不倚,他不想增加财政负担,也不想助长虐待动物,认为在国家没有明确规定各州必须设立机构监督动物法实施的情况下,帕尔斯法庭就不构成渎职,判决安托万败诉。与此同时,他又宣布,公民要大力举报残害动物的人和事,以弥补政府力量的不足。
后一条规定,没有给败诉的安托万安慰,因为卡莱州居民们对伤害动物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根本不会有人举报,唯一的办法是,以法律的名义强制推行动物律师制度。他想像前几次那样,推动新法案的出台。
瑞士是一个高度民主自治的国度,凡属涉及到国计民生的问题都需要全民投票公决。而任何一项公决议案的提出,只要征得十万选民的签名就可。瑞士近四分之三的家庭都养有动物或宠物,要找出十万个拥护动物律师制度的选民,并非难事。
安托万雄心勃勃时,苏黎世政府司法委员却极力阻止他说,这是一种很危险的做法,自从2007年他上任以来,苏黎世州动物案件成百倍地增长,消耗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导致反对他的人越来越多。如果提议在全民公决中得不到通过,这些人就会借机罢免他。
安托万不得不谨慎从事,推迟征集签名。可是,他停下来时,打了翻身仗的赫罗纳可不愿意停。在卡莱州,他已经成了反对《动物保护法》的代表,轻而易举地召集了一些人,进行修改法律的宣传。
赫罗纳自己掏钱组成一个小剧团,将英国作家奥韦尔写的小说《动物庄园》,搬上话剧舞台。《动物庄园》讲述了农场内的一群猪领导革命,赶走农场主,但最终和人类一样剥削其他牲畜的故事。赫罗纳和他的支持者,高唱着“暴虐的人类终将消灭,我们鼻中将不再扣环,我们的背上不再配鞍。大麦小麦干草燕麦都归我有……”到处巡演。
在赫罗纳“所有生命都有尊严,但人类应该更有尊严”等口号的鼓动下,卡莱州出现了宰杀动物庆贺胜利的风潮,乡民们甚至学西班牙斗牛,在奶牛交易时,都要将它们牵出去厮杀一番,以决定价格的高低。
安托万得知这一消息后,内心无法平静,入夜之后,觉得四周都是动物的哀鸣,便决定铤而走险。
遗憾落败卸甲归隐
通过网络,半个月不到,安托万和他背后的动物保护组织,就收集到了十万选民的签名。2010年初,瑞士各州设立“动物律师”的提案,经过议会审核,提交给全民公投。公投的最后日期为3月7日。
为了博得人们对动物的同情,安托万和同伴们也展开了舆论攻势。他穿上毛茸茸的衣服,上街扮演一只被主人收养了两天就抛弃的狗,在寒风中哀鸣。他还偷偷跟踪一个虐待狂,冒死拍摄他残杀149只猫的视频。2010年2月,安托万和他的支持者,潜入一个电影剧组,拍下5匹马在经历战争烟火场面后,死去或者发狂的过程。
2010年3月5日,在公投结束的最后两天,安托万还带领一批支持者前往卡莱州,在阿尔卑斯山雪峰,以裸体静卧的方式,表示动物的无助。
但是赫罗纳比他更厉害,他不仅将动物血浇到裸体抗议者身上,还挖出了安托万2009年打了200起动物官司,接案的数量远大于其他律师,他年薪为7.8万(相当于人民币42万)瑞士法郎,这笔费用虽少于其他案件的律师费用,但是却高于一般公务员的薪金。加上200起动物官司在开庭过程中浪费的人力和物力,安托万2009年消耗财政税收近1000万瑞士法郎。如果每个州都设动物律师,配备动物检控官,将会使官僚机构臃肿,消费巨大。
此举让各地政府清楚地看到了为动物找律师的代价,所以在公投举行前,包括瑞士联邦政府在内,都呼吁人们保持理智,投下反对票。甚至瑞士联邦主席也发表声明说:“现行的动物保护法已经足以应付虐待动物案,我们有比处理针对动物的违法行为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希望持动物保护立场的人,换种方式思考。”
因为有政府出面,安托万很快陷入劣势,3月7日晚,公投结束,结果只有30%的选民投了支持票。安托万万分痛心,觉得自己变成了梭子鱼,在酷刑下挣扎。
公投结束后,安托万作为世界上唯一的动物律师,更加卖力地工作,导致从2010年6月到12月,苏黎世州的动物案件裁决率上升了16%,上升的原因不在于伤害动物案件增多了,而是安托万在衡量是否违法的问题上,标准更严格了。为了冲抵打官司带来的财力消耗,他建议法官将处罚的金额从违法者日收入的42倍上升为60倍,罚款全部上缴政府。
这种过激行为最终引火上身,2011年初,苏黎世议会裁决罢免他的职务,苏黎世州也不再设专门的动物律师。
全球唯一的动物律师就这样被罢免,此消息引起了欧美热议。环保人士表示极度失望,而农场主以及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人们则认为,像安托万这种“假帮忙真添乱”的人,没有了更好。
2011年新年过后,安托万在媒体的簇拥下,走进办公室收拾东西。相比10个月前公投失败后撕心裂肺的伤心模样,这一次他反倒比较淡定,他说公投的失败,以及他个人的失败,并不代表整个社会否定了动物保护的理念。正如他为一只梭子鱼喊疼,让赫罗纳受处罚并不是最终目的,他只是想提醒其他制造动物痛苦的人,下手前应该犹疑而谨慎……
槐嗉•贺磊